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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第五十八章 当熊(二) ...

  •   锦妃听到侍女的言辞,脸上不由露出娇媚的笑容。不过这种奉承她听得也多了,并不十分在意,只将目光投注到荳荳几人身上。
      德贵人等也很快反应过来,忙躬身行礼,给锦妃请安。
      锦妃扬着脸,正要让她们“平身”,却见她们几个瞪大了眼,身子沉得更低,口里齐道:“恭迎陛下!”
      锦妃倏地转身,扯动纤腰上裹紧的丝绸发出轻微“嘶”的声音,她抬头见皇帝和南诏王说着话慢慢踱步走到这边来,忙站在最前面冉冉下拜。
      皇帝口里正言语着,斜目过来,只是一瞥,已见到荳荳簪头蹲身在众人之后;眼光却很快收回停在锦妃身上,伸出手,道:“平身吧。”
      虽是虚扶,却也是无上的荣耀。锦妃自觉在众人面前得了脸,面上愈发绯艳动人,娇声道:“谢陛下。”
      皇帝忽然想到什么似的,问道:“泉儿怎么没来?”他知道玉泉公主爱热闹,喜欢看这些兽舞禽戏的,为此昨儿晚间还派内侍到承乾宫传旨,让锦妃今天把公主带上。
      锦妃愈发笑得娇媚,道:“昨晚接了陛下旨意,泉儿高兴得很。谁知今早老娘娘打发人来,说是有点不舒服子,想看大公主,让把泉儿带到慈宁宫耍一天。”
      皇帝听到“太后”二字,点了点头,道:“既是如此,就让泉儿陪太后好了。一会儿看完兽戏,你跟着朕一起去慈宁宫看看太后。”
      二人一对一答,原就是夫妻话家常,却听得后面叩拜的妃嫔肚里一阵阵泛酸。徐仪妃暗自喟叹:这一年来眼看着锦妃圣眷日衰,可有个大公主从中拴着系着,怎么看还是一对父母。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平整的小腹,想到自己广信三年进宫于今也有整整七个年头了,身边却连个承欢膝下的娇儿爱女都没有;又想着陛下三四个月未踏足翊坤宫,怕是早已忘记了自己这个旧人,可见自己连锦妃都不如。
      皇帝和锦妃在前面言笑晏晏,荳荳站在后面忍不住想:好一对天家夫妻。她没有仪妃那喟叹岁月惊逝红颜暗老的感伤情绪,只是锦妃几次派人害她,甚至在她还是一个小小宫女对她根本构不成威胁时就欲取己之性命——就是再豁达宽大的人想起这份恩怨,亦不能完全释然,何况她还不是那绵软到打了左脸伸右脸的性子。
      虽和锦妃说着话,皇帝的眼风还是忍不住瞟向后头,见荳荳脸上露出几分黯然自伤的神色来,和锦妃说话也愈发心不在焉,薄抿了下唇,他的眼光重又澄洌,回头对南诏王做了个请的手势,就径自转过身向大帐走去。
      南诏公主阿曼及南诏使节一行、齐王李淩等皇亲国戚文武两班大臣早已在大帐前恭候。于是皇帝升帐、登御座,众人叩拜山呼“万岁”。
      兽戏正式开始前是禁军中的骁骑郎表演骑射。这原是宫中在五月间常举行的一项活动,俗称“射柳”。此次为了招待南诏王也移到六月才举行。
      只见偌大的平旷场地上最南边插了一排翠绿的柳枝儿,枝条尖上系着数十枚金灿灿的大铜钱,迎风摆舞、彼此撞击,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又有十数名衣甲鲜明的骁骑郎控马雁翅排立在柳枝旁,黄生色巾领、紫绣战袍,手挟长弓、背束箭囊,个个虎背猿臂、玉面朗目,皆骁骑军中一时之秀。
      妃嫔们原不预此“射柳”之宴,只因南诏公主到场,方命内命妇妃嫔眷属作陪。妃嫔诸人久在深宫,罕少见此骁勇武士,虽自矜身份,不曾掷果抛花效陌上游女,却也大都掩扇遮袖深深瞩目。
      皇帝今日似乎格外有兴,坐在御座上向南诏王指点了一番校场“射柳”的规矩后,竟然起身走下御座、步出大帐,慌得众人又是一番迎拜。
