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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四十八章 宠倾(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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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意正浓,李忠一个激灵,从斜靠的门槛上直起蜷缩的身子,打怀中掏出打簧金表看了一眼,快五更天了,该叫陛下起来上朝了。今天是大朝的时候,还得先往奉先殿拜过才去太和殿听政。
他蹑手蹑脚踢了踢身旁值夜的小宦者,低声吩咐道:“去!看看值班的宫女准备停当没?”
小宦者被踢醒,揉了揉屁股,一骨碌爬起来跑了。
李忠苦着脸,躬着身子贴着竹帘低声叫道:“万岁爷!醒醒!该上朝了!”
房里头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他侧耳听了一小会,再次发声:“醒醒!万岁爷!该起床了!”只怪自己倒霉,偏偏昨夜轮到他值夜,这叫醒的差事也落在他身上。昨晚万岁爷和王宫人那么晚才睡下,又起来看花闹了一场,怕是乏极了,这会儿香梦正酣,怎么叫得醒?叫醒也免不了没好脸色。
他叹了口气,微微掀开竹帘一角,侧身进去,站在门边叫道:“万岁爷!再不起来今儿上朝就迟了。”
这声李洌听到了,他恼怒地吐出两个字“退下”,翻了个身,搂住荳荳肤光脂滑的玉背。
李忠听到那两个字,忙不迭扎手扎脚倒退出去。
后背猛地被人一拍,李忠惊得要跳起,却听一个熟悉的低沉声音从后面传来,“怎么还没叫起?”
王大总管!李忠刚松了口气,脸又皱起来,道:“这——难叫。您瞧昨晚——”
王贵不应声,心里也知道他说得是实情,这位爷难叫是出了名的,有一阵子这活儿推给荳荳,他着实轻松了一阵,现在却只有轮流分担。
他回头看了一眼等在柱前端盆执巾的宫女们,不能再等了,今儿是大朝迟不得。寻思着,掀起帘子就走进去了。
瞧瞧,这份气度,不愧是乾清宫大总管!李忠由衷地佩服,自己几时能赶上王大总管一半也好啊,不然也不能一直当个副的吧。
王贵一直走到床帐前,躬身禀道:“万岁爷,天不早了,还得起来梳洗呢。”
皇帝在帐子里,一动不动,装没听见。
“今儿是大朝的日子,不敢延误,还得往奉先殿进香呢。”王贵再次发声。
荳荳被一阵叽里咕噜的声音吵醒,她睁开惺忪的睡眸,看见帐外立着好大一黑影子,先是吓了一跳,再一听,王贵的声音,“贵人,您醒醒,替奴才唤唤万岁爷,今儿是大朝,不敢延误。”
皇帝一直在装睡,直听到他连荳荳也捎带上,从床上披衣坐起,气咻咻道:“叫了又叫,当你那破锣嗓子好听!朕起来就是,让她多睡会儿。”
荳荳从锦被中伸出手臂,揉了揉眼睛,道:“奴婢也该起来伺候陛下更衣。”说着要欠起身来。
皇帝把她又按回枕上,道:“昨晚歇得晚,你再多睡会儿。”看到她玉颊上被枕上金线压出的红痕,他手指怜惜地拂了拂,唇凑到她耳畔低语:“最可恼‘辜负香衾事早朝’。这是李义山的诗句吧?”
