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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谁知此生几回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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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阁并不在公子府里,而是坐落于玥州城外的虞山上,这片虞山听说是当年公子及冠之时,皇后特地赏赐,亦是后来公子魂归之所。
沈绿萦已换好女装,安坐于洛卿尘安排好的轿子里,她的眉宇间有股淡淡的闷气,入洛府为奴并不是她甘愿,仅是权宜之计,如今她以姬臣无双的身份出现在众人面前,日后要脱身恐怕不易,她本想拒道,然,洛卿尘却道,不可违之。
玥国本是地薄人杂,便是寸土寸金,皇后将虞山赏赐给公子足可见其宠爱之心,照理,当今皇后司徒芊已有三十八岁,并为皇上生下太子月轻显,这样的女子就算曾经是洛尧的未婚妻,又怎会待洛卿尘如此特殊?
不知过了多久轿车缓缓的停了下来,她掀开帘子,从车上走了下来。
眼前的建筑碧瓦朱檐,雕梁绣户,将德阁称之为阁,实际上它却是一幢楼。
笙歌酒斟,画堂帘卷霓裳曲。
德阁里早已是歌舞升平,她蹙起眉来,缓步走了进去。
歌声奏着,阁楼里虽是灯笼通明,却不显奢华糜烂。公子洛卿尘显然早已到了阁内。
“公子,息亚姑娘有请。”
随着下人的通报,阁里的音乐停了下来,顿时里面鸦雀无声。
沈绿萦站在阁外,等待着里面的回应。
沉默了许久,一道清悦的声音从里面传出:“请姑娘进来。”
下人恭敬地点头,将阁门打开,做了个请的姿势。
入眼,是一道秀有君子竹的屏风,那竹跃然纸上,栩栩如生,左旁是公子的题字,但她看得出这画却不是出自公子之手。
笔劲虽有劲,却失了男子间的豪气。这是因为如此,她便断定这画出自女子手笔,能让公子亲自题词并安置在阁里作为屏风,显然这位女子地位不浅。
沈绿萦施施然走进阁里,她将头低下恭敬叩首,姬臣在面对自己的主人时必须行此大礼已表对主人的恭敬。
她既然现下是姬臣无双的身份,不能失了息亚的面子。
这一叩拜,坐于堂上的洛卿尘却无出声唤她起身,阁内的诸位姬臣面面相觑。只见公子纯澈明朗的眸中闪过一丝兴味,他浅浅地笑着,一双黑眸对上她低下头去的脑袋,似乎并不打算开口唤她起来。
“公子,息亚姑娘是姬臣之首,我等妇人惶恐,姑娘还未起身,我等妇人又怎肯安坐于席中。”一道响亮的声音徐徐传来,紧接着她便听见身后众人的叩拜声。
沈绿萦只觉头皮发麻,她并没有想到息亚在姬臣之中竟有如此地位,她两袖中无手艺,若是她不是姬臣无双的事败露,她如何面对这些姬臣。
“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我一时迷了姑娘的风采,是我的疏忽,你等且起身吧!”洛卿尘徐徐说道,他的唇边勾勒出一个浅浅的弧度,这一番话若是由他人口中说出不免显得轻浮,偏偏他说得诚恳。
沈绿萦抬起眸子,对上堂上的他。
那双清明的眼眸里哪有一丝被她迷惑之意。
她漠然不语,缓缓的退到自己的席上。
随着她的抬头,原本安静驻旁的姬臣们变得吵杂起来。
“青雉曾听说玥国内属皇后为第一美人,世间有公子卿尘倾城天下,又以姬臣息亚才智闻名,谁曾知道,姑娘的美貌惊扰了众人,青雉实在自叹不如,世间者竟有智慧与美貌并重之人,难为公子刚刚看痴了,我一妇人也陷于姑娘风采。”
说话的那女子唤做青雉,是阁楼里最得公子器重之人,那屏风便是她所做,只是青雉相貌普通,一见到伪名息亚的她更是自叹不如。
“一副皮囊罢了。”沈绿萦声音稳稳,并没有因她的赞美而窃喜,原先她并不知道她的这幅平囊竟是他们口里的美人。如今加上息亚闻名天下的名声,这样的身份,就算她想保持刻意的低调,免不了还会遭来眼光。
“青雉姑娘所画的君子竹栩栩如生,息亚常年跟着侯爷驻守边疆,见了如此淡雅的画作免不了受洗,难怪公子亲自题词并作为屏风。”沈绿萦的这一番赞美的确是出自内心,她在沈家时见了不少画作,却没有一副及得上青雉所作。
这位女子虽相貌平平却实属有才之人,而她只是冒名的姬臣,又怎能及她。
青雉因她的一番话喜上眉梢,她手掌着地,微微叩首,侧首恭谨道:“今得息亚姑娘一番话,青雉铭记于心。”
沈绿萦安然地接受她的拜礼,毕竟息亚为姬臣之首,接受一名姬臣的叩首也在理上,她若拒之,更引人生疑。
洛卿尘的眸子潋潋空明,他由始自终不语一发的注视着她们,唇边的那抹笑意一直没有隐去。
阁内的诸位姬臣随着青雉的叩首纷纷低下头去,由此看来青雉在诸位姬臣心目中地位不浅。
“息亚姑娘,刚刚公子出了一道对联,我等才疏学浅无法回出能与公子匹配的下联,望姑娘解答。”青雉话里并没有为难之意,然而沈绿萦的脸白了白,不消一刻,她便恢复了常态,轻声说道:“请说。”
“公子上联为‘花莲浣纱女纱浣莲花’,请姑娘赐教。”青雉话一落,诸位姬臣埋首齐声道:“请姑娘赐教。
沈绿萦为难的低首,她虽识字,肚里却无墨水,吟诗作对她并不擅长,何况众多姬臣的解不了的联子她又如何能解。
若是息亚,这联子不在话下。
只是她并不是息亚呀!