      朝着骁骑郎的方向望了一眼,李洌对身边侍立的内侍李忠略一颌首,李忠忙从身后的小内侍手中接过一领玄色长丝甲,恭敬呈上。
      皇帝身上原着了一件黄色宽袍,用九孔玲珑白玉革带束住,这时又将长丝甲罩在外衫上,金冠衬着玉面,愈发显出英俊挺秀的身形,看得诸妃嫔一阵得意、一阵惆怅。
      他大步流星走到御马监牵来的一匹全身乌黑、毛色光亮的骏马前,翻身上马,接过骁骑尉呈上的弓箭,抬头向全场扫视一周,众人皆被他睥睨的气势慑住,一时皆叩首山呼。
      他唇边凝出一丝微笑,抖动缰绳,上半身略向前倾,已控着马绕着全场慢跑起来。让马儿适应了几圈,只见他双腿夹紧,口中发出叱声,□□的骏马不待玉鞭落下,四蹄奋起,飞速奔跑起来。远远望去,人和马仿佛裹在一团疾速飘移的乌云之中,偶尔乍迸出几点金光,这自然是衣袖上刺金团龙纹饰在闪耀。
      抽箭、张弓、搭箭、拉弦,弓如满月、箭似流星,这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完成得恰如行云流水一般。众人张目看得神眩心摇,只见离弦的箭射向那迎风摆舞的柳枝,弦惊破空,端端从那悬挂的铜钱中间的方孔中穿过,箭头没入后头的沙土内只留白色的箭羽犹自轻摇。
      全场一片宁寂,稍顿,从人群中爆出雷鸣般的掌声,夹杂着“万岁”“万岁”的欢呼声。
      还座,南诏王蒙义瀚已经率先高高举起酒爵,赞道:“天可汗陛下英明天纵,不想射艺骑术亦精绝如此,真令小王拜服。”
      阿曼公主原以为皇帝不过是中原守着太平江山的文弱天子,这下也收了轻慢之心,却道:“天可汗陛下的骑射果然令人称叹,阿曼也素习骑射,改日请陛下与我比试一场如何?”
      皇帝还未及答言,蒙义瀚已经回头轻斥道:“一点儿规矩都不懂了?愈说愈不成话!”又转身俯首对皇帝请罪,“小女被臣宠坏了,出言无状,还请天可汗陛下恕罪。”
      李洌举杯道:“贤王宽坐。朕岂会与小儿女计较?”又对阿曼公主微笑道,“朕居深宫,政事繁杂、驰猎久废,这骑射之术也荒疏许多。倒是朕的十七弟齐王少年英发,精于骑射,改天让他向公主讨教如何?”
      李淩原埋首饮酒,听见皇帝唤及自己名字,忙起身应命。
      妃嫔中周和妃久未见齐王李淩,见李淩从稠人广座中立起,天青色长袍、碧玉束带,丰神如玉,因对徐仪妃道:“十七哥这一年长大许多,风神仪度愈来愈肖似陛下。”
      徐仪妃掩扇笑道:“听说太后娘娘为其聘定了文清伯府的五姑娘,只怕年下就该成亲了。”
      周和妃道:“可瞧陛下的话音,倒有撮合这公主和齐王的意思——”
      荳荳在后头听得和妃与仪妃的笑语,恍惚着端起案上的酒杯,却见坐在不远处的柳白苏笑盈盈向自己举杯,忙侧首致意。
      大帐中笙乐细细奏起,觥筹交错,好一派和熙祥和。
      荳荳知道自己量浅,可面对比自己地位高的柳白苏,又不能不喝。她仰脖饮尽的时候,只觉脸上痒痒的,仿佛被人偷觑。她眼睫垂下,果然余光捕捉到皇帝注目自己的两道眼波微露不怿,于是梨涡浅漩,索性倾身举杯一一向妃嫔们敬来。
      这更像是一种挑衅。李洌转过头不再看她,将目光投向帐外猎猎生风的骑射场。
      连续灌了几盅,荳荳的头有些沉,跌坐在锦褥上的身子也轻飘飘的,她微阖上双眸,听到帐外传来呐喊欢呼声,大概是骁骑郎射中了金钱。
      此时,皇帝亦赐下御酒花红赏给射中的骁骑郎,受赏的人在仪礼官员的引导下到帐中叩首谢恩。耳畔又依稀听到柳白苏在兴奋地和旁人说笑什么,她也没心思听,只自斟了一盏醒酒酽茶低头慢慢啜着。
      外面熊戏却已耍得热闹,掌声、响锣声、喝彩声此起彼伏。兽园驯熊的供奉韦青是个双眼灵活、骨骼轻巧的少年郎,巾簪新鲜火红石榴花、身着簇新小团花锦袍,手挥着一长一短两根红漆小棍,引着那一大一小黑熊母子在场中直立行走转圈。