李义山的《为有》“为有云屏无限娇,凤城寒尽怕春宵。无端嫁得金龟婿,辜负香衾事早朝”,荳荳自然是读过的,闻言双脸霎时沁出红晕,只觉得帐中流动的气息也变得异常暧昧,连自己的呼吸都不自禁急促起来,她转过头避开皇帝的眼波,索性也穿了衣坐起。
王贵见两人都起身,击了击掌,宫女们已鱼贯从竹帘外走进来,又各处去点灯。
满室登时亮堂起来。
皇帝瞥了眼墙角的座钟,知道时候不早了,也不敢真耽误了,急急地漱口抹脸,又急着更衣。
偏今个儿是去奉先殿拜祭,穿的是平素不常穿的衮冕,特别麻烦。光中单、蔽膝、大带、革带、玉佩就烦琐个没完。皇帝嫌伺候更衣的宫女手重,索性推开她自己摆弄。
荳荳见状忙过来帮忙,李洌看着荳荳蹲下身子给自己整理玉佩,猛然想起一事来,转头对王贵道:“传旨下去:宫人王氏晋封贵人。”
虽说昨夜宫女内侍已依俗例这么称呼她,可毕竟亲耳听到旨意,又是另一番滋味。荳荳手一颤,松开,顺势跪了下去,口称:“谢陛下隆恩。”
李洌扶起她,宫女内侍们忙跪下向荳荳道喜称贺。王贵道:“乞陛下赐一美号。”
李洌凝视着荳荳,眼眸里满是笑意,道:“朕得卿如得珍宝,就赐一个‘珍’字。”
众人再次给“珍主儿”道喜。
时候却不早了,外面辇车已候了多时。
皇帝抬步要走,荳荳见皇帝头上的玄冕珠旒有几串缠杂在一起,忙上前梳理。皇帝身材原就高大,她又要去触碰顶上的玄冕,只能踮起脚尖,整个身子也几乎倾在皇帝身上。
柔软而有着淡淡芳馥的娇小身子偎在怀中,李洌索性伸臂将她拥住,侧头在她耳垂畔语道:“等朕回来,朕和你一起用早膳。”
皇帝起早以来的亲密举止似乎过多了,周围内侍宫女都深深埋下头去,荳荳回顾了一眼左右,忙从皇帝的臂膀中灵巧滑出,退后了半步冉冉跪下,率众人一起恭送圣驾离宫。
送走了皇帝,抬头见东边天刚泛鱼肚白,她掩手打了个哈欠,打算回去补眠。刚转身抬脚,差点撞在一堵人墙上。
“王公——”荳荳吞住下面半个字眼,她最怕见王贵,见到他就忍不住想起自己以前对他说过的话,“与满园春色争一时之芬芳,非小女子所愿也。”不想今日自己也踏足到这汪泥潭之中了。
王贵却毫不以为意,身子一欠,道了个万福,笑嘻嘻道:“老奴还未正式给珍主儿见礼,恭喜珍主儿!”
荳荳慌忙上前扶起,道:“王公公莫要折杀奴婢——”
“贵人是主子,以后也要改改口,不要再自称‘奴婢’了。”王贵道。
荳荳点头,往后头自己以前的值房走。王贵一诧,继续跟着道:“珍主儿这是——”
荳荳随口答道:“昨晚没睡好,我回去补眠。”
王贵停住脚步,道:“贵人就这点打算——”
荳荳不明白他口气怎么突然变了,也止住步子,半天才道:“陛下一时半会又回不来。”
王贵挥手让近前的内侍后退几步,方才低声道:“老奴知道主儿昨晚伺候陛下乏了,但这会儿实在不是贪图逸乐的时候。”
只听到上半句,荳荳的粉脸已刷地羞红,道:“王公公,你知道我并不愿——”声音更是细若蚊蚋。
“这样的话主儿最好以后不给任何人说,也永永久久消了这个念头。”王贵忽然打断她的话,语气也带了几分声色俱厉。
荳荳有点愕然,只能默着声听他道:“老奴明白主儿的苦。可主儿这会儿绝不敢轻忽大意。您可知道昨天陛下把您从慈宁宫抱回来已是惊动全宫,现在六宫嫔妃有谁不等着看您的笑话、抓您的错处?”
“主儿这会儿该即可打扮,往慈宁宫给老娘娘请安认错,娘娘宽宏大量,自然会恕你。”王贵依旧低语。
荳荳开头还仔细听着,这会儿是真正吃惊,道:“您——让我去给太后请安?”太后昨天还想用毒酒赐死她,这会儿去慈宁宫不是羊入虎口?
“对。”王贵道,“您——可别给太后挑错的机会呵。昨天主儿在慈宁宫受了天大的委屈,老奴知道,是小玉儿回来报的信,老奴再告诉陛下的。可主儿想过没有,陛下护得了您一时,能护住一辈子不成?回头您还是要跟太后见面。现在去低头,不过是给太后个台阶下,太后大人大量,不看僧面看佛面,岂有再跟你计较的理儿?”
