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证先锋2）此去经年》当年年少春衫薄

6、（一） by 古泽琛

　　我头一次发现，夜，原来可以这么冷。想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我只觉寒意彻骨。
　　汀汀的死是如此意外，让我无法接受。可最让我无法接受的，不是她的死，而是知道她永远的离开了的消息时，我心底除了痛苦，浮现的隐隐的轻松。我是如此清晰的听到，心底有一个轻快的声音说，看，古泽琛，你又是单身了，你可以…可以什么？我已不敢往下想。我恐惧着——她本将是我的妻子，而我面对她的死亡居然会松了一口气？我是那么爱她——而现在，我几乎不敢肯定，我是否是真的爱她。如果不爱她，那么我爱的是谁？我本能的逃避着这个问题。
　　我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我爱她，但那丝轻松感始终挥之不去，我看着逸升陪着我整夜整夜的不睡，心脏闷闷的疼，却始终无法从心底的那种痛苦中解脱出来。我最终忍不住跑了出去，漫无目的的游荡着，最终停在了我和汀汀照婚纱照的店子门口。我们的照片依旧摆在最醒目的地方，而那个同我照下这张照片的女子却已离开了我，只凝留下她最美的笑靥。想到这，我的心针扎一般的疼。这让我隐隐安心——看，我终是爱她的。我目不转睛的盯着我们的照片，似乎我只要看的久一点我就会更爱她一些，这一直持续到逸升到来。
　　他要我和他回去。他拉住我的一瞬，我拼命挣扎——似乎只有看着我与汀汀的婚纱照，我才能确定我是爱她的。我同他扭打起来——最终终是我略胜一筹，将他按在身下。看着身下的男人，他因愤怒而愈加耀眼的眸，衬着因打斗而染上红晕的脸，使他凭添了三分艳丽。心，瞬时漏了一拍，然后蓦的加速，愈跳愈快。
　　然而，逸升说：“不就是一个女人么？就能让你疯成这样？”他的话宛若一盆冷水，把我浇了个透心凉——那可是汀汀…我的未婚妻啊…回过神时，拳已狠狠砸中了逸升。那抹艳红，让我踉跄起身，不知所措。逸升轻笑一声，缓缓站起来，深深看我一眼，头也不回的离去。
　　逸升走的十分干脆，而且一直到天亮都没回来。这样我心底不禁涌起一种深深的恐惧——如果…他打算再也不理我了…我该怎么办？我不断的给他打电话，可始终没人接听。我骤然明白逸升之前的感受了——他想必也是和我现下一般的焦虑担忧吧！直到晚上十点左右，我才打通他的电话。接电话的是一个外国男人，汉语说得有些生硬。电话那头的声音十分嘈杂，但我终究还是听清了他的话。他说，我是Belmont, Joseph Belmont…逸升不想见你。
　　我心底猛的一紧，这个人就是逸升迷迷糊糊间叫的那个么？他不是在英国么？但现下容不得我细想，我沉住气，说：你什么人，凭什么告诉我逸升不想见我？有什么话让他自己跟我说！”电话那头传来一阵争执声，太过嘈杂的声音让我无法听清他们在吵什么，半晌，那个外国男人才重新接过电话，报出一串地址，说要我现在过去。这个地址在鱼龙混杂的夜店一条街。我忍不住皱眉，那个地方很乱，是扫黄组和缉毒组同僚重点盯梢的地方，逸升怎么会去那里？
　　我到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了，这条街真正热闹了起来。那家店很好找一一这条街上最热闹的就是。进去后，我一眼便看到了他，还有他身边的那个外国男人。他们在跳舞。我头一次知道，原来我视为兄弟的那个男人，可以如斯妖冶。染上了酒气的眼宛若笼住了晨雾，迷蒙而缠绵；因剧烈运动而染上红晕的面颊，与他白皙的肤色相衬，显得分外艳丽；而那举手抬足，旋转翻转间，刚劲与柔媚交织出的动作，宛若情人间最甜蜜的私语，勾人心弦。而最让人无法移开视线的，是他同他身边的那个外国人，一举一动间的默契。
　　看着舞池里的两人，我怔然失神。逸升很快便看见了我，拍了拍那个外国男人，那人立刻俯耳到他唇边，逸升对他说了些什么，他神情渐冷，向我看来。我也只静静的回望过去。逸升推推他，他这才收回视线。逸升走过来，仿若什么都没发生，径自领着我坐到角落里的桌边，随手打开一瓶啤酒，灌了一口。我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艰难的开口：“先前的事…抱歉…是我”“那是我的错…你不用道歉。”逸升打断我，看着我的眼睛说：“林小姐的事，本就让你…我还那么说…是我不对。”
　　我莫明的心慌，低声喊他：“逸升…”他目光迷离，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我提高音量，生硬的转开话题，问：“逸升，你怎么会到这种地方来？”逸升回过神，勉强笑道：“只是更习惯这种地方，兰桂坊太干净了。”我怔然，他…我甩掉脑海里的想法，问：“你那个外国朋友不过来么？”逸升没回答，转问我：“你找我有事？”
