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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三十九章 玉搔头(二) ...

  •   太后见馨嫔问自己,沉吟了一下,问道:“你让你妹妹入宫住可告诉锦妃了?”
      馨嫔闻言略显惊诧,她不自然地笑了一下,道:“臣妾向太后娘娘请示过,就去向锦妃姐姐问安。”
      太后这才点点头,道:“哀家应允你了。可锦妃现在毕竟是六宫妃嫔中位份最高的,又代摄中宫职权,掌着皇后宝印,你凡事也要问过她的意见才是。”
      馨嫔连忙点头称是,又拉着妹妹给刘太妃、徐太嫔请安。
      只听她笑语如珠,“说句不嫌笑话自己的话,臣妾这妹妹处处比臣妾强。琴棋书画不但样样精通,还极善茶道。”却见她妹子杨维琬轻轻拽了一下她的衣袖,小声道:“姐姐快别说了。诸位娘娘都是品茶的大行家,姐姐这话不是见笑大方吗?”
      可巧这话被太后听见,她正拉着筱宁絮絮叨叨,回过头笑了一下,道:“馨嫔,你这妹子真是知礼,不愧是总督府里出来的小姐。”
      趁着众人围着馨嫔的妹妹问长问短,李凌悄悄退了出来。
      他紧赶几步,追到宫门,正瞥见荳荳和那守宫门的小内侍说了两句,就匆匆离去。他忙追上前去,在宫墙外的夹道上拦住了她。
      荳荳原在太后那里受了些气,出门时又被内侍讨要赏钱,可太后并没待见自己,何论赏钱?她解释了几句,看那瘦脸的内侍一脸疑窦,倒像是她小气独吞了赏钱似的。她也懒得再解释,转身径自离去。不想正走着,却又撞见李凌拦路。
      荳荳想起他刚才和那筱宁什么的有说有笑,心里恼他,反倒仰起脸笑道:“七殿下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紧进去陪人家千金小姐?”
      李凌一听知道她果然误会了,跺脚道:“我就知道你多心,这才追出来。我和筱宁真的没什么——”
      荳荳冷笑一声,截住他的话尾,道:“筱宁?叫得好亲热。难怪今早你跟着万岁爷去给太后请安,光看见万岁爷回来,就不见你一同回来。我隐约听着你被什么筱宁缠住,还不信。这下看来,倒是你缠着人家吧?”
      李凌心想,不知哪个爱嚼舌头的在她面前飞短流长的,心里又气又急,忙道:“我缠她做什么?她不过是太后的侄女,颐嫔的妹子,算起来也是我妹妹罢了。”又涎着脸笑着对她道:“我要缠自然缠你。”说着又拉住她手。
      荳荳又冷笑,甩开他手,道:“不敢劳您!我一个穷丫头,拿什么跟人家千金小姐比?”她心里回想着李凌今早拉着她手发誓的情景,不想全都是鬼话瞎话,热泪不由滚出眼眶。
      李凌见她哭了,忙收起嬉皮笑脸,认真道:“你让我怎么给你解释你才信。这宫里,除了你,我谁都看不上!”
      荳荳伸手拭干泪痕,不怒反笑道:“你是看不上,可人家未必没有此意。”
      李凌一时怔住,想起这几日太后的加意笼络,太妃的逗笑凑趣,筱宁的亲近依恋。直觉告诉他,这事只怕没他想得那么简单。难道太后真有意将她的侄女嫁给自己,那可真遭了。
      荳荳见李凌不答话,以为被自己说中,愈发伤心,抽身离去。李凌愣了一下,忙追了过去。
      二人在宫墙的夹道一前一后走着。因为怕荳荳又跑,加上不时有人三三两两来往穿梭,李凌也不敢过于跟近,只能保持距离不远不近跟着她。他心里也有几分恼火,想到自己那么喜欢她,她竟然不懂自己对她的心,还怀疑自己会喜欢别人。一些迎面过来的内官、宫女向他躬身请安,他也冷着脸子一概不理。
      又曲曲绕绕过了几座宫门,穿过几条夹道,他见渐渐走到地僻人静处,就上前拦住她,道:“你别不理我。我真的和穆家那姑娘没什么。我这心里只容得下两个人:除了早逝的母妃,就只有你。”那语气竟带了几分投降求饶的意味。
      荳荳早把泪水擦了,她见李凌拦住她,侧身避开,道:“殿下还拦着我做什么?我也想明白了,我这穷丫头原也只配外头的穷书生,不配殿下!”