摇头叹息,她装出懊恼之色:“公子才高八斗,我不过一妇人又怎解得出,诸位厚爱了。”
众位姬臣面面相看,似乎并没有想到她会解不出此联。
毕竟息亚是以才智闻名,实属咏絮之才。
只是听到她这么说,众人便也不再为难,毕竟联既为洛卿尘所出,息亚对不上,也并不代表她才疏学浅。
这一顿餐,她食得不好,因她心虚自己的身份有假,又因这席上诸位姬臣的注视,她们虽看得小心谨慎,生怕被她察觉,但她仍是感到有数十道视线向她扫射而来,这其中便为洛卿尘的那道眸光,最为让她心慌。
席间上洛卿尘的话并不多,一整顿饭下来,他唇边自始至终都带着浅笑,如沐春风。他手持筷子,不缓不急的吃着,那细嚼慢咽的摸样更显萧疏轩举。
“息亚,青雉听说姑娘打算在皇后寿辰之日献上‘凤舞’,青雉虽听闻姑娘的凤舞驰名天下。却未有幸睹之。实乃遗憾。”青雉的这一席话险些让她咽下的一口米饭喷了出来。
凤舞?那是世间最美最难的舞蹈,只因它是息亚所编,曾在鸢国引起一场骚动,更有传闻说邻国为了一睹凤舞,竟亲自向鸢国皇帝请求息亚献舞,哪知却被息亚一口拒道,息亚曾说,她只为侯爷所舞。
好不容易咽下米饭,沈绿萦这才缓缓说道:“不知青雉姑娘从何听说,我的舞向来只为侯爷所跳,就算是皇后...”
“没有想到息亚姑娘竟还如此心心念念着侯爷。”青雉感伤的摇头,那眸里落满了对她的怜惜。
青雉的摸样不禁让沈绿萦内心一紧。
“息亚姑娘现下是公子的客卿,虽曾为鸢国人,但如今皇上已批准姑娘在玥国栖身并安于公子门下,姑娘还是忘了侯爷吧。”青雉道。
皇上竟然批准息亚留在玥国,忆起下午洛卿尘那句:
“洛府里不会再有仆人阿满,只有姬臣无双息亚!”她不免内心轰隆。
他竟要她名正言顺的以息亚的身份留在他身边!她是沈绿萦,亦是花澈,她回到十年前并不是要做一名奇女子,她只想救沈家,救兄长。
安上姬臣无双息亚的身份,她日后又怎能平静?她睨了一眼堂上的洛卿尘,见他不语,她便收回目光。
洛卿尘明知她并不是真的姬臣无双,为何要留下她?
何况以息亚敏感的身份,皇上又怎么会轻易的答应让她留在玥国?
这一点点疑问让她的眉皱得深深的。
她垂首道:“公子,息亚虽为公子客卿,侯爷却是息亚的夫主,当日息亚答应过侯爷,此生的凤舞只为他所跳,不为世人所睹。”
让她在皇后面前,皇宫内献上凤舞?岂不是昭告天下,她是冒牌的姬尘无双,她并不在意自己的身份被识破,但牵扯到皇宫,若是她是花澈的身份因此被人揭穿,叛国之女的身份又岂能让她独活于世?
洛卿尘收起笑容,一双黑眸带着意味不明的眸光,沉默有顷,他徐声道:“侯爷既已送来的休书,息亚便不再是他妇人,你与侯爷昔日诺言可不做数。”
他声音浅浅,却让她为之一震。
秦维竟已休了息亚?!沈绿萦的脸上充满了惊恐,难以置信,她虽不知侯爷秦维与息亚的情事,但在上一世时她曾听说秦晖息亚是世间少有能举案齐眉、相濡以沫的夫妻,他的勇、她的才成为鸢国的一段佳话,没有想到他竟休了息亚。
沈绿萦的目光不免复杂起来,她想起与息亚当日那一会,想起了上一世息她最后的结局。
这位奇女子,痴心至此,明明已被休了,竟还在侯爷死后随他而去。沈绿萦不免感慨。
“息亚姑娘莫伤心了,侯爷虽休了姑娘,但念及昔日之情还是保留了姑娘的盛名。”青雉见她失魂落魄以为她因闻被休之事黯然神伤,便好心劝说。
息亚的盛名属鸢国所赐,如今她成为玥国人归于公子洛卿尘门下,鸢国人可以将她姬臣无双的盛名取之,秦维保留了息亚的盛名,难道就是他对她唯一的补偿?
姬臣无双,曾经助他击退了多少敌军。曾经倾心待他,如今却换来这样的下场。忆起息亚当日那一句:
“姬只求夫主安康。”
沈绿萦不禁为她忿忿不平,如今真正的息亚下落不明,恐怕还未得知自己被休一事。
接下来沈绿萦只觉食之无味,她随意找了借口,告辞起身,便回到洛府,因众人体恤她刚逢变故,对于她提早退场便也不再追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