　　我摇摇头，故做轻松的笑笑，说：“没事就不能和你聊聊么？”逸升扭开头，说：“你想聊什么？”我松了一口气：“就说说这十五年你过得怎么样吧！讲讲你和那个英国人怎么成为朋友的…”逸升沉默半天，又狠狠灌了一口酒，声音有些朦胧：“刚到英国时，我们生活很艰难…”他陷入回忆。我静静的看着他，面前这个面容精致的男人身上，流淌着我读不懂的哀伤。
　　“姑姑每天要打好几份工，但这依旧无法支持我们生活。而我不过十五，还是个黄种人，哪有什么正式点的工作给我？只有这种鱼龙混杂、聚集了三教九流的地方才不会在乎这些。我在那家酒吧做了三年。”逸升顿了顿：“开工第五个月，我成功挤掉了先前的那个人，成了酒吧里的领舞。”听到这，我顿时呆住。
　　酒吧领舞不是什么正经工作，而且经常会受客人“欺负”，那个时候的逸升…该是怎样的无奈…以他的骄傲，又怎容忍的下那些？“我碰到他的时候，我正在和两个变态打架，事实上，应该是被那两个人打。”逸升漫不经心的理了理额前的碎发，继续说：“他帮我打跑了他们，带我去了他家。”逸升顿了顿：“在哪我见到了一个很了不起的女人。”
　　“那并不是我第一次见Joseph…其实在bath很少有不知道他的人——老Belmont唯一的儿子，在bath有谁敢得罪？只是整个bath也没几个人看得起他们家——毕竟靠女人发家不算什么真本事——而他们家就是这么起来的。”逸升又灌了口酒，淡黄色的酒液沾染着粉色的唇瓣，在昏暗的灯光下晕出圈圈暧昧的气息，他说：“最初我也是这么看的——在他帮我之前，他找过我几次，说想跟我交个朋友——那个时候…我怎么可能愿意——我一直认为，混江湖的，拳头打出来才是英雄…他们家，算什么？”逸升有些黯然：“那时候，有不少人说我假清高，在那种地方，陪客人玩玩算什么？我看不起他，他就把我当回事了？我真没想过他会帮我。”逸升自嘲的笑笑：“一直到他带我到他家，我都还在怀疑是不是他设的局，颇为不屑，直到见到红夫人。”逸升顿了顿，目光悠远，仿佛穿过了流金岁月，他模仿着那个女子的神态，说：“一个一无是处的废物，有什么资格骄傲？”
　　逸升浅笑着，轻声说：“这是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那时我听她那么说，真的愤怒了。我觉得我凭自己本事生存，就有资格骄傲。”逸升顿了顿，抬眸看我，那双漆黑宛若夜空的眸直直望入我眼中，问：“你一定也曾觉得这样的我很可笑吧，这就像一个有手有脚的人却要去行乞还以此为荣，我除了还装模作样的维持着仅剩的尊严外，和他们有什么不同呐！骄傲那种东西，早没有了。”逸升敛眸低笑，身上透出一股颓废之气，和数不尽的哀伤。
　　“红夫人是Joseph的继母，也是Belmont家的二把手，负责所有的后勤工作，她没有自己的孩子，而的Joseph生母早亡，所以Joseph是她一手带大的,她非常在乎Joseph。从Joseph打算和我结识的那天起，我所有的资料都在她手上了。那时，她比Joseph还要了解我。”逸升略为感叹的说：“她一语便揭开了我自欺欺人的面具，有一瞬，我是绝望的。那时的我以为——如果连骄傲都没了，那我还剩下什么？”
　　“她认为，这样的我，是不够格成为Joseph的朋友的。”逸升又打开一瓶酒，刚喝一口，便被一双手抢去，顺着看过去，那个人有一头灿烂的金发，十分高大，笑的漫不经心，正是逸升口中的Joseph。他什么都没说，径自就着手中的酒瓶灌了一大口，逸升没有丝毫不悦，只放下手在自己口袋里翻找，但只找到了已经空了的烟盒。我这才知道，原来他竟是抽烟的！Joseph看到他的举动，微微侧身，将有口袋的一侧露到逸升身前，逸升倾身靠近，伸手探进口袋翻找，果真找出一盒一模一样的香烟，他熟练的点燃一根，修长的手指夹着香烟，姿势优雅，分外好看，而我却没有丝毫欣赏的心情，逸升刚才那一连串的动作，比他抽烟这个事实更让我愤怒。我毫不犹豫的夺下他指间的烟，压下心底的恼怒，微笑道：“对身体不好。”
　　逸升怔然，却什么也没说，任由我摁灭了烟。他看着Joseph，忽的便笑了起来，说：“只有这个傻子，始终认为我无人可及。”Joseph揽过他，转过头看着我说：“事实证明，我没看错。”他的眼里，写满挑衅。我刻意避开他的眼，故做轻松的说：“你中文说的不错啊！”“逸升更习惯说中文，跟他一起十几年，当然说的好了！”他满不在乎的说：“尤其是还在上学的时候，进了寝室他就只说中文，不学好怎么跟他讲话？”我笑容微滞，漫不经心的向逸升问道：“你们还是同学？”
　　逸升还未开口，便听Joseph抢先道：“我们高中都是一块读的伊顿，大学则是一起在巴斯读的，然后逸升去了剑桥我们才分开。”我讶然：“剑桥？”“是呀！逸升本来都要接到新项目的正式邀请函了，就是在网上看到你婚”“别说了！”逸升打断他。“为什么不让他说下去？为什么不告诉我？”我追问道。我大概明白Joseph想说什么了，逸升似乎是准备参加某个研究项目，只是为回港参加我的婚礼放弃了。逸升没有回答我，他死死盯着Joseph，认真的说：“这和他没关系，这是我自己的选择。”Joseph仿佛早知道他会这么说，因而立即问道：“那么，你为什么会作出这样的选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