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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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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里的雪总是来得很快,不过才一盘棋的功夫,外面竟开始簌簌的落着雪花,掩映着满院子的梅花和一地清辉,更觉香远益清、静谧宜人。前头自有小丫头打着灯笼带路,四爷和澜音携着两个弟弟正往前厅走去准备用晚膳。见了此等景色,竟是无一人说话,唯恐打破这份清静。
回想起刚才在书房时,四爷开玩笑的口气,澜音觉得他的心情空前的放松与闲适,这不像他,也不该像他,但联系起他最近的一系列变化,又让澜音觉得开心,甚至隐隐的开始期望他以后都能这样。一直以来,他背负了太多东西,有责任、有权力、有荣辱、有生母不亲近他的失落、有养母离他而去的悲伤、有父亲责骂他的愤懑……在澜音的印象里,他没有一次可以淋漓尽致的释放和发泄自己感情的机会,不管是愤怒还是喜悦,难过还是忧愁,他都不允许自己有这样的机会。如果硬要说有,恐怕也只有他们初次相见的那一回了!不过,也许以后会不一样,澜音乐于这样想着。
尽管四爷不善言辞,澜音碍于身份也不多言,但席间因为有了十四这个活宝,气氛还是相当的愉快,十四阿哥总是能把很小的事讲得绘声绘色,有时讲在德妃娘娘那里见到了什么什么样的宝贝,绞尽脑汁也要想法让额娘赏给他;有时讲十阿哥马技不如他,却还非要拉他去赛马,结果又输了,急头白脸的跟他瞎扯一通,硬是赖了什么什么彩头;有时讲偶尔出宫时,在路上看到的琐碎小事,甚至还能模仿路边小贩卖糖葫芦的吆喝声,直引得满屋子的人都捂着肚子隐隐发笑,若不是顾忌四贝勒的威严,澜音身后的丫头和十三十四后面的哈哈珠子恐怕早已经在地上打滚了!澜音眼瞅着四爷和十三阿哥两人的眉梢眼角也都带着笑意,心里像是让这笑声漾起了一层层的波澜,虽有起伏,但安逸平缓,似乎带着一股暖风拂过心湖,只是酥酥痒痒,说不尽的舒服受用。
用过膳后,又各坐着说了会话。四爷就打发人服侍两个弟弟就寝了,澜音因着不放心,于是又打发了身边服侍的碧珠跟着去看看还有什么缺项,也好及时回禀。本以为四爷也要准备歇息了,没成想四爷说还要去书房处理些公务,于是只能让高无庸悉心伺候着,另又让厨房预备了晚间要吃的羹汤,好随时给四爷送过去。待四爷走出前厅,澜音只觉疲惫无限,只好让莫舞扶着回了后院的卧房,洗漱更衣时还不忘找来兰嬷嬷,询问弘晖一天的情况,得知儿子一切安好,无需忧虑,眉间涌起了一丝安慰,遂笑着打发了兰嬷嬷。而此时碧珠也回来了,说两位阿哥那里并无任何不妥,一应俱全,两位爷也都满口称赞,只说让四嫂费心了。澜音微微点头,想着今日一切顺利,于是开开心心的准备就寝。
不知过了多久,澜音正睡得香甜,只听外屋有絮絮的说话声,断断续续,听不分明,澜音撇了一眼窗外的月亮,似乎还未到四更。澜音心下疑惑,开口询问守在外屋的莫舞:“是谁在外面说话?”莫舞听到澜音的动静,知道福晋已经醒了,于是小声回到:“是分派到十三爷身边服侍的碧云。”“哦?十三爷怎么了?”澜音神色一紧赶忙披衣坐起,她素来知道自己府上的丫头极有规矩,府中之事若不是万分紧急,必不会这个时候来见她,于是紧接着说了一句,“让碧云进来回话!”闻言,莫舞举了盏灯火推门而入,只见她还未将灯台放稳,身后的碧云已经“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回福晋,十三爷刚睡下的时候还好好的,直到二更过了一半,竟觉得有些发热,十三爷只低低说着话,奴才和服侍十三爷的金贵儿也没听清楚,只能先用帕子给十三爷降温。而如今已经快四更了,十三爷竟是越烧越厉害,奴才们也没了辙,只能来求爷和福晋想个主意!”澜音刚只听了一半,就已经迫不及待的一把扯过了床头的衣服,莫舞也极有眼色的帮着她穿戴起来。待听完碧云的回话,澜音只觉血往头顶上冲,秀眉紧蹙,眼角微仰,声音也不由得拔高:“混帐东西,今儿个我是如何提点你们的?我素知你是个妥帖的人,才指派你去侍候十三阿哥,没想到你竟能做出这等缺心少肺的事。二更时十三阿哥有恙,为何不即刻来报?你可知延误治疗是个什么后果?你又可知十三阿哥是谁?这贝勒府里白白养你们这些人又是作何用?”澜音向来心思平和,待下人极善,从不轻易打骂,即使责罚也不过就是罚些月钱。但是这一次澜音声色俱厉,一连三四个问句,句句严厉,说道最后一句,竟是狠狠的拍了一下桌子。碧云从未见过这样的福晋,更不敢再看福晋的表情,只是体若筛糠般匍匐在地上,嘴里只会念叨着“福晋饶命,福晋饶命。”澜音略平复了下心情,面无表情的说道:“四爷可知道了?”碧云连忙摇头,“奴才不知四爷在何处就寝,所以只能先来找福晋了。”
