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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第四十九章 宠倾(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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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王荳蔻屈下腰肢给自己行礼,锦贵妃杨轻凤有莫名的满足感。她拂弄着柔荑上茜红的指甲,笑吟吟道:“宫里姊妹自然愈热闹愈好。大前年馨嫔、德贵人入宫,去年是容贵人选于浣衣,今年更好,佳贵人在先,你又跟着晋封,竟连添了两位姊妹,听说还要再来一位南诏公主,以后大家团聚说笑也热闹许多。”
南诏公主!荳荳昨天已听人提过,不想今日又听锦贵妃说起,虽是说笑语气,却难免拈酸,心里不觉一笑,却道:“贵妃娘娘说的是。宫中纷传公主貌美绝世,臣妾等亦是翘首期待,盼着能早点见到。”
锦妃留心看她说话神色,见她恍若事不关己,心想:这丫头倒不能小觑,城府如此之深。又想起上次盗金珠的事,自己喊贼捉赃落得大失颜面,正想着找个机会再整治她,不料她倒一步登天,封了贵人。
锦妃念及此,愈发笑语如珠,“可见珍贵人是懂规矩、识大体的人,难怪陛下垂青于你。你既封了贵人,皇家体制所关,没有个再住翠寒堂长舍的道理,只不知陛下与你指了哪宫居住?”
荳荳欠身道:“陛下并没有旨意,宫中事都是娘娘掌管,臣妾一切听娘娘安排。”
锦妃抬起纤白柔荑屈指数来,道:“翊坤宫现住着徐仪妃和德贵人,周和妃和佳贵人则合住永和宫,景仁宫住着杨馨嫔、咸福宫住着穆颐嫔。若算我的本心,原想留珍贵人在我这儿,只是大公主一直随我居住,这院子整天吵吵嚷嚷的,你来了岂不委屈?倒是馨嫔、颐嫔现都各主一宫,地方还阔大些。不知你意下如何?”
荳荳一听馨嫔的名字,难免想起她以前为难自己的事,就道:“娘娘不嫌臣妾冒昧,臣妾情愿随颐嫔娘娘。”
锦妃心里也是这个主张,馨嫔素来在宫中嚣张,住的景仁宫离翠寒堂又近,倘若和这新进的王荳蔻联手起来,自己还真要头疼;倒是颐嫔素不受宠,住在偏远的咸福宫,吃斋念佛、一心清净,王荳蔻若和她一起住,时间久了,陛下必然也像对颐嫔般疏远,因笑道:“也好。馨嫔那里现住着她妹子,人多了也怪不舒服。你还是去住咸福宫。颐嫔是太后的侄女,珍贵人还是早早去拜见她才是。”
荳荳听了教诲,答道:“臣妾辞了贵妃娘娘,就去咸福宫拜见颐嫔。”说完要向锦妃行礼请辞,却听帘子外面一阵乱跑的脚步声,又有宫女嬷嬷大呼小叫的声音传进来。
正在诧异,帘子被挑起,一个五六岁的红衫小姑娘已蹦跳着进来。正是皇帝的独生女儿——玉泉公主。
随着公主进来的是一个年纪颇长的老宫女,荳荳也认得,是公主的傅母李嬷嬷。
只听李嬷嬷急道:“公主!快放下,小心扎手。”那玉泉公主却恍若未闻,笑嘻嘻举着手走到锦妃榻前,道:“母妃,你看我捉的鸣蝉。”
锦妃先前斜倚在沉香榻上的引枕上,微笑着望着公主,倒没发觉她手上有东西,直待公主把手举到跟前才发现,公主那白嫩的手指上竟捏了一只玄黑的蝉虫。
锦妃的脸微微变色,公主却欢喜道:“母妃,你也摸摸,这翅翼还真像人的鬓发!”说着竟把蝉虫往锦妃手中放。锦妃素来养尊处优惯了,哪里会触这些丑陋玩意,吓得从榻上一下坐起,公主却还往她手中送,她一起身,蝉虫正好落在她盘金牡丹的大红绣裙上。偏巧这虫还是活的,从公主手中得解脱,想高飞翅翼一时半会还展不开,急得嗡嗡直叫在锦妃裙子上打转儿。
于是满室都听到锦妃惨厉的叫声,众人也反应过来齐上来帮忙捉蝉。人多了愈发闹乱,半天找不见蝉虫。倒是荳荳站得稍远,一眼瞅见蝉虫被抖落在锦妃鞋履边,过来伸出右手灵巧拈起,走到窗边左手推开窗槅送飞出去。
玉泉公主转溜着灵活的大眼看着这一场由自己引起的混乱,半天嘟着嘴不说话,直到看到荳荳捉了蝉虫送飞出去,眼波闪动着光彩,问道:“你是谁?叫什么名字?怎么敢捉蝉虫,本公主瞧着倒比她们都强。”
锦妃惊魂初定,在旁听到,没好气道:“浑叫什么?这是你父皇新封的珍贵人,该叫‘小嬢嬢’才是。”
玉泉公主看了荳荳一眼,对母亲娇嗔道:“什么大嬢嬢、小嬢嬢!我只有一个嬢嬢,就是母妃您。我才不要那么多嬢嬢,嬢嬢愈多,父皇来看我的时候愈少。”
锦妃听见公主的话,竟出奇地没发火,只斜瞥了荳荳一眼,就转过头和公主说话。那一瞥,荳荳却看得清,锦妃眼中流露出几分得色。
这种情势,她不欲继续逗留,即恭敬行礼退了下去。
三人离了承乾宫,荳荳抬头看天,见天色微微放明,想着皇帝下朝还早,就向西北折返,往颐嫔住的咸福宫迤逦而来。
颐嫔倒是个性情和善的人,见荳荳给她行礼,忙扶了起来,口中道:“珍妹妹快起来,自家姊妹之间哪里有这么多礼数!”
