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微澜》第88个梦

5、安慰

　　此语一出，澜音也是心中一惊，不过收效甚好，眼见着躺在榻上的十三竟渐渐平静了下来，只是反手握住了澜音的手，极紧，极紧……
　　澜音略有些尴尬的看了看四爷，却见到四爷对她极赞许的点了点头，遂与十四弟安静的坐在了椅子上，默默的守着十三阿哥。
　　澜音安下心来，凝视着昏迷中的十三，只见他虽是安稳了些，但眉头仍是纠结的拧着，似有千万钧的痛苦压迫着他，干裂的嘴唇紧紧的抿着，好像有千言万语却终难倾诉，手下又使了几分力道，只紧紧攥住了澜音的手，生怕一个闪失又将他的“额娘”丢失。身边的莫舞小心的给十三爷换了敷在额头的手巾，暂时打断了澜音凝视的目光。屋里静了下来，似是掉根针也能听得见，因拢着地暖，屋里的热气烘的榻边的烛火也有些飘忽，炉里焚着安息宁神的苏合香，悠然萦绕在众人的鼻端，引得人不得不沉静下来。窗外再听不到簌簌的落雪声，想是雪已经停了吧。凛冽的北风也不再猖狂，只是规矩的拍打着厚实的棉纸，略略的合着澜音清幽的歌声：
　　悠悠着，悠悠着。
　　狼来了，虎来了，马猴跳过墙来了。
　　宝贝宝贝怕不怕？闭上眼睛别哭了。把卜着。
　　悠悠着，悠悠着。
　　狼走了，虎走了，马猴跳过墙跑了。
　　宝贝宝贝别害怕，妈妈抱着你睡觉。把卜着。
　　这是一首古老的满语歌，几乎每个满族的母亲都唱过这首歌，歌词朗朗上口，曲调悠扬，澜音不知不觉间就对着十三唱了起来。十三阿哥听着歌声也极为受用，拧着的眉毛逐渐舒展开，唇角也勾起了一抹笑意，似乎是真的睡在了额娘的身边，一切又都回到了从前，自在、安详，心里甜的像要淌出蜜来……
　　当澜音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大亮，湘色的帐子里充满了阳光的味道，似乎还能听到窗格外鸟儿吱吱喳喳的叫声，让人的心没来由的好了起来。凌晨时，为了安抚十三，澜音权宜之下冒充了已过世的敏妃娘娘，虽是极大的不敬，但好歹让十三阿哥的情绪稳定了下来，并配合的吃了药，总算是让众人悬着的心都安定了下来。特别是四爷终于打开了已经挤成川字的眉头，这让澜音觉得格外安慰，只觉着即便是冒了大不敬之罪被重罚，也是值得的。由于四爷五更时要进宫上朝，而十四爷也要极早进宫上学，所以待十三爷的病情稍微稳定后，众人就忙着伺候两位爷进宫。直到两人离府，澜音才得以好好补个觉。
　　瞧这时光，估么着四爷快要下朝了，澜音赶紧吩咐人来给她梳洗打扮。其间碧云来回了话，说果然如太医所言，十三爷辰时刚过就醒了，尊了太医的嘱咐，十三爷醒时就喂了药，现在又睡下了。澜音微微松了口气，又对碧云嘱咐了几句，就让她下去了。
　　不过多时，四爷也下朝回了府并直奔书房，澜音备好了饭菜，就亲自给他送了过去。书房的门未关，澜音站在门口就能看到四爷深陷在书房正中的太师椅上，轻轻合着眼睑，头略略依在支起的胳膊上，因为一宿没睡，他眼睛周边有了淡淡的黑眼圈，他本来就瘦，如今看起来似乎连眼都凹了下去。澜音知道自己有些夸张，但无奈关心则乱，眼下也只能更加尽心的照顾他，让他好受些，否则她还能为他做些什么呢？
　　澜音轻轻走进去，放下手中的食盒，轻微的碰撞声让四爷微微睁开了眼睛，那双眸子极沉极静，却像是有旋涡能将你吞没。澜音亦是沉静的回视着他，只是她的眼睛里，充满的是愿意被那旋涡吞没的坚定。“妾身莽撞，吵醒爷了。”澜音行礼回话，四爷只是轻摇了摇头。“今早爷还没有用早点，妾身就简单准备了一些。”澜音边说着边把食盒里盛的细粥和小菜端了出来。“福晋和我一起用吧！”四爷有些突兀的声音响起，澜音略一愣怔，便点头说道，“好！”
　　临时让下人多取来一副碗筷，知道主子要用膳，书房里又陆续进来了几个奴才专门侍候布菜。澜音本想自己静静的陪四爷用一餐，不想这么多人又跟了进来，碍着规矩不好说什么，也只能安静的吃饭。不过四爷似乎也不想有这么多人煞风景，遂挥了挥手，让他们都下去了。
　　虽然只有两个人，但依旧没有那么轻松，以前是碍于人前、碍于规矩，只能食而不言，而现今，澜音却是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额娘听闻十三弟病了，怕咱们一时间照顾两个弟弟太累，于是回了皇阿玛，把十四弟留下了，我已经让高无庸去收拾东西了。”四爷略顿了顿，又问道：“十三弟的病好些了么？”没想到是四爷先开了口。“十三弟的病情已经稳定下来了，今日辰时初就醒了，喂了药又睡下了，按照太医的话，想是没什么大碍了。”澜音规矩的回答着，又见四爷将一筷子肉脯夹到了自己的碗里，“福晋这些日子辛苦了！”然后停了箸，安静的看着澜音。