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微澜》第88个梦

3、弟弟

　　腊月的午后，阳光也难得慷慨，照的屋外头一片温馨，园子内的几株梅花已经绽开，梅香似乎已随风溢满了整个府邸。莫舞瞧着澜音这几日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怕她闷出病来，于是趁着这大好的天气请了澜音的意下，由碧珠扯头，带着后院里的丫头一起踢毽子，难得有这样的空闲时间，院子里的丫头们一时间摩拳擦掌，争着玩闹表现，好不热闹。
　　澜音裹着家常穿的月白色团福的鼠毛披风，手握铜鎏金手炉，堪堪坐在一株素白的腊梅树下，时有风过，吹落点点梅花，正巧落在澜音的肩头鬓边，倒是“人面梅花相映红”了！澜音只随意看着丫头们踢毽子，倒并未在意园子那头，有人正在看着她。
　　澜音虽是瞧着丫头们的方向，但心思早就不在这里了。嫁与四爷这么多年，她以为她早已经练就了“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能耐，可没想到，他轻声细气的一句“小音”就能让她全线崩溃，毫无招架之力。她以为他已经忘了，也以为自己不在乎了，可是，可是全然不是她想的那样，原来他记得，原来自己还怀念。她似乎又看见了多少年前的那个风雪之夜，两个不过十岁的孩子并肩而战，一个凌厉决绝不留余地，一个闪转腾挪灵活应战，竟也将七八个地痞流氓打得落花流水，抱头鼠窜。两人一战相识，互换了姓名，那时二人皆是乔装而出，澜音更是女扮男装，遂将“澜音”二字颠倒，化名“尹兰”，而彼时的四阿哥将自己的名字念做谐音的“尹真”，用这个当了化名。因为两人的化名皆姓做“尹”，所以二人又被人撺掇着稀里糊涂的结拜为金兰，四阿哥年长，故称“大尹”，而她自然被叫做“小尹”。后来四阿哥知道了澜音的真实身份，直接改口叫她“小音”，这一叫，就直叫到他们大婚的那一夜。成亲八年，他再也没叫过她“小音”，直到前一晚他说，“其实小音所想，何尝不是我所想！”她才惊觉自己竟是如此怀恋那种感觉。
　　“四嫂吉祥！”突然响起的声音，着实吓了澜音一跳，只瞧见一个十二岁的男孩儿半蹲在自己身前给她打千儿行礼，一张红扑扑的脸迎着太阳仰着，朝气蓬勃，光彩照人，澜音直感叹：这不是那古灵精怪的十四弟又能是谁！只瞧那十四阿哥一身簇新的宝蓝色常服袍子，头戴六瓣合缝、红绒结顶的瓜皮小帽，帽檐当中的红宝石正衬得他剑眉星目、俊朗不凡，他的样子和澜音记忆里四爷的样子很像，只是这嘴角的一丝“坏笑”露了馅儿。澜音恨的直跺脚，抬手佯装打他，“你这狭促的小灵精，竟吓唬到你嫂子这儿了！看我不教训教训你！”“四嫂快饶命呀！”十四阿哥一跃跳出两丈远，刚好藏在四阿哥的身后“我和四哥、十三哥在这儿不知站了多久，给四嫂请了两遍安，都不见四嫂答应，可不是就想出了这么一招，只不知四嫂到底在想什么呢！”经他这么一说，澜音才注意到刚才热闹的园子已是一片寂静，丫头们都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上给三位爷行礼，只有她一人还是傻傻的站在原地。澜音瞧了瞧四爷，四爷只静静的看着她，眼神里好像有些玩味和笑意，这是澜音不曾见到过的，那眼神似乎在说，他知道她刚才都在想些什么，澜音竟在这静默中有了丝慌乱，于是赶紧将手炉放下，规矩行礼，四爷依旧是淡淡的一句“福晋免礼”，又虚手一抬，免了众人的礼。这时的十四依旧是一脸的坏笑，与身边的十三阿哥对视一眼，两人即大步向前给澜音行礼“四嫂吉祥！”澜音亲自将他俩扶起来，对着右手边的十四阿哥只能是一脸的无奈，“四嫂可受不起你这么大的礼，三魂七魄竟被你吓去了一半，再有这么一次，你可让你四嫂拿什么活？”“嘿嘿，四嫂说的好吓人，谁不知四福晋胆识过人！岂能被我这雕虫小技吓着！这园子可真不错，我可要好好瞧瞧！”小孩子就是好奇心强，不过才一句话的功夫，就撇开了澜音，向前追着要他四哥带他逛园子去了。
　　好在澜音身边还有一个人——十三阿哥。因在病中，十三阿哥脸上雪白，不过因着天冷，鼻尖儿上倒是有一点红，原本水亮的眼睛略有些黯淡，但却没失了灵气，眉峰刚毅，鼻梁高耸，与十四弟相比，十三弟更显成熟稳重和果敢坚强，只是澜音知道，丧母之痛并不是能轻易度过的难关。十三阿哥今年已经十四岁了，身高与澜音只差了半个头，澜音轻抚了抚十三弟的肩头，“最近身子恢复的可还好？”“多谢四嫂关爱，胤祥的病已经好多了。”澜音知道他还是有些放不开，于是道：“这是你四哥的家，也就是你的家，既来了，就放开了好好玩玩，只在屋子里养病，怕是好人也要养坏了。”“嗯。”十三阿哥略点了点头，又接着说道：“我自是明白四哥四嫂的一片好意，胤祥必当铭记于心！”听着胤祥的话，澜音心里有些难过，宫廷里的孩子怕是没有几个有真正的童真的。依着十三阿哥的年纪，即便不像十四阿哥般活力无限，也该鲜艳明媚、朝气蓬勃，可他总是有些拘谨，甚至是谨慎，似乎总是站的远远的，却又渴望与人亲近。澜音真是打心眼儿里疼惜这个弟弟。
