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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谁知此生几回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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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杈四散而蔓延交错,葱郁的绿叶将整个林子遮住。
一道悦耳的女声至林间而来:
“别动,再动鼻子就要歪了。”一双纤纤小手小心翼翼的涂抹着,那动作之轻,之缓,让坐在她对面的人一把握住了那双正在他脸上涂抹的小手。
“丫头,你痒着我了。”洛卿尘握着她的小手,他那精雕细琢的面容上抹着些看上去像泥巴的东西,乍一看之下显得有些狼狈。
抹在他脸上的是沈绿萦特制的易容膏,易容膏干了之后颜色更贴近肤色,只听见她呵呵笑了两声,沾了好一块膏便往他素白的脸上抹去:“忍着吧,这东西是有些挠人,干了便好。”
洛卿尘紧锁眉头,那摸样甚是难耐,她看着他少有的窘态,不禁心情愉悦。
易容的过程是漫长的,一向淡定的洛公子按捺不住,便起了身。
“丫头,还没有好吗?”
他已经被这奇痒的易容膏折腾了近一个时辰。
“要将你易容成相貌平庸之人,本就耗时。”沈绿萦嘟起嘴,别说他痒得难受,就连她也累了,平日里她替自己易容也没有耗费这么多时间,哪知为他易容却要花上她近一个时辰。
洛卿尘相貌倾城,又怎轻易的改装成相貌平庸的世俗之人?
晃了晃发酸的手臂,她这才洋洋一笑:“大功告成,看来我手艺大有长进,你这幅摸样出了街,没有一个人会认得出你是咱们玥州城里的第一公子。”
洛卿尘温温一笑,持起她的手,道:“我们上街吧!”
“等等,你不看看你的摸样吗?”她出声制止,忙搬来铜镜。
他却挥手拒道:“既然是丫头的杰作,我又怎会不放心。”
“那你就放手。”她看了看他紧握着她的手掌,示意他松开。
“为何?”他不解。
“洛兄,咱现在都是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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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纷扬如酥倾洒,凉风清寒袭襟
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沈绿萦起身将窗子阖上,细眉浅浅皱着,那道殇然至心划上她的唇边,今夜里,不知为何她竟想起上一世与洛卿尘相处的情景。
那时候的洛卿尘,待她极好,任她刁难成性,恶言相向至始自终都无言收下。如今的他,却是陌生的。
他不再唤她丫头,她亦不再他面前嬉闹以对。
脚步至门外而来,随后她听见丫鬟在外说道:“息亚姑娘,公子有请。”
她替自己披了件外衣,又随手持上油纸扇,细步往门外走去。
她住的房与他的还是有些距离,这一路上,免不了落了些细雨在她肩上,入了屋,她轻轻拍掉肩上的薄雨,朗声道:“姬见过公子。”
她在洛府一向守着规矩,一言一行都以姬臣之礼相待。
她不是花澈,只因花澈是罪臣之女,她不是沈绿萦,只因沈绿萦是沈墨千所取。她亦不是姬臣无双,只因息亚之名不为她所用。
她是谁?
她糊涂了。
洛卿尘凛凛而立,瞳如汪海,在夜里仍显澄澈清明,他轻声道:“明日要替沈家送上贺礼,他毕竟做了你兄长多年,你可曾知道他喜何物,我好准备。”
洛卿尘要送礼?
她道:“不知沈家堡有何喜事?”
她的确不知道她不在沈家的这一段时间,沈家发生何事,入洛府以来,她仅向下人询问过武林盟主花落谁家,并不再开口问起沈家的事。
距沈墨千当上武林盟主已是一月有余,他又准备贺何喜?
洛卿尘将目光移到她身上,一向清明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复杂之色,他缓声道:“下月是你兄长沈墨千大喜之日,你不曾听闻?”
她因他的话顿足,心莫名一阵揪痛,她垂首于地。
兄长要成亲了,那日她问他何时要娶白梨央,他是回待他略有成就时,现下他成了武林盟主,时机已到,他的婚事并不意外。
只是她的不告而别,兄长不曾挂念?她不在沈家,他就要与白梨央成亲了?
不自觉之中她已后退了几步,甩身而去,仅是留给他一抹背影。
“可要截下她?”空中响起一阵低沉的男声。
“随她去吧。”洛卿尘落下最后一语,已然无声,空气中仅留下他微薄的叹息。
***
风遽起,雨来溅珠。她的衣裳已被染湿。这场雨下得极大,城内的人稀稀落落,不成几人。
沈绿萦踩着雨水,一路赶至沈家堡。
她要找到沈墨千,不能让他娶了白梨央。兄长是值得更美好的女子,他曾经是她的姊夫,他如何能娶那伪善的白梨央?
不可以!
