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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四十三章 临漪荷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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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苑的太液池原是一方极大的水面,除了东边留了一大片以供端午节赛龙舟演水戏,西南角则沿岸密密植着许多荷花,又专门修了一座临漪水阁供帝后妃嫔们夏时临幸赏玩。这水阁三面环水,布置得极为轩敞,更妙的是在琉璃碧瓦之上架着几十支毛竹做的水龙,人坐在水阁里边吃酒边赏着荷花,三面还有水雾喷出来,像千百道水银柱子从檐角瓦边流泻下来,那如梦如幻的景象,真可谓人间极乐胜境。翰苑《端午帖子》有诗进曰:“太液池前面面风,临漪阁下水溶溶。人间炎热何由到,真是瑶台第一重。”正是此处纪实。
馨嫔的生日宴就办在这临漪阁,她是六月初三的生日,正赶上小暑,就禀奏了太后,说是年年生日看戏未免有些倦了,且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情愿自己拿出月银请太后和诸宫的姊妹们到西苑游玩一天吃酒看花消消暑气散散心。太后被她哄得开心,久坐在宫中,也乐得去西苑舒怀畅心,就赞她“知礼有孝心”,又命皇帝也赏个面子一同前去。
这下西苑之行的声势就弄得浩大起来,又是大驾仪仗卤薄、帝后鸾卫警跸,排了好长一串。又有各宫的内侍宫女在主位娘娘们面前争着要去,吵得沸反盈天,皇帝看了心烦,让都削减了,自己和太后都乘辂车,妃嫔们只准乘四人小轿,每人只许跟从随身服侍的宫女两人,这才清清爽爽、轻车简从去了西苑。
下了车,皇帝和馨嫔二人一左一右搀扶着太后向临漪阁走来。毕竟是馨嫔的正日子,所以仪妃、和妃都没有上前,谦让着馨嫔。馨嫔见皇帝待自己天颜甚和,心里好不得意,转头却见那王荳蔻也跟来,顿时有几分不怡,想着陛下现在竟然到哪都带着她,还真是形影不离,嘴角不由噙起一丝冷笑。
不想太后忽然转头对她道:“看来馨嫔今天还真是高兴,面上看着总带着三分笑,倒愈发妩媚。”
馨嫔忙端正了笑容,小心答道:“娘娘笑话臣妾了。臣妾薄面,不承望倒请到太后娘娘和陛下驾临,心里只有感激涕零。”
太后点点头,看着远处密密丛丛的荷花水田,笑道:“记得上回来西苑,还是端午那天,那时这片荷花还没有这么盛开,不想不过月把日子,竟开得如此喜人。”
颐嫔手里握着白玉柄团扇,原跟在徐仪妃、周和妃后头,这会儿听见太后和馨嫔说话,也忍不住插话道:“娘娘说得是。古人不是也有‘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的赞语。荷花要说最好看还是得在六月来赏。”
太后面上带着矜持的笑容,道:“哀家记得以前翠微宫前也种着一片千叶白莲,衬着绿叶子白惨惨的,让人看着就怪不舒服。”她抬起手指着近处迎风摇曳的一支粉色荷花,不觉叹道,“要说荷花还是红色最好看。哀家也记得颐嫔说的那句诗,像是宋朝诗人杨万里的,颐嫔没说全,其实最后两句说的最好,‘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这荷花红红绿绿的映衬着才最可爱。”
