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牛老师和她的星座弟子们（又名：北京中考进行曲）》来去无定的风

20、第19章 双鱼

　　“绥之，你来了，今天穿这套衣服很帅气。”
　　李绥之虽然还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面容却显出了英俊，听到金妮老师的话，他看了下自己的着装，暗自高兴。
　　“作业呢？咱们先处理作业，再继续练习记叙文和议论文阅读。”
　　“啊，老师，作业我忘带了。”
　　海若愚也曾一脸憨厚地说过同样的话，金妮从来都是自然而然地继续辅导，根本没有想过海若愚是否说谎的问题——海若愚的确也没有说谎，他随后的应答中可以了解到他的确是做了作业了；可是这样的话从李绥之的嘴巴里说出来，金妮不知怎么就觉得有点不可靠。
　　但是后面的辅导中，金妮发现，李绥之也是真的做了作业的。
　　这真是奇怪的感觉。明明是真的，她为什么就对李绥之感觉不到信任呢？
　　金妮当然不会仅凭感觉就判断事实，但是，这种感觉还是会给她带来影响。在对待海若愚上，她会对他忘带作业不以为意；可是对待李绥之时，她就变得严肃了许多。
　　当初感觉到海若愚的性格像郭靖，有些迟钝但并不真笨，倔强，她就试探地问海若愚：“你是不是金牛座？”
　　“是啊，你怎么知道？”海若愚憨憨地问。
　　“哈哈，我猜着就是。金牛座就是像你这样，挺倔的。”金妮猜对了，心里很高兴。
　　海若愚挠挠头皮，憨憨地笑笑。
　　海若愚的爸爸妈妈自从接触金妮“孩子有个性是有主见”的说法后，可能真的换了个角度来看儿子了，金妮从海若愚那里感受到，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缓和了好多，若愚爸爸偶尔来校区续费，会特意来向金妮等老师们表示一下谢意，金妮也从若愚爸爸的笑容里更多感受到他对儿子的爱；若愚妈妈则会在电话里告诉金妮，她现在对儿子再也不是挑剔指责，而是多夸他，多哄他，儿子一开心，她再提出对儿子的希望或要求，这种时候，儿子多半都会接受，再也不会是像原来那样抗拒。
　　金妮也听得高兴。
　　李绥之呢，他妈妈对他始终如一，温柔和蔼；他爸爸则一方面仍然严格要求，另一方面也多了对儿子的爱的表达。虽然李绥之现在不像原来那样唯唯诺诺，变得难管了，可是金妮认为，这对李绥之自己来说是好事，因为一个一辈子活在压力与恐惧中，唯唯诺诺的人，你怎么能够指望他有好的成就呢。何况，这种生存状态，对人的身体健康也相当不利。
　　而走出恐惧，势必会带来对自我的探究。这种时候，原有的状态已被打破，新的自我尚未确立，孩子会有一段混乱的状态。这种时候，孩子会变得放任自我，会碰壁，甚至犯错，他会在这种摸索中感受到社会规则，找到自己的行为与社会规则的平衡点，确立自己的自我定位。
　　绥之现在，正是开始伸展自己的触角了。
　　青春期的孩子，本身就会这样，来走向社会，寻找自我。
　　金妮一方面要肯定李绥之做得好的地方，一方面要在他犯错时明确规则。虽然李绥之没有什么明显的错漏，可是教他英语的王尚毅，也向金妮诉说：“你觉得李绥之这孩子怎么样？这孩子可不像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的样子。他作业不完成，还撒谎！”
　　金妮一听，敢情对李绥之的感觉，并不是只有她是这样。
　　王尚毅当然是和绥之爸爸沟通后，确定绥之推托作业是在撒谎；金妮根据自己的“检测”，虽然确定绥之的确做了作业，却还是不能把他当做海若愚那样去对待。
　　金妮曾经问过绥之的星座，是双鱼座。
　　其实金妮对星座的了解并不多，她看《红楼梦》，有人说林妹妹那么多眼泪，那么多愁善感，当然是双鱼座了。双鱼座在她印象中就是多情温柔。绥之才来时却那样拘束，给人生硬的感觉——那种理性的生硬感，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他是双鱼座。
　　这是多情温柔的双鱼座？
　　因为绥之爸爸对绥之的严厉，金妮曾经对绥之说：“你爸爸对你期望很高。”
　　绥之有点不情愿地说：“我爸总是拿他的标准来要求我。”
　　金妮说：“那是因为他期待你将来青出于蓝。”
　　绥之却说：“我将来肯定达不到我爸的成就。”
