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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重归赤子(下) ...

  •   他很快就发现了我情绪的低落。将手中已见底的粥放置在小几上,微微拧了眉毛,看着我泫然欲泣的悲戚面容。
      我看着他微瞥的眉头,扁了嘴巴,用力的眨了眨已经水气氤氲的眼睛,抬起手轻轻的去抚他微皱的眉毛,带着哭音的声音低低道,“不要皱眉头,皱了就不好看了。”
      微微叹了口气,他宽厚温暖的手掌抓住了我抚在他眉心的冰凉而纤细的手,“世儿想到了什么?怎么都快要哭出来了,啊?”他的声音里带着些许宠溺掩盖不住的是深深的倦怠。我吸了吸鼻子,抽噎着说,“几日以来,都麻烦哥哥照顾我,却累得哥哥自己都没有休息好。是世儿没用。”再努力的扁了扁嘴巴,不让眼泪掉落下来。
      些微的委屈和难过漾在心里,没有发现已是如此依赖和眷恋眼前的男子。或许,是因为以前的弘世那些被湮埋起来的小小感情已经深深的植入身体与灵魂,怎样都是鲜明存在。
      那人听了话,竟是微微一滞。呵呵的笑了起来,“世儿是在为我担心么。无碍的,练武之人几日不休都不在话下的。”这话他倒没说错。生长在帝王之家,自小就跟随多个师傅学习各门技艺,习武更是要紧。只不过,这身子便是虚弱的紧,太医们都说不可练武和做激烈的活动,于是,便被孤零零的拉了下来。
      很快的整理好几乎不受控制的悲戚情绪,暗骂自己小题大做。耳朵微微灼烧,难为情的低了头,死盯着衣角不放。一时间,只有烛火的光芒被偷偷从门缝窗隙溜进来的丝丝微风吹动着左右摇摆,烛光也微微颤抖着漾起波纹。
      叩叩的敲门声打断了两人之间的静默。放了我的手,弘央微微挺直了脊背道,“进来。”又是冷漠到不含任何感情的声音,不怒自威的气势。他天生便是要做王者的人吧,弘世真是多虑了。
      听到宣召,太医端了一碗还在冒热气的青花瓷碗颤颤巍巍的走了进来,恭敬的开口,“臣已煎好了二王子的药,请王子服用。”端着碗的手也向前送了送。“药方已经送去药房,每日早晚各一次。请王子按时服药。”太医说完,便端着碗不做声。
      弘央伸手接了碗,冷冷道:“退下吧。”
      那太医得了令便躬着身子退了出去,合了门。
      静谧一下子又充斥在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飘散开来。我看着弘央端着盛了深褐色的散发着阵阵苦涩药香的汤药,用青瓷的汤匙一下一下搅动着。时间突然放慢了脚步,缓慢悠长。卧坐在床头看他仔细的搅着药,闻着空气中散发开来的药香,不自觉的皱起了眉。“这药闻上去就很苦。”
      闻言,他抬起头,唇角勾起了好看的弧度,“良药苦口,喝下药便让你吃一些桂花糕。”他轻声诱哄着。似乎已经闻到桂花的香味。
      见我动了念头,他适时的舀了一匙深色的药液,吹了吹,便递到我嘴边来。看着被突然送到唇边的药液,浓郁的苦涩一阵阵的直钻进鼻子里,胃里一阵痉挛,就要呕出来。不知怎的,就是没有办法忍下这苦涩的汤药。但眼角余光一瞥看见端药之人微微蹩起的眉尖,索性闭了眼睛,张大嘴巴一口连匙带药的吞进嘴里,把药吞咽下了,才把汤匙吐出来。浓重的苦涩药气在口腔里迅速的扩散开来,仿佛空气都变得苦涩。还未等苦涩之气稍有减退,舌根僵硬得似要抽筋,胃里一阵翻腾,蓦的一股气力顶了上来,慌忙爬在床沿,一张口,哗啦啦的连粥带药都吐了个干净。内脏仿佛都扭曲了,直吐得天翻地覆,快要把胆汁都呕出来。