      不知何时,他手掌中又多了一只藤编的雕花笼,他用两只手指抓住圆笼滴溜溜转了三五圈,立时吸引住黑熊母子的注意。只见他一舒臂,雕花笼高高抛起、轻轻落下,小黑熊已迫不及待地冲上前去,用嘴拱着、用前掌拍着,似乎在琢磨这是个什么玩意。那付憨态可掬的模样,逗得众人呵呵大笑。
      小黑熊再次伸掌去拍雕花笼时,谁知用力一偏,圆笼从地上“砰”地弹起,直直落在大帐门边,倒把那站在帐门右边正看热闹的值守侍卫吓得浑身一哆嗦。
      左边的侍卫一边讪笑同伴的受惊胆怯,一边用枪挑起雕花笼正要抛回场中,那小黑熊却已飞快地爬过来,以为他要抢走笼子,登时人立起来对着侍卫低吼起来。毕竟是只黑熊,虽说身形还小,那侍卫还是禁不住后退了半步,长枪也挑着圆笼冲着小黑熊挺了起来。
      只听到供奉韦青在身后急促地喊道“不要”,话音尚未落下,变故就猝然而起。
      那原蹲在后面的大黑熊怒吼着冲着大帐扑了过去,左边的侍卫愈发手紧,握住长枪向前一挺,“噗”地扎进小黑熊的腹中。
      众人甚至还来不及做出种种反应,就看到大黑熊裹挟着一股腥臭的疾风已到帐门边。只不过是左右各一掌,那两个侍卫已血流满面地仆倒在地上。大黑熊似乎还不解恨,把圆圆的脑袋低下,竟用嘴啃咬起那□□小黑熊的侍卫脸脖。
      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全场岑寂了一瞬,忽然听到帐中发出一声尖利的叫声,一个正捧着酒壶倒酒的侍女直挺挺倒在地上,殷红的葡萄酒汁从壶中汩汩流出洇湿了一地,再看她人竟是惊骇得晕了过去。众人这才清醒过来,纷纷站起、四散奔逃。
      尖叫声、呵斥声、“护驾”声、香炉打翻的声音、刀剑的出鞘声,种种声音汇集在一起,冲上宝顶,在大帐中盘旋回荡着,直震得每个人的耳膜嗡嗡直响。
      大黑熊从侍卫的尸首上抬起头,又回头嗅了嗅倒在地上的小黑熊,口中发出哀鸣的低音,撞开了帐门,闯进了大帐内。
      侍卫都在帐外,皇帝坐在御座上身边连个护驾的人都没有。好在御前内侍们慌乱中倒还知道职责,副总管李忠吓得面无人色、双腿抖战,却还勉力指挥着几个小内侍,口中兀自喊道:“快扶陛下出去!”
      皇帝脸色阴沉着,一边在内侍的护持下往后退,一边吩咐:“去几个人护着诏王、公主撤出去!”他倒还真是镇定,抽出腰间的宝剑,剑峰一指,已将后帐划开好大一个缝隙,刚好能容纳一人钻出去。
      此时皆是各家顾各家。南诏王推开听到皇帝命令奔来救护的内侍,从靴筒里抽出一把沉甸甸的乌金匕首握在手中,却伸手把女儿阿曼格在自己身后;齐王李凌没有携带刀剑,迅速扫了一眼周围,拾起案几上一柄铁如意权作防身的武器;锦妃坐的位置离御座最近,她已在侍女的搀扶下奔到皇帝身边,直等皇帝从划开的帐缝出去,自己就紧跟着逃命。其余妃嫔大臣等亦四散躲避。
      皇帝李洌弯身正要出帐,回头不经意一瞥,不觉怔在原地,面上亦失去了淡定的神色。
      顺着皇帝的目光,齐王李淩向大帐西侧角落看去。一看之下,几乎要惊出声来。只见在一片人仰马翻、盘倒盏碎的簇乱中,露出荳荳骇惧无措的娇小身形。奇怪的是,周围的人已纷纷站起奔散,她却兀自跪坐在案几旁半天不起身。再仔细一看,才发现她的半边裙幅被案几压住,腿脚困住、无法行动。
      心里焦急,李淩的话堵在喉中却不敢出声,只怕自己一开口惊动了正四处逡巡寻找目标的大黑熊,反倒更不利荳荳。
      荳荳双眸瞥见黑熊闯进帐中,本就粉嫩的小脸愈发煞白,低头看裙子,见半幅碧罗裙边不知何时被紧紧压在案几下,她伸手用力拽了一下,也只扯脱了几根丝,裙幅依然未抽出分毫。
      只能想办法移开案几了。荳荳想着,埋下头用力推手蹬脚,却丝毫没察觉危险正一步步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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