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这里》蚊籽

6、不要..

　　2008年12月18日家里

　　他发烧发了两个星期，最终还是住院了。一个大男孩病成这样，的确有些少见。
　　虽然被晶瞳以各种理由拒绝，但最后还是说服了她陪我一起去看端木。
　　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有晶瞳在我才敢去。自讨苦吃？
　　看到晶瞳漠然后悄然飞起的红晕，厌恶，又欣喜。让人无法理解的矛盾，在自己身上完美结合，带着报复般的快感。

　　医院的病房记录并不是共用的，只能一层一层楼的找，一个科室一个科室的问。
　　幸好。端木这个姓很少见。
　　走廊尽头的高级病房，一人一间，在这连挂号都困难的三家医院，能住进那么豪华的病房，总是能让人与后门这个词联系起来。
　　可他只是端木懿。

　　他脸色红中透着不详的紫色，犹如快要枯萎的彼岸花。
　　他的父母在旁边，一脸怪异的看着我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学妹”。
　　还好吗？
　　嗯。

　　眼角不自觉的瞥到躲在门后的晶瞳，把自己隐藏在灯光的死角中，端木无论如何都看不到她。
　　看不到她。
　　真好。
　　…………
　　……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晶瞳说，“今天的日记我来帮你写。”

　　无法拒绝，只能乖乖的从书包里拿出日记本。

　　以下是她写的，优雅，做作。却又让人莫名其妙的伤感。

　　阳光斜斜透过轻薄的纱窗，也过滤掉屋子深秋的肃杀气息，剩下的淡橙光线泄了病床一身金黄。他裹着厚实被子（像狗熊一样），脱下眼镜的他满脸憔悴。
　　小小轻轻弯下腰，幸福之光在她脸上闪烁着（无语……）
　　“笨蛋，起床了。”微微开启的唇齿咬出温柔的字音
　　“唔……”臃肿的眼缓缓裂开条细缝，然后化为更深的呻吟，“呃，HI…”（口齿不清呢）
　　“你知不知道我从急诊室一直照过来啊！”声线在尾部轻轻上扬，一股少女性急的娇状。
　　“老大，真牛”沙哑。
　　他一直用手捶额头，让自己清醒；她一直注视着他。
　　（阳光那么温柔，涌向我的视觉神经，夹杂着幸福与酸楚。）

　　日记本上就那么留下了她略带潦草的字，这一年，我们初二，她的文字一直是老师推崇大家要模仿的。但是我做不到，汉字于我只是如同数学符号般富有逻辑，没有半点美感。她的作文是范文，而我的，是反面教材的流水账。

　　我明白，她真正想表达的，只有括号里的。
　　我也明白，她极力又隐晦的想告诉我些什么。
　　对不起，我选择装傻。

　　晚上回到家，惊讶于手机里竟然有端木发来的短信。
　　“你这样做让我很困扰，如果可以的话请你不要再来了”
　　记忆中那个永远孤寂但又温柔的端木懿是不会向我说这些话的。
　　眼泪就那么流了下来。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难道只因为我……
　　……
　　！

　　泪痕还没完全褪去，但脸颊已经挂上了笑容，无法克制的傻笑。
　　原来这就是真实的你。
　　你好，端木懿。

　　2009年6月18日

　　这个日子告诉我，又是一年过去了。
　　16岁的端木懿，在和我家只有一墙之隔的Z中。
　　他现在，在干什么？
　　明明只要借一套校服就可以混进去见到他，明明知道他每天经过自己家楼下，在楼下的公车站等133路回家。
　　可是不敢。
　　我们之间隔着一片死海，高密度的咸水，可以轻易的漂浮，穿过。
　　但自己的勇气，只能支撑自己在岸边眺望他的身影。
　　在这个通讯高度发达的现在，我们的联系仍停留在几百年。
　　周末给他发条短信，下一个周末我收到回复。
　　用10分钟按完一条短信，然后是一个星期的等待。
　　没有主题，没有重要内容。
　　“今天的太阳好刺眼，不舒服”
　　一周后，收到回复
　　“是吗？我喜欢阳光的感觉”

　　于是开始强迫自己站在太阳下，任由它把我晒干。
　　每天拍一张阳光下的学校。被太阳炙烤的教学楼与在它阴影庇护下的操场。
　　阴，阳。
　　有些东西注定照不到太阳。
　　除非它前面那高大的保护倒下。
　　“我无法喜欢上它照射下的阴暗”发出这条短信的时候，全身有种无力的挫败感。
　　难得的，这次他回复只用了十分钟。

　　“也许只是因为，你拥有阳光”

　　2012年，6月18日

　　出了端木家的大院，我拿出手机，拨通了晶瞳的电话。

　　“晶瞳，我和端木分手了”

　　“……为什么”电话那头的晶瞳听起来满是真诚的悲伤，但这只能让我对她的厌恶更深一层，直达第十八层地狱。

　　“少来，你不应该很高兴吗？”

　　“…………小小…………”晶瞳犹豫的语调更肯定了我的怀疑。

　　“你不觉得，你少了什么东西吗？”这句话几乎是我怒吼出来的。

　　“我的日记！”晶瞳似乎在一瞬间醒悟过来。

　　“你知道就好，现在，立刻，出来，老地方见”

　　啪，手机盖上的声音。
　　来吧，让我们撕破一切虚伪的友谊，用真实的自己面对对方。用尖牙与利爪决斗，直至有一个人失去所有，坠入万丈深渊，让另一方踩在她的尸体上俯瞰整个世界。
　　来吧，我最爱以及最恨的晶瞳。

　　他们是我们共同的筹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