      见我这般难受,弘央连忙放了药碗,温暖的掌心覆在我的背上轻轻的拍打着,顺抚着。见我呕不出什么东西来的时候,便递了杯不知何时倒上的温水在我唇边。我张了口就着他微微抬起的杯子喝进整口水,沭掉了满口的异味又吐在他递来的一只空空的茶碗中后。便无力的重又倒在了枕上,眯起了眼睛。
      悉索声中,听见弘央唤了俾女清理秽物。
      一阵清理的声音褪去,清凉湿润的丝巾在唇边擦拭,睁眼迎上弘央满眼的担忧。“感觉怎么样?”见我睁眼,他便急急的问。吐了一遭,身上还没有什么力气。虚弱的有气无力的开了口,“还好。”便不再多说。见状,他用手臂将我上身抬起。疑惑中,我睁着眼睛看着他。“你还不舒服,还是躺下来吧。”他说着,放好了被垫高的枕头,将我缓慢轻柔的放平在床上,又帮我掖好了被角,才又重坐下来。
      这一遭下来,仿佛被抽筋剥骨般浑身如同散了架似的酸痛无力,不听指挥。我仰躺在床上,盯着床沿的纱幔几乎捕捉不到的轻微晃动。
      “怎么会吐的?你以前吃药从来都不会这样。那太医究竟给你吃了什么?”听着他话带怒气,我心里苦笑。自然会吐,这么苦的药。以前没事是因为那是以前的弘世,现在自然不同。不过这话肯定不能说出来,只能自己在肚子里嘀咕。
      “没什么的。太医开的自然都是好药。只是太苦了,难以下咽而已。”我说的是实话。太医开的自然都是平常百姓想都不敢想的药材,这点我毫不怀疑。呕吐也是因为实在吃不下这么苦涩的药,纯纯的苦仿佛都要浸入骨髓,没有一点不同的余地。我前世还从未吃过中药。最多也只是花花绿绿的药片而已。不过这个时代,根本都是不可能的。是我之前想的太简单。
      “可是…”
      “真的没事的,只是以后不要让太医再煎这么苦的药了。吃了那么久,再也吃不下了。”猜到他想问什么,我打断了他的话,找了理由搪塞。
      我这么说,他也就不再问,只是伸手轻轻的摸了摸我的头,捋了捋我有些散乱的发丝。“你好好睡一觉,休息一下吧。刚吐完,等醒来再吃些东西。”
      我闭起眼睛,听他微微叹了口气,又重新睁开眼。“你也去休息一下吧,眼睛都熬红了。”看见他布满血丝的双眼和略显狼狈的装容,也不能让他在这么熬下去了。“我醒了便吩咐晓芙去唤你。”似是知他犹豫,我索性一下子截断他退路。
      “也好,我也该回去梳洗一下。”他唇角上勾,僵硬的弧度,充满了倦怠。“那你好好休息,哥哥先回去。”说着,起身帮我重掖了被角,转身点了桌上用来安神的香炉。待做好了一切,他便吹熄了蜡烛。
      登时一片黑暗覆盖上来,我不做声,听着他脚步轻轻的向门口走去,笨重的镂花木门打开又被关上。他吩咐晓芙的声音隐隐的传进满室静谧的寝宫内,倒也辩得出六七分。
      很快的,刻意压低的声音逐渐消失,整间寝宫沉浸在一片朦胧里。月光不时的透过窗纸映明了室内。
      真是的,不知何时,时间又走的急促不停。刚才还是黄昏,此时月亮都已高挂夜空了。
      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视线随着透过窗帷漏进来丁点的亮光依稀辩着屋子里的摆设。感觉月光忽明忽暗,想必是云朵和月光的追逐嬉戏,心头渐渐的轻飘起来。终于,睁着的眼睛涌上一阵酸涩感,倦意也浓浓的涌上来,在静谧的月色中,闻着房内若有若无的香味,沉沉的进入睡梦中。

      待到悠悠转醒,睁眼便看见床前端坐假寐的人影。
      轻阖的眼帘,长长的睫毛似乎在轻微的抖动,在脸上印下些模糊的暗影。装容很明显的梳整过了,削瘦的面庞衬得他容貌越发的英挺逼人。长发很妥帖的束在金色的发冠里,耀眼的明黄色衣袍合身的穿在身上,更显出一派王者之气。
      微微扬起唇角,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探手够到他放在腿上的手掌轻轻摇晃。