荳荳冉冉起身,颐嫔又把她通身打量一番,笑道:“难怪陛下宠爱你,换上这身衣服,真是亚似仙子下凡,只这份气韵,我等姊妹已望尘莫及。”
荳荳在临漪水阁也见过颐嫔,知道她是太后的侄女,只是没想到她原是如此和气之人,忙跟着谦逊了几句。
颐嫔又拉着荳荳在窗下的紫檀木榻一起坐,荳荳不敢,颐嫔坚持,推让一番,还是坐了,只是毕竟二人身份有差,荳荳不像颐嫔盘腿自在坐在榻上,只是斜斜倚着榻沿坐着。
颐嫔吩咐自己的侍女上了茶点,方才笑道:“那天在临漪水阁是第一次见到妹妹,细瞧妹妹的容貌性情,由不得人不生怜爱之心,心里当时就有亲近之意;再瞧陛下对你那又怜又恼的神情举止,我就料到妹妹晋封必是迟早的事。今日果然,也算我等得偿所愿,以后说说笑笑也多了一位好姊妹。”
说着,端起茶盏敬荳荳,又道:“不想妹妹竟住到咸福宫来,这真是令人愈发欢喜。我让人紧着把后院打扫干净,妹妹放心住下,有什么需要只管来前院要就是。”
不想颐嫔竟如此亲和殷勤,似对荳荳的搬来无限欢喜。荳荳倒有些不知所措,只一一应下。这些妃嫔娘娘们她还不了解为人性情,于是只守着“谨言慎行、多礼谦恭”这八字真言。
颐嫔又问荳荳可用了早饭没有,听说还没用,忙吩咐侍女传饭。
颐嫔向来拜佛茹素,吃的饭食也极简单。早饭也不过四样清淡小菜,一盘面做的主食,两盅白果粥罢了。饭送上来,连她也觉得太寒俭,笑道:“我向来茹素,饮食不免随意,妹妹今日先将就着用些,莫嫌弃就是。”又用筷箸在一个盘中挟起少许雪白的细丝送到荳荳碟中,“倒是这个还算有些吃口,三伏天吃银苗菜,最是消暑。”
荳荳也听过“银苗菜”的名字,即藕的新嫩秧苗,除了三伏天其他时节也吃不到,倒是时鲜,忙谢过颐嫔细细品味。
这边是说说笑笑,不觉时光之流逝,天已大亮。
太和殿那边,皇帝李洌今日不免倦政,早早下了朝,匆匆乘辇回宫。一下辇,就看见翠寒堂的宫女内侍呼拉拉一群迎候在中庭,李洌两束目光就不由在人群中逡巡着,没瞧见荳荳身影,脸色不觉有些发沉。转而想到她必是怕羞在屋内候驾,也就和缓了神色,向众人随意抬抬手,径直向屋内走来。
正殿大堂不见,他又踱到平常作燕息之所的东轩,目光扫视一圈,也是空荡荡的。眉头不觉微微皱起,回头却看见王贵跟着进来,问道:“她——人呢?”
荳荳自然在颐嫔这里。
颐嫔殷勤劝着,荳荳也不能不领情,只能陪着颐嫔用饭。
正拈起一只竹节小馒首掰开送入口中,却见俞念梅挑帘走进来,凑到她耳边低低说了几句,荳荳闻言不觉脸色微变。
颐嫔瞧见荳荳神色不对,正要发问,眸子一瞥,却从雕花窗格望见一个身着大红纱蟒袍的内监在庭院一闪而过,她心里思忖着,穿红的内监宫里并不少见,皇帝、太后两宫的管事太监、御前牌子、各执事近侍都许穿红贴裹缀本等补子,不过能穿蟒袍的则屈指可数。瞧那身形,倒有些像乾清宫总管太监王贵。
颐嫔因扬声笑道:“是王伴伴在外头吧?怎么也不进屋里来?“
王贵原不想在颐嫔眼前露脸,不想被她眼尖看到,也就从从容容走进来,给颐嫔蹲身行了礼,笑道:“颐主儿眼力好,老奴在外头候着,原不想扰了主儿用饭。”
颐嫔抿唇笑道:“王伴伴愈发客气了,你是请都请不来的贵客,怎么倒说打扰?”
