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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三十一章 戏凤 ...

  •   水,层层波晕,荡漾着、缓推着、轻送着、紧赶着……
      身子像是一只无舵的木兰舟,晃悠悠的,在水下漂荡着,无定来去的方向。突然,一阵大浪翻起,好多的水涌过来,推开又送来,一波一波没个尽头。
      她竭力想伸手划水,却也怪,手臂像被绳索缚住般撑不开;想蹬脚踢开水波,却连张开双脚的力气也没有,来来回回打着旋儿却游不出方寸之地。
      水波涌来,身子忽然变得很重,慢慢沉下去。好多的水,汤汤地涌来,淹没了额际、眉目;咕噜咕噜,口鼻咽进了大团的水,咸咸的、涩涩的,她只觉连目中也渗出水意。
      这是西苑的池水吗?她努力睁开眼睛,隐隐约约看到水上的石桥上红红绿绿招展着许多衣袖,斑斓着,舞纷纷的。她似乎也站在桥上,摇摇晃晃,兀自随着人群移动而摇荡着,立脚不住……
      只是一瞬,她整个人竟又从石桥上翻下去,风声、喧闹声、欢笑声从耳边划过,她惊回首,瞥见那支套着景泰蓝镯子的手臂从人群的夹缝中倏地不见。
      恍惚间,有人在叫喊:“爹娘啊!好狠心!我—何错?为了荣华富贵,就把女儿推到火坑!”那晃动的狭长的淡绿影子从窗外一闪而过。
      幽深的长巷中,从黑暗中伸过来的手,被打翻的灯盏,磕在青砖上发出迸亮的碎声,忽然——
      一切都陷入沉寂。
      一线光亮照进,映出雪白的粉墙,满架的鲜花。她兀自立在满眼芬芳中。是花洞子房吗?那朵雪白的牡丹、碧绿的梗叶,在光亮中招展,明晃晃地耀眼,照花了双目,风拂起,一晃动,幻出千万朵云彩在飘。一眨眼,那云彩化花。噢,是安善堂的梨花呵!它几时又开了,雪白密匝匝簇拥着——却又抖落千万飞舞的绒花,凝聚成一个粉白团团滚圆的身子,跌跌撞撞的,左右晃动着项上银质的小铃铛,呼哧呼哧,突出粉红的小舌头。咦,这不是自己的小雪吗?她低下身正要抱起,抬眼却看到庭中的紫薇花开了,蝶绕蜂闹,树下笑吟吟团坐下一家人:爹、娘、大哥、二哥、姐姐都围坐在花下吃饭。怎么吃饭了却不叫我?她叫着,怎么不理我呵?爹,您最疼我,给我讲讲诗吧!那首《长干行》我早就背熟,怎么不见考我?爹却笑着对大哥说话,似乎没看见她在旁边。
      她嘤嘤地发出哭泣的声音,一抬眼,却看见十几个锦衣华服的女子或坐或站在那紫薇树下,脚下一排紫白两色的鸳鸯茉莉。一个头戴缠丝珠凤的女子忽然从花丛中抬起头嫣笑,那笑容娇媚无比,正对着她,目中却斜射出冷冷的光芒。
      不要!爹爹!娘!不要走!不要留我一个人!她喊叫着,后退着,整个身子向后倒下去。
      水又涌了过来,好冷,在水中漂荡着,好多水!好多……
      她哭着,泪水汩汩从眼中渗出,恍惚间,她以为这水都是她的泪,她在泪海中漂浮着,耳中听见四面涌动的潮水声。
      渐渐,风止了,水退了,她的后背触到平地,伸手去探摸,手指像抚过最柔软光亮的丝织品,喷人的异香送到鼻间。猛地,她睁开双眼,一片香色轻纱围绕在眼前,闪动着点点珠光。她的眸子转动着,触目所及,是一顶香色双绣芙蓉的珠罗纱帐,帐中挂着各色流云式、如意式珠翠缠结的流苏、璎珞。而四角则安放着金质嵌花镂空香毬,想必那馥郁的异香就是从中喷溢出。
