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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三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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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复的轻纱层层笼罩,浴池蒸腾出浅薄的雾气,北堂尊越靠在池边,手中一只夜光杯轻摇,杯中酒液猩红,他半睁着眼,慵懒至极,似休憩的雄狮。
温热的池水将整个人都泡得松软了,北堂尊越吐出一口气,翻身仰靠在池边,闭目假寐,明日便可离开了,那人,从此,怕是再也见不到了……
曾经爱得惨烈刻骨,设计逼迫那人接受这份难以昭示于人的爱,后事种种以来,情深如许,以为那便是永远,谁知那份永远却是那样遥不可及,他的儿子在最幸福的时候将他狠狠摔了下来……
一生的骄傲啊……戎渡……
昏黄的烛火下,北堂戎渡碧蓝的眼珠似蒙了层翳,暗暗的,捧在手里的茶已经凉透,他仍然用茶盖一下一下地拨着,房中静得只能听见拨弄茶盖时碰击茶杯的声音。
门外沙沙的脚步声响起,北堂戎渡的手一顿,茶盖清脆地撞上杯壁。
“北堂,我把人给你带来了。”殷知白轻敲了两下门,并不进去,只在门外道。
北堂戎渡搁下杯子,袍袖一扬,劲气吐出,门扉霎时洞开,“进来。”
殷知白让到一旁,身后那人便显了出来,一身拖到地面的蓝布褂子缠了数根腕粗的红绳,头发编成极细的辫子,能看见缝隙中的污垢,长相略显奇特,双颊深陷,唇齿如骷髅一般突出,眉弓光洁,双眼似铜铃,一根极细的红线横在眼前,眨眼间,睫毛触动便颤动不停。
那人看向殷知白,后者略略点头,示意他进去。
他进去后,殷知白便在他身后关上了门,并不在门口停留,大步走开了,他是聪明人,明白什么该知道,什么不该知道。
那人进门站定后,直直地看着北堂戎渡,唇齿抖动,急促地呼吸,忽地跪在地上,双手笔直地伸向前方,头贴到地面,开口声音嘶哑,“蓝岐,拜见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北堂戎渡坐在椅上未动,“你如何得知是朕?”
蓝岐仍伏在地上,头却似无骨般立起,尖利的指甲紧抓着地面,突出的嘴生硬地扯出一个讨好的弧形,“小的略通占卜之术,陛下乃真龙天子,威仪……”
“够了,”北堂戎渡眼神骤地冷了下来,“朕不想听你说这些废话。”
蓝岐打了个抖,头又埋了回去。
“朕听知白说你擅使蛊毒。”
“陛下过誉。”蓝岐身子缩了缩,声音中却能听出兴奋。
“如此,朕便有一事要你做。”
“小的定竭尽所能,万死不辞。”蓝岐双手举高,略显夸张地行了个大礼。
北堂戎渡牢牢地盯着他,一手抓着桌沿,“朕要你解缠枝蛊。”
蓝岐一抖,指甲来回磨着地面,嘴里不住地念着缠枝缠枝缠枝缠枝……半晌才道:“缠枝一旦如体,无人能解,唯有二法,”他顿了一顿,“七日内,杀死母蛊寄宿之人。”
北堂戎渡冷冷看他,“朕要知道的不是这个。”
“以身过蛊,”蓝岐嘿嘿一笑,“缠枝如体,七日附骨,七日内需得血亲过蛊,便可保得一命。”
北堂戎渡背脊挺直,“那过蛊之人此后能有几日性命。”
“寻常一月,”蓝岐仰起头,眼前红线静默,“可若有小的,半年也可。”
北堂戎渡淡淡地看向他,烛芯“哔啵”作响,“以后,你便跟着朕了。”
翌日,天色蒙蒙,天际微微一线橘色,李福领了宫女跪在寝宫外,抬手叩门,轻声唤道:“陛下,该上早朝了。”
众人跪了一会子,里面没有丝毫动静,李福只觉奇怪,皇帝自登基以来克己勤政,每日早朝不等他来唤便已起身,今日却有些反常,只得又提高声音又唤一声。
半晌,门内仍是安静,李福皱眉,令宫女候在殿外,自己请了声罪便推门进去。
殿中夜明珠光芒柔和,能看见龙床明黄的帐子下人体的弧度,李福在床前几步远的地方跪下,垂首唤道:“陛下,时辰到了,该早朝了。”
龙床上无人回应,李福心下着急,又唤了几声。
“嗯……”久久,北堂戎渡应了一声,帐幔之后的人影动了动,“父亲呢?”