澜音不再看她,只绕过她匆匆出屋,往十三所住的院子走去,边走边问道:“今晚四爷宿在谁的房里?”莫舞忙回道:“今夜未听到四爷去了哪位夫人的房间,只怕是还在书房。”“恩,你马上吩咐人去请太医,事情紧急,不得有误!”莫舞答了声是,就立刻跑开了。澜音又撇了眼跟在身后的碧云,“糊涂东西,还不赶紧去书房找四爷!”碧云早被澜音的气势吓得腊月天里直冒冷汗,听到这一句,竟像是拿到了特赦令,飞一般的向书房跑去。
等到澜音赶到十三阿哥住的小院时,院里院外竟堆了满满的人,原来是住在临院的十四阿哥也听到了动静,急忙赶过来看看。十四阿哥及一屋子的人看到澜音刚要行礼,就被澜音给制止了,“此时不必多礼,十三弟怎么样了?”“臣弟也是刚刚赶到,还没见到十三哥。”正说着,她与十四已经走到了十三的床边,只见十三面色潮红,嘴唇被烧的已经破了皮,此时正在嘟囔着什么。“四嫂,依我看,十三哥像是沾染了风寒,当务之急是要赶紧请太医来看看,切不可拖延啊!”澜音点点头,“已经命人去请太医了。”澜音摸了摸十三阿哥滚烫的额头,并轻轻地叫他,“十三弟,十三弟,醒醒,十三弟。”无奈十三只是不醒,澜音又摸了摸他的手,触手之感竟如万丈寒冰般刺骨的冷。只见十三阿哥还在说着什么,无奈声音细如蚊呐,澜音和十四阿哥都是极力想要听清楚而未果,于是澜音只好俯下身去侧耳细听。
正在这当空,四爷也闻讯赶到,刚坐到十三的榻边就开始询问情况。自小服侍十三阿哥的金贵儿先回了话,澜音又略略补充了一些。四爷听话时拧眉不语,自有一股不可一世的威严与强大的压迫感,低下服侍十三阿哥的人也都是低头静立,不敢有丝毫的动作,唯恐引起了四爷的注意,撞上了刀口。待澜音说完,四爷扬手吩咐高无庸再去催催太医,就又将目光投向了十三。
四爷似乎也发现了十三正在说着什么,于是也俯下了身子,想要听的清楚些。澜音心下恻然,眼神中也有些黯淡,只觉的鼻头微酸,就立时有一抹温热袭上眼眶,“四爷,十三弟说的是‘额娘,你别走,胤祥好想你……。’”此语一出,四爷和十四阿哥的脸上都显出一丝哀伤的表情,而身后的金贵儿更是跪在地上抽泣起来,“自打敏妃娘娘去世,爷就一直强撑着,守灵那几日天天跪在灵前,白日里茶饭不思,晚上也几乎不睡,身上早就落下了病根,不过就是靠了一口气才没倒下。服丧的时候,爷整日里除了读书就是读书,有时竟是整天里说不了一句话。奴才怕爷再憋出别的病来,直说让爷打奴才一顿也好,可十三爷只是苦笑。前一阵,爷的脸白的跟纸似的,任谁都看得出爷的身子不舒服,可爷就是硬撑着。如今奴才寻思着有四爷体恤,接爷出宫放松放松,瞧着今儿个下午爷终于有了笑意,奴才不知有多高兴,可谁成想爷今晚竟突然发起热来……”说道此处,金贵儿竟抽噎难语,四爷与澜音听着金贵儿的一番话,心里翻腾的难受,澜音更是哭了出来,十四也是一脸悲戚,略抬了抬手,让低下的人把金贵儿带了下去。
太医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遂不敢怠慢,立刻为十三阿哥诊脉。“回四爷、四福晋和十四爷,依老臣看,十三阿哥是因长期忧思郁结、寒气入体而导致的气血不畅、寒热失调之症,而并非风寒,臣开个方子,照着吃上三副,臣再来诊脉即可。不过……”老太医捋了捋胡子“不过心病还需心药医,十三阿哥的病必是因敏妃娘娘而起,所以……”“王太医所言胤禛明白,有劳王太医了!”“王太医,只不知十三阿哥他何时能醒?”澜音也适时问了一句。王太医略想了一下,“若是一会能吃的下药,那明日巳时前就能醒来;若是喂不下药,那臣明日一早再来诊治。”“如此便有劳了,还请王太医到外间开药方。”四爷向高无庸使了个眼色,高无庸即引着太医向外间走去。
太医刚刚离开不过片刻,榻上的十三竟然大叫了一声:“额娘,额娘,你在哪里!”屋里的四爷、十四爷、澜音和一大帮下人都吓了一跳,更让他们震惊的是,澜音竟然直接握住了十三阿哥伸向虚空中的手,“我在这儿,胤祥,额娘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