      明显感觉到外界的打扰,他微阖的眼帘迅速的睁开,双眼对上我微笑的脸容后收敛了迫人气势,留下些宠溺的温柔在他刀刻般英俊的五官上,反手握住了我的手。“感觉怎么样?”一张口就是这个。
      我无奈的暗叹口气,摆了个大大的笑容,“哥哥,躺得时日久了都觉得闷了。我们出宫去好不好?”不管在哪里,都无法掩去心里的欣喜,想到人多的地方去转转,感觉自己和每个人都一样,没有不同。
      听到我的要求,他明显的犹疑了一下。“世儿,你身子刚好,还是在宫里休养一阵再说出宫吧。况且现在还是冬日,天寒地冻的。”
      听到他明白的拒绝,我扁了扁嘴巴,心里也知他说的不无道理。按捺下蠢蠢欲动的心思,老实的躺在床上不再言语。他伸手抚摸着我的头,“我去唤晓芙来陪你,几天没去向父王请安,再不去怕是要挨骂的。”他说着,便唤了门外的晓芙进来。“好好的休息,我忙完了再来看你。”说着,向晓芙使了个眼色便疾步离去。
      见他出了门,晓芙也不再拘谨的站在一旁。立时换上了笑眯眯的表情,“二王子饿不饿?奴婢去端粥来。”
      我斜了她一眼,嘟囔着,“又是粥。从醒来就没有吃过别的东西。”听着我不满的抱怨着,晓芙只是微微福了福身,“大王子吩咐过了,二王子刚刚呕吐过,不宜吃太过浓烈的食物,便叫膳房只准备了一些清淡的粥来。奴婢这就去端来。”说罢,直起身便向门口走去。
      我听言也知再多说也是白费口舌,闭了眼躺在床上假寐。
      脑袋里一幕幕未曾亲历过的往事幻灯片一般一幕幕重放,不知不觉间,已经大致过了一遍。惊奇的是那些事情仿佛是自己亲历一般,没有任何的不妥,反倒跟随那些往事生出些淡淡的惆怅来。这就足够了吧。我暗暗的下了决心,要好好的继续生活,为弘世,也为自己。
      下了决心,心里如同卸下了块大石一般,轻松无比。一时间竟觉的神清气爽,无比舒坦。
      门声微响,晓芙端了碗热气腾腾的粥来,香气若有若无的飘散到空气中。
      闻到粥香,登时觉得胃里空荡荡一片,才醒得饿的难受。未等晓芙放下粥来扶,便自己使力坐了起来。
      见我自己坐起来,晓芙连忙放了粥,来帮我垫高了枕头,好让我靠的舒服。
      接过她双手递上的盛了香气四溢的浓粥的青瓷碗,我仰头倒进一大口,心满意足的感觉到胃里充满热气的饱涨感,微微的笑了。眼角余光一瞥,竟看到晓芙瞪大了眼睛直直看着我,嘴巴也没有合上的微张,一附不可置信的神情。呃…我蓦然反应过来,一惊之下差点被仍吞在口里的半口粥噎到,慌忙之中硬吞了下去,长抒口气,心里苦笑,以前的弘世怕是从来都是修养良好的进食吧,何曾如此狼吞虎咽。一时觉得饿得慌,倒忽略了。不过,既然木已成舟,多说只能惹人疑心,想了想索性这样子好了。反正迟早也要露出这副吃相的,毕竟那种慢条斯理的吃法我多半是学不来的。心下一定,也不管晓芙快要瞪出来的眼睛,狼吞虎咽般吞下一碗热粥,摸着涨涨的肚皮道,“饱了饱了,这粥做的真是好吃。”
      听我出声,又端了空碗。晓芙回神急忙上前接过。“儿王子还要么?”似是还在神游中,有些飘渺的问着。
      “不要了不要了,不是说了饱了么。”本是脱口而出的话,并无意责怪的意思,晓芙闻言却慌忙道,“奴婢走神了,奴婢该死。”这才似缓过神来的明白这个时代真是不同以往,等级尊卑分明。即使是再得宠的婢奴,在主子面前走神自是大不敬之为。
      “没关系的。”我轻声的说,心里还是暗暗的叹气,要让他们把这种尊卑观念屏弃掉,还是需要好好的说服的。也不知要多久才可以。“帮我更衣,我想去外面透透气。”顿了顿,补上一句。
      “可…”晓芙有些犹疑不定的想说什么。
      “没关系的,我只是出去透透气而已。又不会出宫,大王子不会说什么的。”打断了她没有说出的话,我的果断让她不再多说的去取了干净的衣衫。
