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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变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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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一大早,林慕云就让人把林子君叫了过去,来人还叮嘱她换上出门的正装,说是要去周家拜望。
“听说周祁生病了,娘是带我去看他吗?”早前她好似听红玉说起过,只没放在心上。
林慕云点点头道:“病了有段时间了,虽未过门,也算是你夫郎。理应去探望一番。”
林子君不禁疑惑:以周家的财力,定是请了最好的大夫医治,但还是“病了有段时间了”,可见这病来的不轻。算算时间,再有不到半年两人就要成亲了,他此时患病,不知怎的,她直觉认为这与自己的婚事有关。
到了周府,母女二人行过礼,客套一番,两位家主在堂内坐定,林子君就被侧夫郎带去看望周祁。
屋里弥漫着混杂的中药味儿,间或还有一丝用来掩盖药味儿的熏香气息。进到里屋,绕过屏风就见周祁无精打采地斜靠在床头,原本圆润精巧的下巴如今瘦的尖尖的,大大的眼窝比以前更深了,他两颊苍白,唇上也是点了胭脂才有了些颜色。见子君进来,周祁挣扎着要起身行礼,自然是被侧夫郎劝住了。
“真是...我,我先前不知,未能早来探望...”想到方才来时她还疑心人家要悔婚,此刻简直心虚得不敢看他。
侧夫郎一面让下人给子君上茶看座儿,一面询问了一遍今日用药与否可有好转之类的话。未几,便将服侍之人都带了出去,只留他二人独处。
周祁依旧羞涩地垂着头,因为她亲身前来探望,面上颇有喜色。只是这隐约的欢喜更衬的他病容娇弱,看在子君眼里,委实不是什么好兆头。
“咳咳,咱们...上回见还好好的,怎么说病就病了呢?大夫怎么说的?”
“也...也没说什么...”他嗫嚅道。因是男子,瞧病时隔着帘子,他连大夫的脸都见不到。每日下人煎了药来他就喝,病情至今也无人与他细说。
“我随家里师父学过几年医术,不然,我给你看看?”
这话一出口,手还没伸出去呢,就见他下意识地往里缩了缩。果然...林子君心下讪讪道:在他眼里,自己多半不是个正经人。
气氛陡然尴尬,周祁慌乱的双眸与子君的眼神相撞,便像是触电般躲闪开去。好半天,他才颤巍巍地伸出手。
手腕比她预想的还要苍白纤细。林子君又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他一眼,见他紧闭双眼,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就觉好笑。不过是把个脉,又不会少块肉...
指尖轻轻地探上他腕间,不一会儿,嘴角隐约的笑意就被震惊取代。她实践经验有限,却也能断定,周祁这病来的极是凶险。或者...若是她没猜错的话,这大概根本不是什么病,而是...
好半天,周祁才大着胆子睁开眼,顺着她按在自己腕间的手,缓缓地、一寸寸移到她精致的下颚,粉润小巧的嘴唇,微微翘起的鼻尖,最后是狭长深幽的眸子......一个姑娘家,怎能生的如此好看呢?他心想。同是商户人家的女儿,和林家小姐比起来,自己那一众堂表姊妹便显得有些莽撞粗鄙了。是不是因为她爱看书的缘故?想起上回在她书房见过的那本羞死人的医书,他的心又慌得一阵小跳,仿佛那三根纤弱的手指不是按在他的腕间,而是按在他心上一般。
心一乱,脉象自然也跟着乱了。子君收回手,抬眼见周祁一双期期艾艾的大眼睛,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她勉强又问了他几个问题,愈发确定了心里的猜测——周祁这不是生病,而是中毒!毒性极缓,但从他发病的时间推算,如今哪怕能解也已伤了根本。
“你...”
“我...”
林子君勉强扯了下嘴角,道:“你先说。”
说?说什么呢...周祁心想,他不过是见她蹙眉沉思良久,像是已经忘了他的存在,又像是...像是真看出他这病不大好了......他自幼内敛寡言,除了父亲和一个隔房的幼弟,连在母亲跟前也不大多话。这次的病起先并不严重,却是久治不好。身子一日瘦过一日,一日懒过一日,像是有什么东西寄生在体内,日日夜夜蚕食着他的精血。想到数月后就要嫁与她为夫,他终是忍不住,向父亲问起自己的病状。父亲言语不详,可面上的神情,任谁看了都不能安心。
“别...别哭啊...”见他半天不言语,只默默红了眼圈儿,林子君想也没想就从床头的圆凳挪坐到了床边:“我可还什么都没说呢,你这病...我方才看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别哭...”
她越是安慰,周祁越是心有戚戚。他前十五年的人生里,无甚悲喜,头一遭欢喜便是与她定亲,可如今这病日渐沉重,想到自己或许撑不到与她成亲的那天,目下一酸,泪水便止不住地往外滚。
林子君见状也是慌了手脚。她没有随身带手绢儿的习惯,今日也没带纱巾出门,便只好拾起衣袖轻轻地在周祁脸上拭着。绸缎布面儿不亲水,反倒把个美人儿弄得跟花猫一般。想到如此鲜活年轻的生命即将不久于人世,她心里也是一阵酸楚。
“别哭了。”尽量放柔了声音,她违心地劝他道:“一看你就是身子强健,不常生病的样子。像我,从年头病到年尾,习惯了早就不当回事儿了。”
“...咳咳...咳...”哪儿有这么安慰人的...周祁听着好笑,一时没顺过气儿,竟咳嗽了起来。子君见状,又往近前坐了一步,一面轻拍着他的后背,一面埋怨:周家侧夫郎怎么连一个服侍的人也没留下。
“林...林小姐...”好不容易缓过来,周祁半边身子紧靠在床头,两颊绯红。两人的距离近到他连大气儿都不敢出了。连日来他形容憔悴,满身药味儿,他难得见她一次,怎能在她眼中留下这样的印象呢?可她那么关切,紧张得手足无措的样子又让他颇有些欢喜。想让她退后些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来。
又坐了没多久,林夫人终于打发人来叫她了。林子君大大松了口气,转头见到周祁眼中的惊惶与不舍,只得吞吞吐吐道:“那个...你好生养病,我一有机会,就会求娘带我过来看你的...”