　　金妮大为惊讶：“你为什么这么说？”心想难道是父亲太优秀了，给儿子压力？
　　“我爸的理想，就是有很大的成就，挣很多很多钱。为了这个，他非常努力。”
　　“这样不好吗？”
　　“好是好，不过，工作和挣钱不是我的兴趣，挣那么钱做什么？我觉得钱够花就行了。我的理想，就是和家人、朋友……过轻松自在的生活。”
　　金妮一听，呀，好个随心的人生，难得现在有人不为名利所困，这是很高的境界哦。不过金妮本人却是很喜欢钱，如果可能，她想挣很多很多钱，哪怕辛苦也无所谓。所以呢，她固然欣赏绥之的理念，却更赞成绥之爸爸的行为。
　　何况，在金妮想方设法让绥之体会到情感，并从中去感受到力量去前进的时候，绥之的心态也是：我的成绩只要说得过去就行了，何必付出那么多努力去追求卓越。绥之当然也想考上好学校，可是却觉得为之付出太多努力是不值得的。
　　这对他的家长来说，固然不合期待，金妮这个老师，也为进一步提高他的成绩而犯愁。
　　金妮找不到激励他的动力了。
　　开始是情感。因为对家人的爱，绥之爸爸不怕疲累地工作；因为感受到父亲的爱，绥之走出了对父亲的畏惧，但是这爱还不足以让他完全放弃对父亲的抗拒。当父亲的期待不合乎他自己的意愿时，他会反问：“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做那么好？”
　　家长的期待，真的不是孩子的人生。可是，这让期待孩子优秀的家长和期待学生提高成绩的金妮老师，都困惑了。
　　因为绥之的目标在他们看来是太低了。
　　一个较低的容易达到的目标，然后自在地享受人生，这样的人生有问题吗？可是为什么家长和老师都有更高的期待呢？是家长和老师都已经被这个社会“妖魔化”了吗？
　　金妮想起了《世说新语》中的故事。东晋时期，太傅谢安问众子侄：“你们又何尝需要过问政事，为什么总想培养你们成为优秀子弟呢？”大家都不说话，只有车骑将军谢玄回答说：“这就好比芝兰玉树，总想使它们生长在自家的庭院中啊！
　　希望孩子或学生更优秀，是师长们自然的心理吧。绥之要怎样才能做到一直向前向前向前呢？
　　难道，要等他将来养家糊口时，才接受努力挣钱的重要性吗？
　　金妮并没有找到答案，只是她却意识到，绥之的人生观，就是双鱼星座的特点。他们更追求诗意的、理想的人生。同时，这也是他们的温柔多情之处。
　　金妮想起以前的一个朋友，对金妮颇有好感，可是金妮却觉得，跟他完全不是一个世界。因为，他身上没有金妮想要的努力奋斗、坚持不懈。那个朋友就是双鱼座。
　　金妮给绥之讲题，做错了的时候，金妮帮他分析原因，绥之面容波澜不惊；如果对了，金妮仍然会肯定：“你做对了。”这时候绥之会自己小声欢呼：“我做对了！”
　　金妮嘲笑他：“很得意啊。”
　　再到后来，金妮给他讲错题时，绥之会绕啊绕地绕回自己的答案，说：“我这个答案也不错嘛，blablabla。”
　　金妮失笑：“这样你心理就平衡了是吗？”
　　绥之仍然是小小得意：“就是嘛，我的答案也跟它差不多。”
　　有一次，绥之连续三次没有完成金妮交待的任务：带错误习题集。这是纠错本，学生们把自己做错的题集中起来，经常看正确答案并重新做题，是非常有效地提高正确率的方式。金妮生气了：“连续三次没有做到，让我吃惊！绥之，你答应了带来的，答应了却做不到，叫我以后还怎么信任你？……”
　　其实按金妮的脾气，可能直接会说：“你真的做纠错题了吗？你撒谎吧，要不然，怎么这么久都没有带过来？要不要我跟你爸爸确认下？”
　　这样的语气，恐怕没有几个人会受得了。
　　金妮心里怀疑，但是她清楚，最好不要直接揭穿，给孩子保留自尊心，孩子才会继续做能够维持自尊的事；她更不会去讲那样居高凌下咄咄逼人的话，那会严重地伤害孩子，激起孩子的逆反心理，破坏师生之间的关系。
　　金妮现在习惯了在发脾气前，想想那些伤人的话，要转变成怎样的语言，既不伤害人的自尊，又能够让对方意识到错误并改正。在这方面，她觉得自己现在做得还不够好，不过，这也是她花了不少努力来做到的。
　　这么说了之后，她并不清楚绥之的心理感受，因为绥之始终面无表情。不过，绥之下次把错题本带来了，要求的题全都汇总在上面。
　　金妮记起在哪里看到过，说是双鱼是最爱撒谎的星座。在她的学生中，绥之的确是最能激起她怀疑的孩子——虽然她一直不能确定他是否在撒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