王贵眼光又看向荳荳,迟缓了一下,方道:“陛下有事要问珍贵人,让老奴召珍贵人回去。”
荳荳先前已听俞念梅说了,正手里捏着绢帕子垂着头,听到王贵口传皇帝谕旨,忙侧身站了起来。
颐嫔也起身,却眼望着荳荳道:“原说要留妹妹一起用饭,看来也不凑巧。”语气中竟满怀遗憾。
荳荳欠身答道:“臣妾这里先谢过娘娘。臣妾不日就要搬过来,来日方长,以后叨扰娘娘之处尚多,还望娘娘多多关照。”
颐嫔立刻喜笑颜开,道:“不错。妹妹早去早回就是。我也督促着让把后院紧着收拾出来,妹妹只管搬来住。”
荳荳再次谢过颐嫔,这才和王贵一同离去。
荳荳回来时,李洌正在东轩书案前看奏折,只见竹帘挑起,顿觉满室香雾簇霞、艳光生辉。
他抬头打量了一下她的妆扮,比起流苏双鬟、对襟衫子,果然妃嫔的服饰更加能衬出她的素丽光艳。唇角刚刚扬起笑意来,继而想到她违逆自己的旨意,不好好留在翠寒堂反走到别宫去,仿佛是有意要避开不和他见面,又难免心生不悦。
荳荳行了礼,半天皇帝却不叫起,心里纳罕,把头微微抬起偷觑御颜。不想正撞见李洌的目光泠泠向自己射来,忙垂下头不敢再造次。
这举动在李洌看来不仅可爱,也是知错的表现。他轻轻一笑,放下奏折,走到她面前。
荳荳还没反应过来,整个身子已落入皇帝的怀中。她轻轻挣扎了一下,却换来更紧的拥抱,而微抿的红唇上,已为另一张温润的嘴覆住了。
这个吻亲得人半天喘不过气来。好不容易放开,荳荳已是香喘细细,皇帝却还是一付好整以暇的从容神情,只唇角含笑望着她微微张开的芳唇,伸出手将她的娇腮托在掌心。
正在这时,帘外传来一声轻咳,道:“陛下,该用早膳了。”是王贵的声音。
荳荳闻言,生怕被人瞧见自己偎在皇帝怀中,急忙从皇帝的怀抱挣脱,欲站开些距离,手臂却被皇帝扯住,她回头,看见皇帝的眼眸波光闪烁不定,正有些疑惑,整个人又被拉回皇帝身边。
李洌清俊的御颜上一丝笑意也无,道:“你就这么嫌恶朕?”
荳荳没想到他会这么想,急急道:“奴婢绝无此心。”她一紧张,就忘了贵人的身份,又自称起“奴婢”了。
“那你今早不在翠寒堂好好呆着,去了哪里?”皇帝翻起适才已忘却的旧账来。
“奴婢给太后娘娘去请安——”荳荳嘟着嘴答道。
李洌亦觉得她双唇微微撅起如一粒樱桃鲜红可爱,却有意不去看,只继续问道:“给太后请安用得了那么久?”
“从慈宁宫出来,宫女们说也该给锦贵妃请安,奴婢就去了。”
皇帝“嗯”了一声,语气柔缓下来,道:“锦妃没有难为你吧?”
荳荳摇摇头,道:“贵妃只是说奴婢新封,该指处宫院住着,就让奴婢去拜见颐嫔——”
见她满脸委屈神色,想到一大早她竟奔波了这几处地方,皇帝心里也软下来,虽依旧板着脸,语气却流露出几分怜惜,“你去见锦妃、颐嫔作甚?咸福宫有什么好住的,以后你还是住在这里——”
荳荳这才惊诧抬头,却见皇帝微微展颜,他知道她心中的疑惑,侧首高声对帘外道:“王贵!”
“老奴在。”王贵禀奏用膳后,就一直候在外头,半天不见里头回应,这会儿听到陛下传唤,连忙应声走进来。
“你让李忠给锦妃传旨,珍贵人无需入住咸福宫,就留在翠寒堂好了。”皇帝缓缓道。
王贵闻言也和荳荳一样反应,这种宠遇闻所未闻,的确令人惊诧。
皇帝却不理会他的愕然,自顾自道:“你把西轩收拾一下,给珍贵人做妆阁。”
王贵为难道:“回禀万岁爷,西轩亦是宸御之所,况且无这样的先例——”
皇帝打断他的话,道:“先例也是前人所创。何况翠寒堂不过是避暑临时休憩之所,又不是乾清宫、养心殿,不需守那么多规矩。”
王贵还要再谏,见皇帝已露出不耐的神色,只好把话咽回,俯首听命。却又忍不住看了荳荳一眼,心想这样的宠遇对她也不知是祸是福?一时也猜不到,只有暗暗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