众人忙跟着附和。颐嫔却飞快地瞥了一眼皇帝,见皇帝薄抿着唇,目光朝向别处,似乎没有听见太后和诸人在说些什么。她忽然记起太后以前提起,谦妃金媛生前最喜欢千叶白莲,所以才挑了翠微宫住,皇帝以前常和她在池畔徘徊赏荷,众姊妹都是广信三年之后选进宫的,这段往事只怕没几个人知道,她无声地叹了口气,回头瞧着德贵人、容贵人、佳贵人几个年轻焕发的面庞,自己的眉间眼角竟流露出几分落寞的神情。
说话间已到了临漪水阁,太后正要迈步上阶,抬头见阁内站了三四个女子煮茶,其中独有一个身着紫花衫子红锦帔子的笑盈盈迎上前,给她和皇帝行礼。她微微一怔,细瞧之下,不觉笑着转头对馨嫔道:“这不是你妹子吗?哀家现在记性越来越不好,一时之间竟有些走眼。倒是这身紫衫红帔愈发衬得人肤如凝脂了。”
皇帝原有些走神,听见说起馨嫔妹子,也侧过头看了一眼杨维婉。
见她约摸十五六岁年纪,体态袅娜,面容清秀,乍一看跟馨嫔很像,只是顾盼浅笑之间较馨嫔多了几分书卷清华之气。
皇帝不过看了一眼,就扶着太后在石桌前坐下。众人都已闻知馨嫔把自己妹子接进宫陪伴,不过众人大多倒是第一次见她妹子,不免细细端详。
那杨维婉也还从容,无论众人怎么看她,依旧一脸笑意生春,只是不时低头照看茶炉。馨嫔又凑到太后跟前,笑着禀道:“记得娘娘上回说今年杭州新贡的龙井好是好,宫中没有会烹的人,倒是白糟蹋了好茶。”说着,她抿嘴一笑,眼风斜扫了一眼众人,又道:“臣妾小妹略知茶艺,臣妾今日特意让她在此恭候,请娘娘和陛下品品。”
太后笑着颌首,对皇帝道:“走到这里也有些口渴了,那我们就尝尝吧。”
正说笑间,荳荳手里用彩漆紫檀圆盘托着两杯香茶,从台阶下走上来,她先前在下头没听到馨嫔说话,依着往常规矩,每到圣驾小歇处就献上茗茶。她先取了杯恭敬呈给太后,又要递到皇帝面前。馨嫔在旁看着,忽然掩口娇笑道:“这样的粗陋之物怎能摆到御前来?你没听到太后和陛下要尝尝新茶吗?还不撤下去。”
荳荳怔了一下,斜眸看见馨嫔一脸讥诮之色,又回头看到馨嫔妹子和几个宫女正小心翼翼在分茶,她垂下眼波,伸手要将给皇帝的茶收回去,皇帝只淡淡扫了她一眼,低语问:“这是松萝茶吗?”荳荳忙恭敬答是,心里有些微诧,皇帝天天都要饮杯松萝,还指定自己这个不精通茶艺的人烹煮,这会儿倒嗅不出松萝的香气来了。
李冽哪知她心里在暗自腹诽,只道:“那就放在这里好了,你退下吧。”
大概是馨嫔的讥诮在前,而之后皇帝的语气又过于温和,众人都假作不经意抬起头瞅了一眼这个送茶的侍女。有人是认得的,自然不免窃窃说起,有人竟提到杜秋的诗;太后闻言入耳,眼角微挑看了一眼荳荳,眼风却又很快瞥向栏杆外的荷花,手指又拈起一枚雪藕片送到唇边细嚼着。
荳荳只觉数十道眼光落在自己脸上,顿时脸上有些发烫,想着馨嫔此时的表情大概也不好看吧,她不敢多留,垂下头轻手轻脚退下,又不敢走远,只能在阁下站着,备着随时传唤需索。
毕竟是一场口角,众人脸色都有些异常,更有人因着馨嫔平时张狂,见她略折损些风头,难免暗自窃喜。那杨维婉却站在水阁一角,恍若这场风波闻所未闻,双眸紧紧盯着壶水,渐渐听得水声由轻缓到急迫,仿佛松涛和鸣,不敢迟疑,掀起壶盖,只见刚才还平静无波的水面上已翻腾起蟹眼大的水泡,她拾起水瓢,舀冷泉水一线注入,三沸三点,茶香登时发出。她手法纯熟,将茶汤一一注入七八只大小玲珑相等的定窑素白瓷瓯盛了,然后吩咐侍女们将茶送到各位娘娘面前,自己则毕恭毕敬用玉盘端了两杯呈到太后和皇上面前。
太后举起瓷瓯送到鼻下嗅了一下,脸上已露出淡淡笑意,眼光在她脸上打转一番,赞道:“好香!”又低头啜了一口,回味着舌尖流过的甘甜,忽然问道:“这是什么花香?”