      她的眼波朝下,看到自己身上盖了一床极柔软极光滑的明黄绣被,那明黄亮得晃眼。明黄!她脑海里跳出这两个字眼,惊地一下坐了起来,难道自己在梦中?她转头看脑后那被自己压得微微凹陷的枕头,也是明黄色绣着金线的,枕旁则是一架镂刻着金碧山水的紫檀螺钿屏山。
      她咬了一下唇,痛!她竟会觉出痛。难道这不是梦?她的神智渐渐清醒,觉得这帐子似乎有点面熟,那壁上多宝格上插满雪白晶莹簇簇栀子花的定窑花瓶,还是自己前天亲手用孔雀掸拂拭过的,那香毬中的沉檀香屑记得也是自己安放好的。
      难道这是——她脑海里闪过“龙床”两个字,脸颊竟一下子飞红,低头检查自己的衣服,还好,身上并不是□□,细麻制成的内衫还牢牢系着带子。
      她伸手撩开帐子,抬目打量室内,紫檀几上安放的玉炉香鸭沉烟袅袅,四周却是一片静寂。没有人,她轻吁了一口气,从床上走下来,见床边熏笼上搭着李凌给自己的那件褪红锦衫,顺手披在身上。
      渐渐,一桩桩事情都记起来。她记得自己落水了,记得李凌送她锦衫替换湿了的外衣,记得小玉儿来找自己,记得给皇帝奉茶,记得室内好闷,记得皇帝在画画,记得头沉沉地倒下——
      天哪!她一下子全记起来,记起倒下的那刻,身子向前倾,跌倒在那宽阔的胸膛上,那天青的闪着金光的衣袍在眼前晃动着是她最后的记忆。
      是的,昏倒了。她对自己道,——倒在皇帝的怀抱了。
      她记起这些了,心中竟一阵阵害怕,昏倒就昏倒,为什么会睡在这间皇帝的寝室中,为什么会躺在皇帝的龙床上?
      她搜肠刮肚地想着,不记得皇帝有对自己什么特别的地方。那次在池边偶遇,虽然应对了几句,可也只不过派做了上殿宫女罢了,皇帝似乎对自己也从来没留意过。只有那次进茶,烫了他,他却不曾发怒。要么是杜秋的诗——,可皇帝也不曾对自己做什么、说什么。甚至想起皇帝和馨嫔在自己面前调情,回味起来,心里还有涩涩的滋味。
      这样一个待自己冷漠的人怎么会在自己晕倒后安置在龙床上呢?荳荳咬着唇,她知道,若非皇帝,自己就是病死,也不可能睡在这间房里。
      她左思右想就是想不出头绪来,来来回回在室中踱着步,忽然念起,总不能一直呆在这里,还是先回自己的房间想办法,再说——她目光下垂,看看身上披着的锦衫,这样衣衫不整待在这里也不像话。
      她挪动步子,走到窗下,轻轻掀起纱窗一格,阳光刺眼,她抬手半遮住双眸,看到绿槐累累垂荫、粉荷冉冉吐香,再看朱曲回廊,只那靠西檐的角落有个半打瞌睡的小宦。她脸上露出笑容,大概正是午休时候,这会子出去一定没人知觉。她轻轻放落窗格,转身向门外走去。衣衫飘飘,经过书案时,不经意一瞥,忽然看见上面放着一件眼熟的物品。
      香囊!荳荳走过去,伸手拿起,绣着豆蔻花的秋香色香囊!这是自己的东西!她认得。怎么会在这里?她低头扫视案上,挨着香囊铺着一幅画,上面覆着一方细白的绫帕,似乎是怕尘污粉沾了。
      她悠悠记起,这个香囊有些褪色了,果然,伸手触抚,那豆蔻花萼深处的绿线有些磨损。她记得这个香囊是去年端午娘给自己绣的,进宫后一直带在身边。什么时候丢的?她支颐想着,猛地记起那次从佳贵人处回去,在安善堂的前面的长巷——是!是那次!那个莫名其妙的男子抓住自己,在背后说着鬼气森森的话。是!是那次,第二天怎么都找不到,自己还到那巷子来来回回找过,却还是不见,心里还为此难过了几天。
      可怎么会在这里?她手指轻抚过香囊上微凸的红色花瓣,不知怎么忽然忆起一件小事——自己晕倒在这书案前,正伺候皇帝笔墨,朦胧记得皇帝拿着笔在纸上点点抹抹,团团晕晕,也看不清。难道当时画的画就是现在帕子盖的这幅吗?