咬紧牙关,她冲进雨帘,丝毫不在意全身已湿透。
她敲门,急呼。待下人开门之际,从她那一脸被雨水浸湿的狼狈面容里,下人还是认出了她,只听见下人扯着嗓子高喊道:“小姐,小姐回来了。”
“闭嘴!”她出声喝道,并不想她的出现引来骚动,她的喝声一下,那原本高声呐喊的下人便自觉的住了嘴。
小姐的脾气他做下人的还是知道的,她素来脾气乖张,虽是这几个月渐渐好转,但她突然失踪现在又回到沈家,落得这幅狼狈,怕是遭遇了变故,眼下还是不要招惹她为妙。
“我要见沈哥!”随着她一口命下,下人连忙怯声应是。
***
鬓若刀裁,眉如墨画
大抵是用来形容沈墨千这样的男子,在没有遇到洛卿尘之前,她一直以为兄长沈墨千便是世间最为俊俏的男子,但一见公子,沈墨千便黯然三分。
她蹴足在厅中,辞去了仆人送上来的衣物,她湿答答的站着,虽面上的妆容已被雨水打花,显得狼狈不堪,那双漠然的眼眸里又岂会有一丝狼狈。她的淡然一直到那抹黄衣女子的出现。
她的眸子顿时一凌。
白梨央!
只见白梨央同沈墨千一道踏进了厅里,一见到站在厅中的沈绿萦,便百般殷切上前,持起她的手,花容失色道:“我的好妹妹,你怎浑身湿透,快快换上衣物免得受凉。”
她甩来了被白梨央握起的手,冷眸道:“不必了,我不会久待。”
白梨央怔怔着,抬起略带受伤的眼眸犹怜地望着沈墨千。
沈墨千还是穿着他最喜欢的绿衣,眸子里落满了责备还有担忧,他缓缓道:“既已回来又为何要走?当日你不告而别究竟所为何事?”
沈绿萦抬起眸子,淡淡地回视着他,当日太子带了一队人马闯入,造成那么大的动静他竟然毫无所知?也不知龙箫宸是否跟他提过此事。但如今,她已不再过多的解释。侧过泠眸,她冷声道:“白姐姐,我与沈哥有话要说,请你回避。”
白梨央虽百般不愿,在看见沈墨千冲自己点下头下,只得缓步离开。
门被阖上,屋里唯剩他们。
今日里的她穿着一袭素白色轻纱衣裙,虽被雨水打落得失了几分秀丽,乍见她那双漆黑的明眸里,还是留着几丝俏丽。
只是现在的她,已没有他印象里顽劣成性,沈墨千微微的启齿,却漠然无语,似乎在考虑应当如何开口。
他的妹妹沈绿萦何时成了这摸样?他渐渐失了分寸,站在原地,却说不出任何一句话来。
“你爱白梨央吗?沈哥。”她轻声问道。
沈墨千并没有想到她一出口便问出这样的问题,一时间难以回答,沉默片刻,他缓声道:“银子,男欢女爱的事你还不懂。”
沈墨千的回话让她蓦然一笑,她抬起眸子,认真而诚恳,几乎是沙哑着嗓子说道:“我怎么会不懂,我恋了你六年了,我的兄长,我的姊夫。”
她的唇边荡起柔柔的笑,却是那样的苦涩,直至将最后一句说完,她已划下两行清泪。
垂下眉,她已不想再去看沈墨千的表情。她从未想过能得到任何回应,只是不想要见到他震惊的神情。
“你怎么会...“沈墨千哑着嗓子,却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沈哥难道已经忘了花容,忘了我那美丽的姊姊。忘了你抱着她的尸体回到玥国,那是你曾经的夫人。”她从不知道自己的泪竟然是这样的脆弱,经历过一世,她原以为自己已经学得足够坚强。
却没有想到在今日竟瓦解得如此之快。
外面的雨一直没有停过,屋里的他们却谁也没有开口。
直到他说:“我没有忘了她,六年了,我不知道还能守着这份感情到多久,她死了,我还活着。”
沈绿萦猝然抬起脸,眸子里落满了怨落满了愤怒,她冲上前,扯着他的襟口,失声喊道:“这就是你的爱了吗?这就是让花家满门抄斩的爱了吗?因为你活着,你就可以爱别人,可以娶别人,便不要昔日的诺言。”
“银子,白梨央已有了我的骨肉。”他垂下眸子,那轻轻地一句却让她的手蓦然松开。
她退了几步,直到她的背脊贴上冰凉的墙壁。
沈墨千伸出手,想将她拥进怀里,却被她眼中徒然而生的凌厉之色骇住了。手僵在半空中,没有前进也没有放下。
她的眉宇间尽是肃然,纤腰楚楚,如傲立风雪,声音冷而澈:“那我恭喜你了,我最敬爱的兄长,你这六年之恩,花澈铭感于心,若是日后沈家有难,花澈就算肝脑涂地,也要保住沈家以报你六年恩情。”
她第一次称自己为花澈,仅是因为要告诉他,她不再是沈绿萦。
沈墨千背叛了花容,但她不会背叛沈家,当初是她自愿选择重生,无论她与沈墨千发生何事都改变不了他收留她六年的恩情。
蓦然苦笑,她将唇边的苦涩一一咽下,直至转身,她唇边的那抹笑意瞬间化成巨大的殇然。
白梨央已有了他的骨肉,她如何阻止得了这场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