      看着眼前素净的白色衣衫,暗赞漂亮。同色的丝线绣了繁复的花样在衣摆袖口处,可是如果没有把握好角度,看到的也只是一件再素净不过的普通白衫而已。我张开双臂,让晓芙仔细妥帖的帮我着装。看着她仔细的前后忙活,觉得这层层叠叠的到处是衣带的衣衫真是难穿。如果是自己,一件一件的定不知要花多久工夫。毕竟,知道怎么穿和自己真正动手去做是有天壤之别的。
      似乎过了许久,直挺的手臂感到难以忍受的酸痛难当时,终于穿好了这层层衣衫。
      晓芙随后拿了把木梳要替我梳头佩冠,要摆了摆手,说:“不用了,又不是什么正式的场合,不用这么考究的。帮我把盒子里的碧玉簪取来。”吩咐了晓芙,看着放在台上的金色顶冠呆了神。
      在这里,男子年满十二便要佩冠,暗喻已可独当一面。但说是佩冠,家境贫穷的人家也只是倾钱买些平日里无法购买的华丽布料帮家中男丁束发,自然不会有钱去买金带银。而那些为了家中男子佩冠大摆筵席,以示欢庆的人家,也自然都是些佩金带银的富贵人家。这种贫富之间的差距,从来就没有消失过。
      想来,弘央和弘世佩冠时,满朝文武也都高声大呼,而这金银交错的精致发冠又岂是一般富贵人家可以求得的。不觉在心里苦笑,虽说弘世不及弘央更受父王宠爱。可毕竟也是王子,这习俗的大礼,自是马虎不得。
      晓芙很快的取了碧玉簪来,踟躇着,“二王子,即使是散步也免不得要见到人,不束冠的话…”
      “没关系的,”我鼓励一般的微笑。“带着那发冠到让人轻松不得。还是随便一点好。”虽然不似一个王子的言行,不过还是要按自己的意志习惯生活要好一些。听我言语,晓芙也不再多说,只是递过手中捧着的碧玉簪。双手将长如黑幕披散至腰臀的浓密长发拢在脑后,简单的系了个发束,将碧玉簪插入被绾起在脑后的一束青丝里,倒也顺手。说来,这碧玉簪还是弘央亲手打制而成,送做弘世当做佩冠之礼的。
      理顺了未被绾起的束发,接过晓芙递来的帕子擦了脸。
      迈开步子,我第一次走出这扇殿门。
      门外,是风雪后的白茫。晓芙从殿内急急的奔出,手中捧了一件毫无瑕疵的纯白色的皮制成的披风。在白雪的掩映下,尽显得纤尘不染。“二王子快快穿上这披风,千万莫要叫风给吹了。”说着,便将披风披到我身上来。大大的披风,罩住了整个身躯。登时隔绝了外界的寒风,掩住了寒冷。
      我向院中走,随口的回了那些似僵硬一般的守卫机械的请安,自顾的来到院中。高大的宫墙如同想象中一样威严,不可逾越。再移动脚步,沿着长廊走到那个庭廊尽头花园处的一个池子旁边,惊异的发现这水竟未结冰。好奇之余玩心大起,从披风里探出手去搅动清澈见底的池水,不经意弯腰探出的身子映在水面上,如同镜子一般照出了容貌。当时便呆楞当场。这是第一次看到这身子的容貌,不似弘央刀刻般的俊朗五官。双眸似含了水一般波光潋滟,挺翘精致的鼻子,不染自朱的薄唇,说不出的艳丽诱人。精致的五官伴随着从脑后随意垂下的几缕墨黑发丝荡在脸颊,衬着白皙如雪的肌肤,倒是让女子都自叹不如的艳丽容貌。一时连自己也看呆了去。
      回过神来,微微的笑了。上天待我,终是不薄。那么,就好好的活着,替弘世也替自己认真的生活。做个让自己骄傲的人吧。
      直起身子,微笑着抬头望向苍茫无边的广袤天空,暗暗的下了决心。就当作重新活一次吧,宛若重归赤子。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重归赤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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