      她好奇心顿起,放下香囊,伸手轻轻揭开帕子,乍一入眼,不禁惊呼出声。
      团团泼墨、满纸烟云,只见层层卷褪的淡墨之中,荷萼与圆叶挺立,勾勒出一个雪白衫子的人儿。半被团叶遮住脸颊,却掩不住春山簇起的眉峰和眼角斜飞的清愁。
      仔细看去,这白衫子人儿的眉眼还有些像自己。眉簇春山,睛蘸秋
      水。可是怎么会是自己呢?看这画中的风物,密密遮遮全是白色千叶莲花,倒有点像翠微宫的浣莲池。
      浣莲池!她微微一怔,浣莲池自己是去过几次,也在池边赏过荷花,可是皇帝的画中怎么会有自己在浣莲池赏花的情景?她苦苦思索,每一次去浣莲池的情景都历历在目,没记得哪次见过皇帝。也许这画上并不是自己,她轻吁一声,垂眸看画,画中的女子真有几分自己的神情,那种哀怨的眉眼,像极了自己发愁的模样。
      她睁大双眸怔怔望着画,心里不知想些什么,直到眼睛直直盯着有些发酸,拾起帕子揉擦,忽然听到身后朗声一笑,有人在自己耳畔道: “你看画得像吗?”
      她一惊,正要回头,一只手忽然覆上她额头,却听道:“嗯,果然不烫了,只是怎么穿得这么少——”只觉两道目光在自己身上打转,她本能地身子一怯,往后闪躲,身上披着的外衫却从肩头滑落,她“呀”地一声还未全出口,人已被拥在一具宽阔温暖的胸膛。
      李凌母妃的衣服!她急忙去看,却见眼前闪过一团白光,那件绣着千叶白莲的锦衫被悠悠抛在空中,轻飘飘落在不远处的地面。她知道是他干的,转头看他,却觉身上环着的臂膀一紧,立脚不住,身子一侧,直直向下倾倒。
      李冽清俊的面容上笑意微微闪过,他索性放开她,安然坐在书案前的紫檀椅上,只是在她要摔倒的霎那,双手扶住她的腰肢,让她顺势跌坐在自己腿上。
      荳荳惊魂初定,正抚胸轻吁,猛然意识到自己竟然坐在皇帝腿上,脸色陡然泛白,挣扎着要起身。却只挣了几下,就被按住,却听皇帝在耳边道:“你喜欢这幅画吗?”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喜欢又怎样?这是皇帝画的画,哪里能轮到自己评价?她微微转头看向皇帝,他的嘴角虽说噙着一丝笑意,可那淡定望着她的目光看上去并不像是在说笑。她满腹狐疑背身垂首,目光湛湛落在画纸上。
      “怎么不说话?朕画得是你,总得问问画中人可喜欢吗?”他迎上她闪烁灵动的眼波,笑道,“其实你很难画呢。你身上有种韵,清雅脱俗,灵秀非凡,你知道吗?”
      她的双颊泛出绯红,不敢置信这是至尊天子在跟自己说话。为什么?为什么皇帝要对自己说这些话?在她面前,掩去至尊天子拒人千里的威仪,用如此温柔的语气说话。这似乎并不是自己这些天所见的皇帝。
      落在李冽眼中的是她羞怯的表情,他知道她有点不适应,毕竟自己似乎从来没对她如此温柔过。不过他并不打算掩饰自己的情意,的确,从浣莲池见过她,他的心里已经印下了一个白衫子的倩影。在翠寒堂池边的那次邂逅,她赤足站在水中,神情活泼、言语可喜。还记得她脱口念出他的名字,“欧阳修《醉翁亭记》中云:‘酿泉为酒,泉香而酒冽’,芬芳清澄,自然是好字。”那种微微掀眉、梨涡轻旋的姿态自有一番动人。从那次后,他把她调到身边,冷眼细察,和那些宫女不同的,她竟然没有显露一点邀宠媚上的态度,有时她那份不解风情的憨态——那回她目光灼灼看着杜秋的神情,即使现在回想起,他的心里还有几分不是味道。半是恼怒,半是怜惜,他喜欢她的心意就这么一天天滋长起来,甚至有时半天见不着她,他竟会有莫名的不安与焦躁。
      李冽轻轻拈起放在案边的香囊,荳荳眼睛闪过一丝慌乱,急道:“这是我的。”情急之下,她竟忘了在皇帝面前不能自称“我”的禁忌。
      不过皇帝似乎没留意,双目凝视着她,嘴角扯出一丝微笑,道:“你总算开口了?朕还以为你不打算理会朕。”
      这是欲加之罪。荳荳轻咬下唇,她懂得陛见的规矩,可是从没有想过会在这样一种情形下和皇帝说话。自然慌乱无措,不知该如何对答。她默默不语,却伸手去捉那香囊。
      李冽手一闪,见她扑空,笑道:“这是朕捡到的。你凭什么说是你的?”