　　四个人两前两后并着后面的侍女仆役进了前厅，澜音自当与四爷先坐了上座，两个弟弟随后也落了座，自有下人奉了茶上来。四人喝过了茶，还未等澜音开口询问，四爷已先发了话：“皇阿玛恩准十三弟、十四弟到咱们府上住一段时间，昨天我已经让高无庸准备出了两个小院，今日劳烦福晋去看看还缺什么不缺，也好及时添补。”“昨天就准备了？”澜音微微吃惊，那边十四阿哥就接道：“是啊！昨日散了朝，四哥特意求了皇阿玛，说是新建了府邸，想接十三哥和我过来住些日子。一是让我俩新鲜新鲜，二是给府上添添人气。”澜音稍稍回了神，自己前一日晚上才提了意，没想到四爷第二天就去求了皇上，自己只当他并未同意，况且昨天他回府后也并未提起此事。十四阿哥又说道：“起初皇阿玛是不同意的，可架不住我软磨硬泡，皇阿玛竟同意了，只是要求十三哥和我年前必须回宫，不得失了礼数和规矩，且万不能耽误了功课，这才可以准的。”十四阿哥说话之时自有一股神采飞扬，沾染着旁边的十三阿哥也有了些许精神。可澜音却只略愣怔的看着四爷，四爷放下手中的茶杯，“原本是想给福晋一个惊喜，没想到倒是把福晋给吓着了。”口气里没有丝毫怪罪之意，却倒含了一丝哀怨的味道，像是献了宝却被人嫌弃一样，澜音觉得怪怪的，但多年的历练到底是没有白费，恐怕自己这吃惊的表情已然失了礼，于是忙道：“怎么会吓着呢！妾身高兴还来不及呢。只是未能早作准备，怕在两位弟弟面前抓了忙，一时不能周全罢了！”此时，倒是十三接了话：“四嫂要是这么说，倒让我和十四弟住不安稳了，只恐是扰了四嫂休息。”澜音连连摇手“怎么会呢！”十三又说道：“四哥也说是让我俩住着新鲜新鲜，即是如此，便是四哥四嫂如何安排，我俩便如何住，想来依着四嫂的性子，也必不能叫我们住的难受。十四弟，你说是不是！”十四随即附和：“那还用说，谁不夸四嫂最会持家，有四嫂的安排，必然周到妥帖！”“好！好！好！你俩轮着番的给我扣高帽，我哪里顶的住。这就给你们准备去，只是有一点，要是不满意，可别背后里编排你们四嫂的坏话！”两个弟弟只笑说不会不会。四爷看着两个弟弟，特别是十三弟也有了几分欢喜的样子，脸色自然也流露出了一丝喜悦的表情，略一摆手，直对着澜音说：“福晋放手准备就是了，我自然信得过你。”然后又转向两个弟弟：“十三弟、十四弟，随我去书房吧！皇阿玛可是不允许你们落了功课的。”说罢又转头笑看了澜音一眼，遂举步出门。
　　澜音也顾不得分析那眼神里包涵的内容，只得打起了十万分的精神安排两位皇子的起居之事。昨日高无庸准备的两个小院，就在书房的后面，本就是备做客房之用，里面的起居之物也算齐整，但到底不是按着皇子品级准备的，所以少不得从新整理，把宫里带出来的东西一一归置好，幸好这里毕竟是皇子府邸，少些什么也能及时的补齐。澜音分配好了起居之物，又调遣了数名丫头、仆妇辅助宫里的管事伺候。另安排了膳食、茶点等细微之事。繁琐之处，暂且不表，只说这一忙，竟直忙到了掌灯时分。
　　正巧厨房已经准备好了晚膳，澜音又马不停蹄的亲自去书房请三位用膳。刚进入书房，闻有落子之声，澜音料得三人定在下棋，故放慢了脚步。只见四爷与十三正在对弈，十四虽只坐在一旁观战，但仍是屏气凝神，毫厘不敢大意。澜音粗通棋艺，只站在四爷身边静静瞧着，但没多久，澜音就有些分心了，那声“小音”还没想明白，今天四爷的眼神和口气又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再加上接了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到府上这件事。突然让她觉得，这几日的四爷特别不一样。不过她也明白，若是四爷自己不想说，她是绝没有能力问出答案的。又过了些许功夫，十三阿哥收官不慎，失了两子，输了此局，算是“棋差一招”，眉目间颇有些懊恼，不过想来能与他四哥僵持这么久，倒也有几分得色。十四阿哥也略说了些自己对这局棋的看法。四爷赞许的看着两个弟弟，便说道：“今日的棋下的不错，可看看你们四嫂准备了什么菜来犒劳咱们！”于是，三双眼睛竟齐刷刷的向澜音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