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泇话》阡陌流苏

6、梦里花落知多少

　　顺着唐唐手指的方向，元庆看见了一片桃林。正是四月季节，山中桃花开得烂漫。“吃的没看到，倒是有这么漂亮的风景哎。元庆哥哥，我们去桃林那边吧。”说罢，唐唐拉起元庆的衣袖就要走。元庆微笑，不禁想起前些天，自己拉唐唐衣袖一事。时间真是奇妙的东西，现在想来，仿佛已经变了些滋味了，而且……感觉挺好的。
　　“元庆哥哥，你在笑什么？”唐唐摇他手臂。裴元庆这时才发现自己在走神，连忙说道，“哦，我是在想，你瞧桃林在我们右前方的下面，所以我们得再从原路绕回去，才能到达那里。”唐唐疑惑地看看他，开口道，“那还等什么，快走啦！”拖起元庆朝原路走。裴元庆还未反应过来，就感觉一只温凉的小手抓着他的手往前走，那手柔若无骨，滑若丝绸，触感极佳。
　　两人很快就来到了目的地，跑得满头大汗。唐唐掏出手帕擦了擦，见元庆正拿衣袖抹汗，于是将自己的手帕递给他，“呐，给你擦汗。”元庆正想着要不要接，手停在半空中。唐唐一把将手帕塞在他手里，“快拿着啊，擦完要洗干净再还给我，不然我可不要它。”唐唐假装正经，调皮地说，说罢“噗嗤”一声笑出来。元庆这时才坦然地接过手帕揩汗，揩完将手帕放进衣襟内侧的口袋里。而唐唐，早已跑进桃花林里去了。
　　那真是一片很大的桃花林，微风过处，落英缤纷。林边一条小溪流过，那些落下的花瓣，就随着水流漂向远处。梦境一般的景色，美得静谧，美得安详，美得让人不忍打扰。唐唐一踏入这里，就被其吸引，沉浸于中，心已澄澈如斯。渐渐的，记忆里的东西开始蔓延，一丝惆怅侵入心底。这样的天气，这样的景色，这样的人儿，仿佛，似乎……
　　不自觉地想起这一首诗，三毛的诗，唐唐轻吟：
　　记得当时年纪小,你爱谈天我爱笑。有一回并肩坐在桃树下，风在树梢鸟儿在叫。不知怎么睡着了，梦里花落知多少。

　　“你在自言自语什么？”不知何时，元庆已来到唐唐身边。“没什么，只是在背一首诗。”“背诗，怎么想到要背诗了？”“因为，”唐唐看着远处纷飞的花瓣，“想起一个朋友。”“唐唐妹妹，你怎么了，怎么看起来很伤心啊。”元庆见唐唐不回应，便又轻轻说道，“要不，我们回去吧。”
　　唐唐并未回答他，而是说，“元庆哥哥，你陪我在桃树下坐一坐可好？”元庆有些疑惑，但还是回答，“好。”于是，两人便在桃树下坐定，一个怅然，一个惑然。这时唐唐开口，“元庆哥哥，我想同你讲一些事情。”“好啊，你讲。”裴元庆微笑着看唐唐。“我也不知道该不该对你讲，但总觉得这些事对二哥讲更不合适。”“那是什么呢？”元庆问，感觉有些奇怪。唐唐站起来，看着小溪里飘落的花瓣，“我有一个很好的朋友，但是我们很久都没见面了，我很想念。还有我的父母，我也很想他们。”“你的父母不是？”元庆一想，恍然大悟，“哦，你是李家的义女，所以你的亲生父母……”唐唐接话，“我们走散了，也不知道还有没有重逢的一天。”
　　前半句是假话，后半句却是真的。自从那天和母亲赌气跑出来，时间已过去良久，再大的气也早散尽了，回想起来，母亲也是为自己着想，为自己好。天下父母哪有不疼儿女的呢？最要命的一点是，那天匆匆签下协议，竟忘了问清楚很多事情。协议只说等任务完成就可以回去，但没有说怎么回去，况且距离任务发生的时间还有那么多年。这里无亲无故，日复一日的生活是要怎样继续呢？其实现在已经很想回去了，真的很想。还有好朋友，不知道有没有看到自己塞在长凳下的纸团。胡一诺啊胡一诺，你还真是糊涂一诺啊。唐唐这样在心里暗骂自己。
　　“唐唐，你不要不开心，即使真的不能再重逢，你也还有很多人关心你，保护你的，比如李夫人，你二哥，还有……我。”唐唐笑了，笑得和桃花一样美，“真的吗？”“当然是真的，所以你一定要快乐。”又一次，她看见他的眼睛，那么认真，那么郑重。“好，我一定要快乐。”两人相视而笑。桃花在风里旋转飞舞，一地旖旎，一溪花开。
　　记得当时年纪小,你爱谈天我爱笑。有一回并肩坐在桃树下，风在树梢鸟儿在叫。不知怎么睡着了，梦里花落知多少……