      她抬眸见李冽眼中闪过一抹促狭,心不由微微一动,这个神情跟李凌有些相似,让她有片刻的失神。经历这番突发的慌乱,她渐渐平下心气,答道:“这是奴婢母亲给奴婢的,上面绣的豆蔻花暗含着奴婢的名字。”说得清清朗朗,想来不会再有怀疑吧。
      李冽点头道:“朕知道是你的。”他微顿了一下 ,“不过——既然是朕捡到的,朕又喜欢这个,你就当送给朕了。”说着低头把香囊系在自己的腰带上。
      她一时大窘,就算养在深闺年少无知,她也知道香囊这种贴身的物事不能乱送人,何况送给皇帝?再说要是让其他人看见,又要飞短流长没完。心里一急,眼中竟有几分湿润。她只觉皇帝强词夺理,在欺负她,却说不出所以然,心里未免有委屈之感。
      李冽把香囊系好,抬起眼,正看见她泪水在眼眶打转,脸上微露几分讶异,他记得每年端午节妃嫔们都会绣许多长命缕、香囊、荷包献给自己,倘若自己赞某妃几句,顺手拿起来翻看几眼,那妃嫔都会露出欣喜承恩的表情,何况系到身上?这更是天大的恩典,自己还从没有给过哪个妃嫔这样的荣幸。今天不过是一时兴起,逗她玩笑,她怎么倒哭了?
      他从腰上解下,递到她面前,道:“好了。朕逗你玩,怎么倒真哭了?”荳荳伸手接过香囊,不由破涕而笑。只是自己这么小孩子脾气,阴晴无常的,想起来怪有几分不好意思。
      泪珠儿还沾在濡湿的睫毛上,脸上笑靥梨涡却已浮现。李冽定定看着她,心里被这份轻嗔薄怒、乍喜乍愁的情态撩拨得动情不已,暗道:这样一个妙人竟在选淑中差点错过,如果不是在浣莲池邂逅,还不知要后悔多久。这么想着,不由伸出手拾起帕子,轻轻拭干她眼中的泪水。
      荳荳被皇帝突然的举止惊住,只怔怔任他为自己拭去泪痕,却听他在耳畔低声道:“以后不许哭了。朕不愿看到你流泪。”
      她来不及想他话中的指意,只觉他的手指滑过她的眼睛,道:“看着你的眼波,朕才明白古人所说的‘目如秋水’是什么意思。这么清澈晶莹,没有一丝瑕玼,朕喜欢。”他的指又轻轻滑过她的唇,道:“唇如樱桃乍破,鲜嫩令人欲噙,朕也喜欢。”
      她神思一恍惚,他的唇已覆在她的唇上,那动作很轻,像一片羽毛拂过唇脂,几乎让她没有任何感觉。她不敢相信似的,睁大眼睛凝视着他,他的嘴角却扯出一丝笑意,从她的唇边一路滑下,落在她雪白粉嫩的脖颈上。
      她的脑子像突然炸开,不能正常思想,脑海里只冒出两个字:宠幸。难道这就是帝王的宠幸?她只觉他的臂膀突然收紧,将她勒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他的动作也渐渐加重,无数的吻落在颊上、唇间、颈上,而她的内衫带子似乎被他扯开。为什么会这样?对他的亲昵所为,她只觉得恐惧。皇帝,皇帝就可以任意妄为吗?他连自己喜不喜欢都没问过,就要宠幸?可自己并不愿意,不愿意——她想起爹爹、娘,想起家人,只知道接受了皇帝的宠幸,以后就再也见不到家人了。就算病死了、老死了,也只能呆在这个宫里。这不是她想要的啊。
      她后背冷汗潸潸而下,泪水从眼中汩汩涌出,越想越害怕,起先嘤嘤的哭声不觉渐渐放开,竟然放声大哭起来。
      听到哭声,李冽开头还不在意,他以为初幸时她难免喜极而泣,可是她的哭声竟越来越大。他微微皱起眉,扶起她的脸,没想到她竟真的哭起来,而且立刻泪眼滂沱,一点仪态也不顾。
      他一怔,道:“你怎么——”不知怎么,他忽然问不下去,只好停了片刻,让自己略带粗重的呼吸渐渐平缓下来,这次,他换了一种问法,“你不喜欢朕的宠幸吗?”