澜音的脸有些微红，成亲八年，他从未有过如此亲昵的举动，也从未说过这样的话，她的心里又浮起了一丝宽慰与感动，他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自己的付出，他全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我不辛苦，只要是能为你做的，我都不觉得辛苦。”虽然心中有万千想法，但话到嘴边却只有这简单的一句。澜音的神情极其坚定，语气也很正式，但实际上已是情到浓处，只觉世间不过他们二人而已，所以澜音也再不避讳，直接用“你”“我”相称。四爷一直看着她，听她说完，脸上竟慢慢的绽开了笑颜，先是唇角微仰，而后竟然笑出了声，声音沙沙的，但却是由衷而发，让听到的人也真心高兴起来，那笑如冰雪初融，折射着太阳的温度，温暖、明媚、纯粹，带着冬去春来的欣喜，让人浑身都有说不出来的舒坦。澜音似乎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四爷，只觉得自己傻了，没想到更傻的还在后面。四爷竟握住了澜音的手，“我的小音终于回来了！”
　　“初与你相识时，就知你是个急公好义的脾气，一副侠义心肠，就见不得别人受苦，而且胆子极大，所以才会与那几个流氓斗了起来。再与你相逢，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听了些别人对你的评价，知道你其实温柔善良，只要是不触及原则，你都能大方忍让。”澜音一直看着四爷握她的手，看的有些出神，当年这只手曾扶起跌落雪地的她，与她并肩战斗；也曾与她的手击掌盟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可后来成了亲，我却再没见到初次相见的那个‘小尹’，我自然知道是因为你身在宫廷，身份也有了转变，才不得已敛起了真性情，其实我又何尝不是这样呢？可是就算只有咱们俩，你也总是拘着，所以，我再没叫过你‘小音’。你明白吗？”澜音有些懵了，她总是想当然的认为，是他的拘束与收敛，才使得自己不得不耐起性子做“四福晋”，可到今日才知，竟是一个这样可笑的误会！“如今咱们有了自己的府邸，我很高兴你终于回来了！你敢请求我接十三弟来府里住，你能跟十三弟、十四弟真心实意的开玩笑，你敢冒不敬之罪冒充敏妃娘娘来安抚十三弟，最重要的是，你刚才终于没有再自称‘妾身’也没有叫我‘爷’……小音，我很高兴你回来了！”四爷何时说过这么多话？甚至还一连说了两遍“我很高兴你回来了”。澜音这才知道，原来想念他们初遇的不仅仅是她一个人，他也同样想念。像是倾斜多年的天平终于摆正，原来轻飘飘的那头，如今也终于落下了最踏实的砝码。心中打了八年的结，竟不知不觉的被他这几句话轻易的打开了——原来，他一直这样在意她……
　　再见到十三时，已经是下午了。听下人回禀，说十三阿哥已经醒了，精神看着还不错，于是澜音马上决定去小院看看他。
　　澜音进来时，金贵儿刚服侍他洗了脸，并重新梳理了发辫，虽然知道他是强打的精神，但看着样子倒是极其爽利，除了脸色稍显灰白，竟是丝毫看不出病后的憔悴样儿。想是醒来后，下人已经把今天早上的事告诉了他，所以十三阿哥看到澜音后略有些不好意思，但眼神里却透着浓的抹不开的感谢与亲近。澜音很安心，遂说道：“十三弟大病未愈，应当好好调养，四嫂预备了些药羹，特地给你补补身子。”“谢四嫂体恤，胤祥给您添麻烦了。”澜音接过莫舞递来的羹汤，搅动汤匙舀了一勺，边说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十三弟何必客气！”边把汤匙送到了十三的嘴边。十三阿哥略不好意思的就着汤匙喝了下去，因是药羹，所以还是有些发苦，不过十三只是皱了皱眉头，似乎并不在意这样的苦味，只是不忘再说一句“谢四嫂”。一连喂完了这一碗，下人才递了茶水让他漱口。
　　澜音又拿起一粒糖，递给十三阿哥，十三双手接过并含在嘴里，口腔里的苦味竟是慢慢的散去，只留下一丝甜味，不徐不疾，却是许久不散。“十三弟刚才吃的药羹虽然苦味不大，却不是简单的漱口就能散去的，而这甘草糖却是去苦的良方。不过甘草也是药，若不是你吃了苦药，这糖也不是轻易能吃到的。”十三含着糖，略带诧异的看着她，继而默默思考着澜音的话，只觉在此之前，心里百转千回，苦不堪言，而此时，竟似是偶然间峰回路转，柳暗花明。澜音知道他听懂了自己的意思，于是拍了拍他的手：“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十三弟，这是你的历练。你且好好休息吧！”于是不再停留，吩咐了下人几句，就径自出门了。而此时的十三却依然在思考，有时醍醐灌顶不过片言只语，而澜音这几句真的是结结实实给他提了个醒，再想起今早那温柔的歌声，十三阿哥不禁对他的四嫂产生了浓重的崇敬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