　　“快啊快啊！”唐唐催元庆。那一天，他们玩得很开心。抛去那些惆怅，只要快乐，只余快乐。夕阳下，两人策马回家。
　　“唐唐，再过几天我要跟我父亲来这里狩猎，你也一块来吧。这些山里有一种鸟，它的羽毛很漂亮，你肯定会喜欢的。下次我们去弄一些来，你说好吗？”“那太好了，”唐唐还沉浸在喜悦中，但又一想，说道，“元庆哥哥，有那么好看羽毛的鸟，应该很难找吧？”“也还好，前年我随父亲来时，就被我捉到过两只。”“你拔它们羽毛了？”元庆笑，“是呀，后来那些羽毛就给我姐了，她也说很漂亮。”唐唐撅嘴，“那我们今年再找到这种鸟时，你可不许拔它羽毛，它会疼的。我们就捡几根它们啄掉的就好了。啊，你说好不好，元庆哥哥？”“好好好，都听唐唐的。”
　　渐行渐远，两人，两马，背影映在通红的夕阳里，地平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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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好今年的狩猎要一起去的，但李夫人不同意唐唐去，那也只好作罢。她给的理由还是和之前一样，觉得一个女孩子不应该抛头露面，平时和元庆玩玩也就罢了，但这次是裴老将军要去狩猎，再跟着去那就太不像话了。唐唐虽也求过，说可以穿男装，扮成小厮之类的话，无奈李夫人就是不同意。于是唐唐只好眼睁睁看着他们大队人马出发。不过后来想想，也没什么，反正元庆哥哥答应要给她带羽毛回来的。
　　在裴府，李夫人对她说，“唐唐，我们过几天就要回去了，你这几天就老老实实呆在这里，不要乱跑了。真的太闲，就和你裴姐姐说说话。”唐唐只好答应，并一心盼着她的元庆哥哥早点给她带羽毛回来。
　　又过了两三天，李夫人接到了家信。信中说，隋炀帝不日就要临幸太原，家中有许多琐事还需夫人料理，老爷让夫人快些回去。当然，信中也问候了裴老爷和裴夫人。
　　李夫人接到此信，就匆忙叫丫头收拾行装，打算快点赶回去。“娘，可是元庆哥哥他们还没有回来啊！”“那也没有办法了，这里也只好恕我们礼数不周了，毕竟是皇上要来啊。”“那……”唐唐犹豫。“别可是，那个的了，快叫丫头去收拾一下，明天一早我们就出发。”“是，娘亲。”

　　第二天一早。
　　裴夫人和裴家小姐送李夫人和唐唐上马车。“实在是失礼了，要不是皇上要来，我家老爷催我回去，真想再好好和姐姐说说话。”李夫人道。“妹妹言重了，皇上要来，那是天大的事，不能怠慢。我家老爷回来，我和他说，他定然能够理解。妹妹这样也不算失礼。”裴夫人通情达理。两位夫人又絮叨了一会儿，就要出发了。
　　“唐唐，你在看什么，赶快上车了。”李夫人催道。“哦，来了。”裴夫人和裴家小姐把唐唐牵过来，裴夫人问她，“唐唐，你早上一直往那边望，在看什么呐？”“我，我在望元庆哥哥，不知道他会不会突然出现。”裴夫人笑，李夫人笑，裴家小姐也笑。“他们最早也要明天才会回来呢，你今天是望不到了。”李夫人道，“好了好了，唐唐快上车，我们要走了。同夫人和姐姐告辞吧。”唐唐只好无奈地告辞，上了马车。

　　元庆哥哥，你怎么还不回来，我一直在等，你为什么不出现？你答应要给我带好看的羽毛的，可是我却要先回去了。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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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时分，晚霞洒满天际，一骑从西面奔来，将火红的霞甩在身后。

　　“吁——”“公子回来了。公子回来了！”下人过来牵马，“咦，怎么就公子一人，老爷他们呢？”“哦，我一个人先回来了，他们要明天才回。唐唐呢？”下人一脸惊诧，裴元庆忽地意识到自己怎么能直呼人家闺名，于是忙说，“哦，我是问李夫人她们呢？”“她们，她们已经走了。”下人答。“走了？”“嗯，今天早上走的。”

　　策马狂奔，一路飞尘，直到天边的霞光被吞噬殆尽。停下马，那种景象有些萧瑟。已经走了一天了，马再好，日行千里也赶不上的呀。马儿出了一身汗，不安地踏来踏去。草丛里，微微的，已开始有了些虫鸣，衬得夜更沉寂。
　　裴元庆从怀中掏出那块手帕，打开，里面是几根羽毛。唐唐，我回来了，可为什么你却走了。我答应要给你带漂亮的羽毛回来的，手帕我也洗干净了要给你，可是……也不知我们下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他怔怔地望了一会儿远方，复又将手帕包好，放入怀中。转身，策马，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