      她咬着唇没有说话,可那神情分明在说,她不喜欢,一点儿也不喜欢。
      第一次,李冽有挫败的感觉,而且是败在一个小宫女手上。也许因为从小就是天潢贵胄,加上才貌不凡,所过之处眼风所及,都是女人爱慕献媚的眼神,所以他以为只要自己勾勾手指,没有女人不愿意。可是这个宫女——他几乎在咬牙切齿,她竟然——不——喜——欢——
      他神色有点难得的狼狈,伸手抓住她的衣带。荳荳吓得往后闪躲,他忽然道:“不要动!”荳荳闻言一惊,还真的乖乖不动。却见他手指握住她的衣带,灵巧地给她系上。
      她轻轻吁了口气,抬眼正对上他闪动不定的眼波,那神色毋宁说是和悦,倒不如说是有点沉郁。她垂下眼睫,听他道:“好了。朕虽然喜欢你,但还不至于勉强你。既然你不愿意,那就先算了。”
      她本还有几分泪意,听见他的话,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向他。
      他却笑了,笑得极其明朗。荳荳的心竟然莫名悸动一下,却马上把头垂下。
      却听他道:“你病还没全好,朕让人把你的药送来。”
      她猛地想起,自己现在这样子怎么见人,慌忙抬头道:“不用,谢谢万岁爷,奴婢回去再——”
      皇帝却不理会她的答语,扬声道:“来人——”
      她听见他喊人的声音,突然想起,自己还坐在他怀中,神色愈发窘然,慌忙站起,幸好李冽无意拦阻她,只微微转头看她步步后退到离他书案三尺远的地方,才垂手侍立住。
      帘子被掀开,荳荳一抬眼,不觉微微怔住。只见来人红袍鲜明、笑容蔼然,手中端着的朱漆嵌金托盘上放着一盏定窑白瓷瓯,正是乾清宫大总管王贵。
      怎么敢劳动他的大驾?荳荳脸上露出几分惶然,心里却轻轻吁口气,这种复杂的感情,一时之间,她也不及细咂,只是迎上前,接过瓷瓯,讷讷道:“王公公——”双眸微微抬起,正撞上王贵那似乎一切瞭然于心的眼神。
      她微微侧首,避开他的眼神,却有一丝声音细如蚊呐送到自己耳边,“恭喜!”斜眸正看见王贵的口唇一张一翕。她的耳根腾地发热,回头看皇帝,他原坐在椅上没有起身,这会子似乎觉察二人的异样,抬起头望着她,眼中光芒捉摸不定,嘴角却带有几分戏谑的笑意。
      她微微转头低下,心道:皇帝也这么没正经,看来他竟是成心让人误会。心里思索着,眼睫扑闪着,忽然记起手中还握着盛药的瓷瓯,一仰脖把汤药咽下,随手放回王贵手中的托盘,半扬起声嗔道:“王公公——没影的事儿。”说完,弯下身子,捡起地上的锦衫,赌气不再看他,也不给皇帝行礼,掀帘子径直走了出去。
      王贵看了一眼荳荳,这还是他头次看到她在御前失礼的举动,脸上不觉露出讶异的神情,他有点担心,又将探询的目光投向皇帝。
      李冽却似乎没有看见她的举动,低下头在画纸上挥毫写着什么,只有仔细看去,才能看到他如玉淡然的面容上唇轻轻抿起,无声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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