不愧是王贵,这番话说的是入情入理、娓娓易听。
对于王贵,荳荳自然信任,只能点头称是。
王贵见荳荳肯听自己的劝,觉得自己一番工夫没有白费,想到自打她入宫初选,自己就认定她该是成凤成妃的贵人,虽说中间经历了些波折,好歹也算圆满,心里愈发欣慰。招手叫来俞念梅、凝香儿两个,知道她们素来和荳荳关系还好,吩咐她们服侍珍贵人打扮,再跟着去慈宁宫。
听了王贵的话,荳荳也知道自己这会儿正在风头浪尖、最招忌的时候,因此嘱咐念梅、香儿两个打扮得素净些就好,对镜梳妆不过是将以前的双鬟拆散重新挽作倭堕髻,斜插了一支嘴吐珍珠流苏的赤金凤钗,略点缀些翠玉花钿罢了。衣服也选得极简单,白绢大袖衫配湖蓝高腰长裙,胸前结一条杏色如意绦垂下来,颇有迎风飘举的神韵。
到了慈宁宫,让守门的内侍传话进去,荳荳三人就候在门首。过了许久,才见万姑姑边跑边喘出来,一见就行礼道:“珍主儿,昨天多有得罪。”
荳荳知道她向来待自己不错,王贵也曾提过她在太后面前为自己说过不少好话,于是道:“姑姑客气。我从没有怪罪姑姑的意思。”
万姑姑见她说得恳切,知道她不是说假话的人,也就放下心来,这才道:“老娘娘正在佛堂念经做早课,已知道主儿来请安。说是这会儿不方便见,改日再见吧。”
闻言,荳荳也暗暗松口气,倘若此时太后真的肯见她,她还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两下不见,也省得彼此尴尬。
万姑姑又看看左右,低声道:“老娘娘对主儿有些误会,不过误会来得快,自然也消得快。主儿以后勤来就是。”
这番嘱咐倒不能不令人心领。荳荳低下头道谢:“多谢姑姑提点。”顺手从手指上摘下一枚金指环,悄悄塞到万姑姑手中。
万姑姑一怔,知道是她的心意表示,也不推辞,只道:“奴婢帮主儿倒不是为这个。菊英是我姊妹行。”
荳荳听了一诧,没想到云姑姑竟如此帮自己,当下忍住内心起伏的微澜,向万姑姑拜辞而去。
前朝太和殿上则是另一番景象。
坐在御座上的皇帝李洌从没有觉得哪天的早朝像今天这般难熬,自己也从没有像今天这般坐立难安。
听着阶下大臣滔滔万言的颂圣奏语,他的心却早已飞到翠寒堂。想到昨夜的绮丽与缠绵,他自嘲地一笑:自己也算是见识过千娇百媚的君王,大婚过、纳过妃子、幸过宫人,可还没那一个女人让他如此不确定,甚至直到此刻,他的头脑还有几分恍若梦境的迷离。似乎只有把她真正拥到怀中,才能确定这个小女子终于成了他的人了。
他忽然想到一事,打断大臣的颂圣,问道:“齐王的府邸可建好了?”
这是该工部管的事。工部尚书立刻站出来回禀道:“启禀陛下,五月十五已上了梁,外头一概齐整了,只是里头还没布置齐全,另,还缺些帐幔、家俱、摆设、玩器,臣等不时过去查看督促着尽早完工。”
李洌点头,道:“里头不足的,写了单子到宫里的内库领,不必动官中的。等完工后,朕和太后还要亲自去查看。开府建牙不是小事,礼部也要尽早准备起。”
听到皇帝的话,又有一名礼部的官员出列,两人一同领旨叩拜。
接着鸿胪寺的官员出列禀奏南诏王入京的事宜,据快马回京传信,南诏王蒙义瀚和七公主已走到临关,离京城也只有百余里路程,只是南诏王带着给陛下朝贡的大象、犀牛、孔雀等珍禽异兽,走路迟缓,所以有些耽搁。
李洌听了禀奏,道:“走慢些也无妨。太后的正日子在十八,现在不过初十,尽赶得及。”又吩咐传旨下去,沿途所经州府须仔细办差,尽心照料。
不提太和殿上这些琐碎政务,却话荳荳带着俞念梅、凝香儿两个离了慈宁宫,俞念梅跟在后头,一直没出声,这时忽然开口道:“珍主儿这就回去吗?”
荳荳见她话问得蹊跷,转过头问道:“怎么?你有什么话说?”
俞念梅垂首敛眉道:“奴婢只是觉得珍主儿既然出来了,不妨去见见锦贵妃娘娘。她是后宫位份最高的妃子,又代掌着皇后宝印,现管着后宫。主儿新封,也该早早拜见才是。”
凝香儿闻言亦道:“念梅姐姐说的是。锦贵妃为人最严苛,可别被她在这些小节上挑出错来。”
荳荳略思索一番,抬首道:“多谢俞姐姐、香儿妹妹指点。我在安善堂呆的时间太久,许多规矩都不清楚,以后还烦劳两位姐妹像以前一样帮我。”
俞念梅忙恭敬道:“珍主儿莫折杀奴婢。您已贵为主子,怎能跟奴婢们称姊妹?”
凝香儿却道:“王姐姐,我早说过你不是久在卑下的人,今日果然。只是你我以后云泥判别,不敢再以姊妹相称了,只盼你多想想从前的情分,照顾我俩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