眼见着她起身离去,周祁不知哪里来的冲动,想要就这么跟了她去。可是终究没有......不是还有下次吗?他安慰自己道:原以为成亲以前再见不着她了,可因为这病,反而多了相见的机会。他寻思着,下次再见,定不能像今日一般随便了。下次定要晨起就开始熏香,也得让爹爹为他面上着些颜色。他想再为她抚琴一曲,下次...再不可哭的这么不成样子了。
回程的马车上,林子君好几次想开口,可见林慕云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到嘴边的话又吞了下去。到了晚间,叶臻铺好了床,红玉连她的束发都拆了,她终于还是忍不住,披散着头发去后院找了叶师傅。
果然不出所料,周祁的病是林家使人做的手脚。
“本想再拖几日,现在看来,也到时候说了。”叶师傅叫来了林慕云,三人避退左右,林子君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她一直担心的变故,终于躲不过了。
林慕云看向她的目光里满是怜惜,一如当日她落水醒来时那般,只是如今,更多了一份歉疚。她长叹了一口气,方道:“君儿应该也看出来了,这几年林家慢慢收了手上的生意,许多铺面也盘了出去,手上留的都是现钱。”顿了顿,又看了叶师傅一眼,似是下定决心般的说道:“周家...娘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你娶周祁,甚至今后也不打算留在江盐城,当初同意与周家的婚事不过是缓兵之计,如今你长大了,叶师傅这边也准备得差不多了,有些事……也是时候让你知道了。”
子君看着叶师傅,她却移开了目光,还是林夫人继续解释道:
“娘早年从商,叶师傅行走于江湖,却都是为朝廷办事,后来朝堂上生了些变故,我与她二人合力才得以退守江盐城。前几年周家不知从何处得知了叶师傅的事,代表朝廷暗中找到了林家,那时你还小,叶臻和红玉也还小,叶师傅不放心就此离开,便与娘商量着用你与周祁的婚事先稳住周家。帮朝廷做事好处自然是有的,但时间长了也无异于与虎谋皮,周家自然知道这个道理,便答应娘一起找机会摆脱朝廷的牵制。可最近这一年......”
林慕云又叹了口气,叶师傅这才接过话头道:“最近这一年为师暗中打探,发现周家并无本钱也没决心与朝廷翻脸,一旦为师离开林家,朝廷必有一番动作,你娘的意思是破财消灾,若能逃过这一劫就带你们找处偏远地界,去过清闲日子。”
“那要是逃不过呢?”见叶师傅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林子君忍不住问。
“小姐不必担心,朝廷若是抓到为师,林家自然无碍,抓不到他们拿林家也没办法,无非是没收些家产。”
太多的疑惑不知该从何问起,更麻烦的是子君觉得便是知道了自己也帮不上忙。当真是人生如戏,以为经历了穿越便是再离奇的事情她也可以泰然处之,何曾想,生死只是一时,可眼下的麻烦却很有可能影响她这捡来的一生一世。
回到房里,心中百般滋味儿搅得她睡意全无。她就知道......她就知道自己千里迢迢穿越过来不会是为了过什么太平日子。林家并非普通商户,古代平民与官府为敌更是难得善终......可最让她难受的,是她眼下只能听天由命。叶师傅说的对,朝廷若真有心对付林家,抓不抓得到叶师傅林家都跑不掉,若是无心,就算叶师傅走了也不至于株连九族。自己对往日纠葛一无所知,除了相信她们似乎也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了。
那日以后不出半月,周祁就病死家中。周家像是也看出了林家并非真想结亲,连葬礼都没让林家人出席。不日,叶师傅也离开了江盐城,走的时候留下一件天蚕丝织成的上衣,说是今年不能陪子君过生日,于是礼物提前送了。林夫人加快了“败家”的速度,与很多供货商中断了合作,在外人看来,这都是因为周林两家结怨,而林家财势不敌的结果。
林子君依旧在府中照常度日,说是照常,可周祁的死和叶师傅的出走都使得她时刻提心吊胆。身边的红玉和叶臻自然也感觉到了林府的变化,碍于身份,不敢也不能过多询问。
这天半夜,林子君被屋外的骚动惊醒,睁眼便见只着中衣的红玉冲到她床前,不及言语,就先取了那件天蚕丝甲给她穿上,再套上外衣。两人手牵手快步走到外间,和叶臻一起,刚出房门就见许多官兵打扮的人闯进院中。叶臻一把抱起子君,红玉挡在二人身前。好在那些人只是在院内搜索,并没想对他们动手。末了,领头的人将他们带去主屋,林慕云正被人捆了要带走。
“娘!!”叶臻死死抱住林子君,不让她过去。
“君儿乖,娘若是回不来,你便离了江盐城,找出僻静地方好好过日子...”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推搡着带走。
林子君不敢再出声,双手抓着叶臻的衣襟,整个人都抖个不停......不是说没事的吗?不是说只是没收些家产吗?怎么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