      李凌见自己放下亲王的架子软语求她都不顶用,不禁有些疑心,道:“我知道——你的心大,我这无职无权的闲散亲王你哪里看得上眼,你在翠寒堂呆长久了,自有那高枝可攀——”
      荳荳见这浑小子竟胡言乱语起来,气得身子微微发颤,心想:何苦来哉!自己千方百计躲着皇帝不就是为了他,他反倒诬陷自己?愈想愈灰心,两行清泪从眼眶中流下来,也不再言语,转身就往前头的长巷跑去。
      李凌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又见她落了泪,急急来追,口里还不断解释道:“我又胡说八道了!你别当真,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急了——”
      荳荳忽然止住步,李凌以为她肯停下听自己解释,脸上不由露出微笑,却见她转过身来,手指着长巷前头的红漆宫门,道:“我要去看佳主儿,你可要一起去?”
      看着荳荳脸上忽然浮现出来的动人甜笑,李凌不由后退了半步,知道她是故意这么问他。虽说他是宫中得宠的亲王、皇帝的爱弟,又未在外开府,可随意闯入一个妃嫔的寝宫毕竟是犯忌讳的事儿。他只能眼巴巴看着荳荳转身,向永和宫的大门走去。他呆呆地立在原地半晌,忽然跺了跺脚也转身离去了。
      荳荳走近永和宫的大门,脸上已经恢复了平常的颜色。永和宫她已来过几次,那守门的内侍都认得她,自然毫无阻碍地放她进去。
      她知道此时正是午梦沉酣的时候,不敢吵了前头正殿住着的周和妃,轻手轻脚从绿荫下的长廊穿过去,走到后头的同顺斋——佳贵人的住处。
      刚走到院子摆放的贮水用的大铜缸前,就看见柳白苏的侍女小桃掀帘子从屋里头出来,见是她,脸上笑了笑,指指里头轻声道:“王姑娘来得正好,主儿正闷得慌。”
      荳荳刚要接话,却听到屋里头有人扬声问道:“是谁来了?”
      她忙笑答道:“是奴婢。”说着,小桃打起帘子,她走了进去。
      却见柳白苏不在正屋里,倒坐在靠东厢的一间小室里,两面窗户都放下窗纱格敞开着。她穿着一袭天水碧的生绡纱衣,歪坐在牙床上,床后两个侍女交相鼓扇,她自己手里还握着一把小巧的白玉柄团扇,兀自紧扇慢扇,雪白的额头靠近发线处还是沁出几点晶莹的汗珠。
      她见是荳荳进来,脸上露出那么点笑意,嗔道:“你进来就是,还自称奴婢什么?我们姐妹间那需这样客套?”说完,斜睨了一眼放在彩漆螺钿小几上的官窑白瓷汤碗,对侍女们发作道:“你们也好没眼色!王押班大热天来了,也不知道盛一碗莲子羹给消消暑气。”
      她这一发作侍女,倒弄得荳荳讪讪的,像是自己来了倒给侍女们招了麻烦。却见侍女们似乎都见惯不怪,只默默垂着头,也不辩驳。小桃忙上前盛了一碗莲子羹送到荳荳手中。
      荳荳低声告谢,手里接过,她素常知道柳白苏不喜欢人婆婆妈妈,也就不推辞,侍女又端来个雕漆圆凳,她告了罪坐下,用勺子舀着小口啜着。人在日头底下走得急了,原有些头昏脑胀的,喝这一碗事先用冰块湃好,凉津津、甜丝丝的莲子羹,身上的暑气也一点点消掉,人也有心思抬起头打量柳白苏新收拾的这间雅室。
      柳白苏毕竟是大名士柳权的女儿,也是个雅人,她把这小室布置得极为清凉雅致。
      正中一张象牙扶手嵌螺钿竹藤凉床由她坐着,铺着细绿的龙须席,紧挨在床边的彩漆螺钿小几上放着官窑白瓷汤碗、玉八角金锁酒壶,碧玉蕉叶杯和银抹金花凤小圆果盒,果盒盖子则敞开着,里头四样细点:蜜渍乌梅、松子糖、糯米糖藕、小红菱角;靠窗安放着一张紫檀嵌大理石大桌,上面琳琅满目摆放着水晶笔架、笔鼓、砚池,小端溪石砚一方,玉镶花梨木镇纸、又有插着七八支象牙笔管的哥窑碎瓷镶金边笔筒一只,石绿古铜大方瓶里则插着数十轴宋元石刻法帖墨迹,桌面上散放着元版的《容斋随笔》五本;桌子的右侧搁了一张漆花方几,上摆着紫檀木制的一枰棋盘,随意散放着数十颗黑如点漆、白如雪凝的玉棋子,旁边的剔红小圆漆盒里则放着象牙制的双陆马一副,一只古玉花瓶里插着新摘的三两枝碧绿粉红的莲花;雪白的墙壁凿出隔架,挂着一把金徽玉轸断纹琴一把,上篆着“清流激玉”四个古字;又挂了一轴宋徐熙的红白山茶花画和元人盛子昭的关山霁雪独钓图。虽有鎏金兽盖博山铜香炉和玉香鸭,却没有专门熏香,只在窗户外墙根下放了一排建兰、茉莉、栀子、珠兰,微风入户,香泽浸人。