杨维婉含笑道:“太后娘娘好精的赏鉴。是荷花的香气。”
太后又啜了一口,凝神细细品味,脸上却露出疑惑的神情,道:“虽有荷花的香气,却淡而不浮,清而不郁——”她抬起头,看着杨维婉道,“刚才也没见你茶叶里有荷花熏着,这是怎么办到的?”宫中多女子,所以素来讲究喝花茶,不过这花茶大多是将茉莉、珠兰、冰麝等芳香之物和茶叶同攙以吸取香气,也有喜欢饮茶时再放几朵花蕾进去,难免香气过于浓郁甜腻;不想杨维婉这茶倒能茶香花香二美兼具,可谓难得。
杨维婉回禀道:“其实也不难。小女以前在家里烹茶,总觉得花熏出来的茶过于浓郁,反倒掩盖了茶的本香。可一直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后来有次在家中荷花池边坐着,看到荷花黄昏闭合早晨迎着朝阳绽开——”
太后眼中笑意闪过,已解悟道:“果然是个聪明丫头。你定是黄昏时把茶叶包裹了放在荷花花心里早上再取出来了吧?”她微微颌首道,“这还真是好法子,既有花的香气,又不至于夺了茶的本香。难为你想出来。”
太后平常为人严肃有余,并不多夸奖人,这次倒是出奇喜欢杨维婉,所以众人脸上的笑都有些挂不住,那茶握在手中似乎也有些喝不下去。那杨维婉倒是宠辱不惊,只淡淡笑笑,眼角的余光却忍不住瞥向皇帝面前放的那杯茶。
太后顺着她的眼光看去,见杨维婉端给皇帝的那杯茶满满地放在桌上,李冽手里握着的却是之前王荳蔻送上的那杯松萝茶。见及此,她脸上的笑意却愈发加深,道:“皇帝想必听得入神,连手中的茶凉了也没察觉。虽是暑天,喝凉茶毕竟不好。婉儿,你再给陛下斟一杯。”杨维婉忽然听到太后改口叫她“婉儿”,一时有些怔住。
不待她反应过来去斟茶,李冽看了一眼太后,嘴角微微勾出一个向上的弧度,道:“谢母后关心。朕这会儿不渴。”说完,他拂了拂衣袍站起身来。
他这一起身,座中众人都措手不及,那些妃嫔娘娘纷纷站起身来,恭敬侍立着,目光却望向他。
李冽也不看众人,朝着阁下沉声叫道:“王伴伴在吗?”
王贵应声出列。李冽却转头笑看着太后,道:“这荷花远观倒不如近处赏玩。朕让王贵提前把艇子撑在垂杨阴里,儿臣陪着母后到湖里去转转,让仪妃、颐嫔、容贵人在船上弹筝、吹箫、拨阮如何?”
众人听到这样的主意,脸上也都露出应和的神色。也是,今天的风头大半都让馨嫔姊妹出够了,且留点儿给其他妃嫔。
太后沉吟着,直到听见皇帝口中吐出颐嫔的名字,方才笑了笑伸手让侍女扶她起身。
众人正要随着太后、皇帝下阁往垂杨阴里去登舟,忽然听见有人小声叫道:“锦贵主儿往这边来了。”众人都有些惊诧,锦贵妃不是之前笺奏太后和陛下说她身体不适不参加馨嫔的千秋宴,这会儿又怎么会来西苑。仔细望去,可真作怪,只见那个头挽翠鬟高髻、身着绯色霞衣,从石桥匆匆穿过的女子不正是现摄六宫事的锦贵妃杨轻凤。又有人认出她身后紧跟的一个红衣宦者是慎刑司的首领太监白忠保。慎刑司是执掌宫里内侍宫女犯错处置的地方,这两个走在一起,那头脑灵活的立时想到宫里怕是出了什么不小的事,众人也不自觉收了玩笑的态度,心里却少不了胡猜乱想,也不知该谁倒霉竟连慎刑司也出动了。
皇帝李冽收起远望的眼光,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侍立在一侧的王贵,王贵察觉到陛下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却咧嘴一笑,转头去看阶下的荳荳。
说话间,锦妃已经走到水阁下头。自那次在承乾宫惹恼了陛下,这还是她第一次见驾,心里难免有几分羞惭。不过今天这事,她自觉有把握底气壮,回看了一眼跟在身后亦步亦趋的白忠保,蛾眉扬起,把内心的那点羞赧扫走,步伐踏的愈发沉稳。
太后看着阶下跪拜行礼的锦妃,开口就道:“贵妃不是报了有恙,怎么又过来了?”
锦妃娴雅地站起身,道:“启禀太后娘娘,臣妾原是想在宫中好好休息的,不过出了这样的事情,也不能不赶来向陛下和娘娘禀报——”
太后挑眉,默着声半天,方才道:“出了什么事情?”