“乾英宫昨夜夜半似出了事,皇爷震怒非常,现时仍在宫中。”
北堂戎渡努力撑起眼皮,“出了何事?”
“皇爷将所有宫侍都撵了出来,奴才听侍奉的太监说似是春小姐出了事,具体便不知了。”
“嗯,”北堂戎渡抬手揉着眉心,只觉身上乏得很,“你下去吧,朕今日身体不适,不去早朝了。”
李福应了一声,“陛下可要宣太医?”
“不必。”
“是。”李福行了礼,躬身退了出去。
北堂戎渡手肘支着床,吃力地坐起来,眼皮似在打架一般拼命想要合上,“蓝岐。”
“奴才在。”床后蓝岐跪得端正,眼前红线闪动。
“佳期可好?”
“回陛下的话,长公主蛊毒已清,这段日子只需好好调理便可。”
北堂戎渡若有若无地扯了扯嘴角,“老实告诉朕,朕还有多长时间?”
他内力深厚,
蓝岐嘴唇紧抿,眼神闪烁,不甘地垂下头,“奴才无能,未曾想到缠枝竟霸道至此,缠枝母蛊入体只得一年,昨夜为陛下过蛊,奴才感到母蛊已不止一年寿命,施蛊之人必定身份尊贵,奴才还未参透其中奥秘。”
“是么?”北堂戎渡似并不如何在意,“告诉朕你能让朕活到什么时候。”
蓝岐凸出的唇齿打颤,仓皇伏下身去,声音发颤,“三月……”
三月……北堂戎渡轻笑,蓝岐伏得更低,尖利的指甲将地面扣得死紧。
北堂戎渡抬手撩开帐幔,默默蓄了些力气,掀开被子下床,“今日起,你便留在这里制药,需要什么就开张单子交给太医院。”
“是。”
天气已经开始回暖了,北堂戎渡却裹上厚厚的狐裘,坐在暖轿上连汗都没有出,他嘱咐了蓝岐几句便直接去了乾英宫,若再晚一点,那人便走了……
到了乾英宫,见不到一个宫侍,大门紧闭,北堂戎渡心里一紧,急步上前,仓皇地推开门。
陆星闻声抬头,眼里血丝都要爆出来,眼底乌青,见是他,牙齿蓦地咬得死紧,扑上来就揪住他的衣襟,“你对春儿做了什么?!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北堂戎渡被他撞得倒退几步,却没力气撤开他的手,只皱眉看他,“你说什么?”
陆星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他脸上,“昨夜春儿突然病危,险些救不回来,你做了什么?!”
北堂戎渡眼睑低垂,不去看他,“父亲呢?”
“你还敢来找爷!”陆星瞪大了眼,拔高了声音,“你还敢来找爷!?”
陆星揪着他衣襟的手骨节泛白,下了死力,一具温暖的躯体贴到他身后,一只手环住他的腰将他拉开,“你冷静点。”
青城将陆星揽在怀里,水墨样的眉眼冻住了一样,“爷在里面。”
北堂戎渡直直往里走,脚步急切。
怀里的人身子发抖,青城收紧了手臂,揽紧了些,陆星抓住他的手,大口喘气,“畜生……”
陆星低哑地呢喃,“他就是见不得爷好过……就是见不得……”
青城轻轻地吻在他的额角,无声地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