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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三十六章 调鹦 ...

  •   听见帘外王贵的禀奏,皇帝仿若从梦中回过神来,他甩甩头整了整衣襟,又随手将茶盏往几上一搁,转头对荳荳笑道:“你们女孩家不是最爱这些小玩意,走,一块儿出去看看。”
      荳荳还未及答言,李冽已起身过来拉住她的手,荳荳挣了一下没挣脱,反觉皇帝握她的手更箍紧些。她抬眼看向皇帝,却见他的俊脸上愈发笑意盈盈。透过窗棂斜射进来的日光,他的笑眸竟有些灼人,她慌地垂下眼波,低头不去看他。
      笑容可以刻意回避,十指的紧握也可以假装不在意,可总不能闭了眼睛出去,就当外面一群宫人内侍都是瞎子呆子,看不见皇帝和自己的暧昧吗?荳荳的心微微沉下,不明白皇帝为什么要特意在众人面前展出二人的亲密。像他那次和馨嫔吗?想到这里,不知怎么胸前像横亘了一股子气,眼前又似乎看到众宫人窃窃讪笑的情形。就算自己不在乎,可是李凌呢?一时心思宛转,想到七殿下待自己的好,自己又怎能让他难过伤心?愈想去这个步子愈难迈出,愈发身子往后缩。
      皇帝脸上的笑意渐渐凝固起来,眼眸中射出的光芒愈发灼人。他头一回发现这个垂眸低首的女子竟是如此倔强,无论自己怎么甜言蜜语哄着疼着、怎么用皇帝滔天的威权明示好暗促迫的,她都似毫不动心,连一点感恩戴德的心都没有。以他年轻皇帝身份,恃着俊颜清才,惯在后宫粉黛中厮混,他还从来没有在女人上这么难堪过。这么想来,心里愈发愤然:难得这么在意一回,用心一次,她还不领情,说出去他这个皇帝的颜面何存?
      心思每转愈下,这脸上的表情愈发冰冷,也不知想到什么,他的右手忽然一用力,将荳荳一下子扯到怀里,左手扶住她的腰身,右手托起她的娇腮,手指微微划过她的唇。
      荳荳不提防被他抱住,皇帝的力气又极大,她只能双眸睁大着看着他微微俯下头对自己笑,当他的手指轻轻划过她的唇,她的脸色霎时发白。想到自己入宫、想到落水诸多情状,想到皇帝的种种不良,不由珠泪盈盈,几欲夺眶而出。
      那张小脸雪白不带一丝血色,眼睫承眸处挂着一滴晶莹的泪珠,仿若雨润梨花,烟笼芍药。正是说不出一般娇姿楚楚,媚态天成的动人心处。皇帝的目光停留在她脸上半天,方长长叹了口气,松开手,又取了巾帕递给她。
      荳荳接过帕子擦泪,听见皇帝在耳畔道:“好了。别哭了。你以后别那么犟,顺着朕点儿都不成吗?”
      听着他语气透露出的那丝无奈,荳荳也有片刻的恍惚。几曾见当皇帝的给人这么低声下气伏低作小的?却听他又道,“快收了泪出去吧。不然那起子人还真以为朕和你在屋里做什么呢。”
      闻言荳荳仓惶抬头,瞧见皇帝对她笑了笑,先迈步走出去。
      皇帝刚走出来立在槛前,殿外台阶下跪着的一个身着青袍的官员已举起笏本,叩首奏道:“微臣成都知府慕德延参见陛下,万岁万岁万岁岁!”
      皇帝也不答话,径自走出来站在回廊上,目光所及,只见廊上挂着一溜儿齐整鸟笼,都是象牙钩子、紫檀底座、煎竹嵌金丝栅栏,蒙头套一件深蓝绣竹节梅花的笼布。
      瞧见皇帝眼光向这边望来,那几个垂手站在笼旁的内侍忙不迭地把笼布一掀,连那动作都是受过训练,轻巧又齐整,看着格外美观。
      皇帝往这边走了几步,站在一只白鹦鹉的笼前,饶有兴趣地看着那鸟儿用红嘴梳理羽毛,问道:“进了有多少只?”