锦妃倒卖起关子,抬起眼波扫过站在德贵人旁边的佳贵人柳白苏、阶下侍立的王荳蔻,才缓缓对跪在身后的白忠保道:“白监司,人是在你手中抓获的,还是你来禀报陛下和娘娘吧。”
白忠保虽然掌着慎刑司,不过一个小小监司平常并没多少机会见驾,来到这里,乍一见皇帝和太后,还有一大群珠围翠绕的妃子娘娘,头脑就开始晕乎乎,刚跪下还没禀奏,就感受到两道冷峻的目光落在他的背上,他知道是万岁爷在打量自己,愈发如芒刺在身,把头不自禁垂得更低,听到锦妃提到自己,忙支起脖项,口中却不由自主期期艾艾起来,“回禀万岁爷和娘娘,奴才是慎刑司的白忠保,回禀万岁爷和娘娘,奴才的手下昨天抓住个往宫外偷运珠宝的宫女——”
太后皱起眉头,她素来听不得人连个话都说不齐全,截住话头不耐烦道:“这算什么大事?这种没出息的奴婢拉出去打了就是,也要巴巴过来说。”
锦妃见太后语气中露出几分不以为然,也有点着急,她瞪了一眼白忠保,接口道:“娘娘息怒。实在是这事牵涉太深,臣妾不敢专擅——”
太后听了锦妃的解释,脸上怒容稍解,对皇帝道:“那我们就坐下听听好了。”她看了一眼众妃嫔,道:“你们也别站着了,都坐下吧。”
皇帝和太后重新归座,那白忠保被训斥了几句,又出了一身冷汗,似乎头脑也清楚了些,这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道个明白。原来,慎刑司前几天抓获从宫中妄想偷运珠宝到宫外的一伙内贼,其中从承乾宫粗使宫婢马红娥处起出一笔赃物,是一支累丝金凤和一枚白玉指环,白忠保知道这金凤和玉环价值不菲,以为是马红娥偷锦妃娘娘的,赶着送还承乾宫。不想锦妃认出这玉环是佳贵人戴过的,这就可奇了,承乾宫的宫婢怎么可能手伸的那么长偷到永和宫去,一严审,这宫婢招认是她哥哥翠寒堂的宦者马甲盗自御前侍女押班王荳蔻的房中,这就更奇了——
锦妃道:“御前管事宫女的房中收着后宫贵人的首饰,这臣妾也不知该怎么定夺,特来请示陛下和娘娘。”她目视着白忠保把起获的两件首饰恭敬呈到御前,凤眸扫过面色陡然苍白的佳贵人柳白苏,心里不免几分得意,御前内监宫女私下接受宫妃的贿赂是宫里最忌讳的事情,当妃子的讨好皇帝身边人自然是巴望着为自己多在御前提上几句,谁都知道这么做,可是这事却又是最见不得光的,现在人证物证俱全,柳白苏一顿斥责起码是免不了的;不过最让她开心的是看那个御前得宠的王荳蔻受罚,宫妃好歹犯了错还会顾及些情面,宫女遇到这种事历来却是严惩不怠,有时发到慎刑司一顿板子打死都是司空见惯。可是——她的目中不由露出些许动摇,她留神看王荳蔻,她怎么没有柳白苏看上去好歹还知道紧张,她的神情怎么看上去反倒带着些几分如释重负的轻松?难道是自己看错了,抑或是料错了?她就那么自信陛下会宠得她连宫中规矩都不维护了?
锦妃没有看错,荳荳的心里这会儿的确有几分难得的轻松,这十几天来她一直在猜测是谁拿走了累丝金凤和白玉指环,这个先马甲一步取走金珠的人,这种自己在明、敌人在暗的感觉并不好受;她睁大明亮的双眸,看着锦妃,轻轻吁了口气,原来是你,锦妃娘娘,那个张起一张大网处心积虑对付我的人,只是我不明白,我王荳蔻自进宫来并不曾得罪你,你却一而再再而三来害我,她想起惠云手中的那支景泰蓝嵌珠手镯,眼光不由黯淡下去。
太后一声不发听完锦妃的话,斜看了一眼皇帝,李冽还是拾起刚才未饮尽的那杯松萝茶,用嘴吹去茶水上结成的一层薄膜,仿佛周围发生的事情都与他无关。这个儿子她是越来越猜不透了,太后有些懊恼地想,虽然锦妃在这件事上私心甚重,可是真要能把这个王荳蔻从皇帝身边赶走那也合了她的心意。不知怎么,从得知皇帝派人满宫去寻找这个女子的那天起,她就开始厌恶她,即使她那张脸看上去那么明媚可爱,眼波是那么清澈晶莹,她却觉得那一笑一颦都是用来狐媚惑主的。
太后目光一峻,看着柳白苏道:“佳贵人可有什么解释?”
柳白苏张皇出列,扑通跪下禀道:“陛下、娘娘,臣妾冤枉。”
太后忽然想起柳权来,柳白苏是朝中重臣的女儿,她没忘这一点,不过投鼠总不能忌器,只好暂时委屈一下她了。太后轻哼一声,道:“人赃并获,你还有什么话说?”