      荳荳脸上不由露出羡慕的神色,赞叹道:“进了佳主儿这里,倒像入了清凉世界,只怕比清凉世界、琅嬛福地还要好。佳主儿可真是会享福。”
      柳白苏手里摆弄着白玉团扇下系的珊瑚珠穗子,叹了口气道:“我们算什么有福之人?抬头连天都不见——”她语气中充满了哀怨,本来想着皇帝年轻英俊,进宫受宠是千万人艳羡的事儿,可皇帝素来不沉湎女色,每天日理万机,稀少到六宫来坐坐,更何况她这个小小的贵人。平常太无聊,收拾收拾屋子、把家里带来的玩器珍藏拿出来赏玩一番,也就打发了宫中岁月。
      荳荳听她这么幽怨的哀叹,心里一动,想起前几日王贵在御前讲的德贵人的一个笑话,说德贵人好久没见皇帝,一个人闷坐在宫中唉声叹气,有个新来的内侍不明白德贵人叹什么就问她,德贵人叹口气道:“人活在世上连天都见不着,有什么意思。”那内侍犯傻气,张口道:“一抬头不就看见天,有什么难的?”一时宫里人都传为笑谈。①王公公那天见万岁爷处理政事太乏了,才逗趣讲了这个笑话。记得万岁爷那时一边笑着,一边还用眼风扫着自己看。弄得自己当时怪生闷气的。
      这会儿猛然记起,倒觉得和柳白苏这话跟德贵人有些相似,忙笑着说给柳白苏听。柳白苏倒没想到自己刚才那话,只觉得德贵人丢了脸,愈发吃吃笑个不停。忽然又想到德贵人如此,自己又未尝不是,情绪又伤感起来。她看了一眼荳荳因疾行走来出汗而愈发香红的白嫩脸庞,道:“还是妹妹你命好。原说生病没参加复选去了安善堂,可又有机会调到翠寒堂去,现在又升了押班——”
      荳荳道:“佳主儿取笑奴婢了。”
      柳白苏仿佛没听到她说话,兀自道:“俗话说,近水楼台先得月。妹妹你现在在陛下身边出出进进,没多久必然会承恩宠,倒比我们这些陛下的妃嫔要强上百倍。”
      荳荳听这话自己愈发承受不起,忙道:“佳主儿愈发说笑了。奴婢是低贱身份,怎么能跟主儿比?”
      柳白苏睨了她一眼,笑道:“我倒愿意和你换个过子,你做贵人,我去做服侍陛下的押班,只怕比现在日子惬意。”
      荳荳没想到自己一个笑话倒引起柳白苏这许多话,愈发不敢乱说,想到此行的目的是谢谢柳白苏送金珠给自己,忙笑着道:“奴婢来了好一阵子倒忘了正事。原是要谢谢佳主儿派人送来赏赐,那么贵重的首饰,奴婢真是生受不起——”
      柳白苏打断她的话,扬眉道:“你总是太客套。哪算什么?不过贺你升了押班罢了。”她是尚书的女儿,从小见惯了金珠宝贝,那两件首饰原不放在心上。
      荳荳低下头郑重从怀中取出那豆蔻花的玉簪,她也知道随便把皇帝赐的东西送人不好,不过金珠被盗,照小玉儿分析只怕后头还有波澜,自己若是不当机立断,舍不得御赐的东西,只怕有一天就会对出景来。再说,在她心里深处,急着把这玉簪送出,还有个难以言说的缘故:也不知怎么,自从李凌向她表白了心意,她再拿着这御赐的玉簪就觉得扎手得很,恨不得赶紧送出去眼不见心才安。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把玉簪递出去,道:“佳主儿的好意,奴婢心领了。我身上也别无什么长物,这支玉簪还算雕工细致,佳主儿就留在身边赏人吧。”
      柳白苏不肯接,荳荳又絮絮说了许多道谢的话,一定要回赠;柳白苏记得荳荳在入宫前就好这个面子,别人若送了她东西,她必然要设法回赠,也就不过分推辞,让侍女收下了。荳荳又坐着说了一会儿闲话,就起身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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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①:这是明崇祯朝陈妃的事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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