      那叫“慕延德”的官员刚要起身,见皇帝问话,又忙不迭跪好,禀道:“启禀陛下,原进红嘴玉四双,红点颏、蓝点颏各两双,鹩哥、八哥各两双,鹦鹉四双,其中红鹦鹉一双,白鹦鹉一双,总共三十二只。路上不好走,在剑阁道上马受惊,鸟笼倾覆,飞走了三只,压伤了一只,故检点了这二十八只进上来。”
      皇帝略点点头,道:“这白鹦鹉、红鹦鹉倒还算稀罕些,其他倒也罢了。”
      慕德延正涎着脸儿看皇帝神色,觑着龙颜尚霁,笑着凑趣道:“这白鹦鹉还有几样好处,陛下还不知道。”
      “哦”,皇帝原已抽身欲离,听见这话,又回过头看那鹦鹉没精打采地一点一点啄那青花瓷罐中的食料,又不唱,又不说的,也没觉什么出奇。
      他又侧头向殿门口瞥了一眼,见荳荳毕竟还是走出来,垂着头立在窗格下。他有心让她也过来看,却又碍着大臣在场,忽然灵机一动,自己退后了半步,笑着对身后的那群宫人道:“这白鹦鹉也是稀罕物,你们也过来看看。”
      女孩子原就喜欢这些小玩意,听见皇帝发话,呼啦一下都围了上来,对着笼中的鸟儿指指点点,笑语呖呖。
      皇帝又回头看了一眼荳荳,道:“你也去看看。”
      荳荳原有些神思不属,这会儿乍听到皇帝吩咐,怔了一下,才慢慢走过去。那些宫人也是百伶百俐,知道皇帝最想让她看,竟自觉分开两边,让她走到那鹦鹉前。
      不知是不是适才一群女孩子的娇声莺语引逗了鹦鹉说话的兴趣,荳荳刚走过来,那鹦鹉头微微一扬,竟曼声吟唱起来:“嫩红钩曲雪花攒,月殿栖时片影残。自说夜来春梦恶,学持金偈玉栏干。”
      众人脸上不觉露出惊奇的神色,那鹦鹉似乎诗兴大发,扬扬头继续念道:“陇上巢空岁月惊,忍看回首自梳翎。开笼若放雪衣女,长念观音般若经。”
      这两首一为唐人所作,一为宋人所作,难得的是都是咏白鹦鹉的诗,切题切景,又和它自身身份。鹦鹉不过随人学舌,倒是教这鹦鹉诗的人费了心机不少。
      荳荳不是没见过鹦鹉的人,原来在家里二哥就爱调弄这些花儿鸟儿,训了好长时间,也不过会说几个吉祥如意字眼,这已叫人称奇不已。不想这鹦鹉不但羽色异于同类,语音的婉转、记诵的圆熟更是出类拔萃,这倒是难得。想到这里,她也暂时忘却自己的烦恼,伸手去逗弄这鸟儿。
      皇帝近处瞧着她的举动,脸上也微微放出笑意,道:“教习者想必费心不少。”
      慕德延适才在皇帝面前卖弄鹦鹉的本事,还没待说完,皇帝就转过头跟宫人们说话,嘴一张一合半天,这会子好不容易找到说话机会,忙道:“陛下明鉴。这鹦鹉百伶百俐,不但会诵百十首古人今贤的名句,还会念般若心经。”
      众人正仰头瞧着有趣,那鹦鹉忽然啭了调子,念道:“淡淡铅华不染尘,新荷浥露承朝恩。秀韵天成难自弃,君王辇侧留清芬。”
      此语一出,众人一怔,荳荳只觉几十道目光向自己射来,粉腮上绯霞沁出,心里愈发懊恼得紧。
      皇帝神色倒依旧如常,他只望了荳荳一眼,转头对那慕延德道:“成都还真是山明水秀,令人乐不思归。”慕延德一怔,不知皇帝怎么突然转了话头,仓促间正不知怎么答话,却听皇帝口气愈发轻描淡写,“杜秋在朱可望的署上住了有三个月了吧?每日都做些什么?”
      慕延德身子微微一颤,语气愈发恭敬,道:“杜学士入川后,大病了一场,朱抚台请了国手朱杏园医治,上月才略好些,每天也不过闲着,写写诗画几笔罢了。”
      “怕是闲暇时也找人聊聊太液波光、温室嘉树吧?”皇帝忽然森森笑了一声。
      慕延德逡巡着,愈发嚅嚅不敢答言,心里暗道“不妙”。“温室树”的典故他哪能不知,这原是汉代孔光常值内省,为人却谨慎周密,有人问他“温室省中树何木也?”他也嘿然不应。这会儿陛下比出这个典故,自然有嗔怒杜秋擅泄宫禁密事之意。想到这里,心里暗暗恼恨不知谁给抚台出的这个教鹦鹉背杜秋诗的馊主意。原想博得万岁粲然,不想马屁倒拍到马腿上了。
      他顺着皇帝的目光慢慢溜过去,看见那个立在鹦鹉前头的宫女脸色红红白白不定,似乎努力掩抑自持;虽说这番赧然受窘的娇态更令人动心,他这会儿看去却是愈发惶恐不安。
      凡事倒是愈担心什么,什么就来。那宫女原地里仓惶了一阵,忽然掩袖匆匆离开。慕延德仿佛脸子着了一巴掌热辣辣得疼,又转头觑皇帝,见他冷冷哼了一声,望了一眼那宫女离去的方向,也不再说话,径自转身进了内殿。这下子慕延德的心还真是一凉凉到骨,却还有些不肯死心,巴巴凑到大总管王贵面前,怯生生问道:“王总管,这些鸟儿——”
      王贵也一脸不悦,心里暗暗恼道:那个杜秋还真是个是非精。这种宫闱之中悦君的诗也巴巴拿到外面传扬,还闹个鹦鹉巴巴念出,弄得皇帝疑心泄露宫闱情事,荳荳更是面子下不来。瞧着吧,只怕让她受窘比得罪皇帝还可怕。这会儿听见这慕延德问他,他愈发扬起脸子,道:“鸟儿能怎样?惹了万岁爷不高兴,这鸟儿都该打杀。”说完扬长径去了。
      可怜慕延德巴巴站在那里,没个人理会。又在阶下跪了半天,才等来皇帝一句旨意:“把鸟儿都放生到西山去,着慕延德毋庸逗留请见,即日起程回蜀。”
      这趟差事可真是意气风发兴冲冲而来,垂头丧气愁泱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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