柳白苏低下头,待抬起头来,星眸中已含着点点泪光,道:“臣妾不敢说自己没有给王押班送东西,那首饰的确是臣妾的,不过贿赂谈不上,王押班家里和臣妾家里有亲,臣妾和她也算得上姊妹,原来在宫外就认识,还互送过礼物。”她顿了顿,抬起手腕,道,“臣妾这只玉镯就是她以前送的——”众目望去,只见佳贵人手腕上套了一只碧绿水翠的镯子,绿光潋滟,倒也甚是可爱。
趁着众人目光落在镯子上,柳白苏抬头飞快看了一眼皇帝,见他还是一付仿佛事不关己的洒脱神情,心愈发定下来,继续道:“进宫后,臣妾蒙陛下、娘娘恩德晋封为贵人,王押班则被分派到御前做事,因为平常难得机会见面,臣妾就送了她两件首饰,她也回赠了臣妾东西。臣妾以为这只是姊妹间往来,没有留意私相授受在宫中犯忌,这是臣妾的错,请陛下、娘娘责罚。”说完,磕了一个头,静待发落。
众人不承想是这样的委曲缘故,都有些失笑,佳贵人辩起来倒真是头头是道,虽说宫中规矩不许宫妃和宫女私相授受,可哪有不许姊妹互赠玩意的?馨嫔也笑看了一眼锦妃,虽说她向来不喜欢王荳蔻,可看见锦妃巴巴来禀报倒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又想到她哪天不选,偏选今天自己的好日子来煞风景,心里更觉得解气。
锦妃没想到一盘布好的棋子被佳贵人这么一番说辞弄得丢盔弃甲、溃不成军,一时吃吃说不上话来,半天才想出一句道:“佳贵人你说王荳蔻也回赠了你东西,是什么东西,也能抵得过这两件?”她还抱着一丝渺茫的希望,倘若王荳蔻回赠的东西价值与金珠相差甚远,那也可以证明柳白苏有变相贿赂的嫌疑。
柳白苏抬起手从发髻后拔下一根压发的首饰,双手呈上。
太后瞥了一眼,见是根用上好芙蓉玉雕琢而成的玉簪,簪首琢成一朵粉色同心小花,可不正是荳蔻花。她记得荳荳的名字,意味复杂地看了一眼跪在阶下的她,心里暗道,看来佳贵人所说倒是实情,量佳贵人一时也变不出这样一根荳蔻花簪来。幸好自己还没有露出要惩治的意思,不然可不真和锦妃一般讨得这样好大一场没趣。
她无心再问下去,也不想看着锦妃在旁出丑,道:“事情揭示明白就好,也省的冤枉了你们。”她又低头问那白忠保,“内侍宫女犯偷盗罪该如何处置?”
白忠保一怔,待意识到是太后问自己,忙答道:“回禀娘娘,每人打五十大板,宫女遣送浣衣局、宦者发配守陵。”
太后颌首道:“那就这么办了。至于你们——”她眼光在柳白苏、王荳蔻身上打了个转,道,“这次就不追究了,不过以后也要谨言慎行才是。”
二人齐齐点头遵旨,正要站起身来,忽然听到皇帝的声音在上头响起,“以前在宫外互赠的东西可以不追究,你们两个把在宫中互赠的东西交换过来,以后不许再私相授受!”他的声音低沉清冽,仿佛不带一丝温度,继续道,“佳贵人在永和宫禁足一个月,王荳蔻——”
众人屏息凝神,只见李冽冷冷扫了一眼荳荳,道:“王荳蔻身为御前押班,权责重大,却私下接受已是宫妃的姊妹的赠礼,因私废公,撤去押班一职,罚俸三个月,照旧当差。”
众人皆是一震,也想不明白,皇帝这是哪里来的无名之火,太后不都已经明白处置饶过二人了,一直仿佛置身事外的皇帝为何却又加重处罚,尤其是王荳蔻,不是传闻她是陛下的新宠,怎么反倒受这样的重罚,连押班一职都免去了?
荳荳跪在地上,恭顺地聆听皇帝这番决断,虽然距离并不是很近,可是皇帝喷薄而出的怒意她却清楚地感受到,身子一颤,叩头道:“奴婢遵旨,万岁万岁万万岁。”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她一个小小宫女又有什么反抗的权利,只有坦然接受就是。念及此,她的唇角不由噙起一丝笑意。那笑意映进李冽的眼中,他的眼光却愈发幽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