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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006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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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回与阿折看不上这年轻道士,并不意味着旁人就会对他视若无睹,最起码县令大人不会,众衙差们也不会。他们目光灼灼地盯着神情愤慨的道士,那赤裸裸的期盼叫年轻道士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他松开时回的衣领,若无其事地整整衣冠,作势要走。
“法师请留步啊!”县令三步两步一阵风似地刮到了道士面前,胖胖的脸上是一副礼贤下士的谦虚。
其实县令这态度已经很不错了,因为在大昭,像县令这样的官虽小,但其社会地位绝对是高出年轻道士许多,毕竟“官吏“与“草民“之间,还是有道不可逾越的鸿沟。偏偏年轻道士是个颇看得起自己的人,他认为县令这是在下看自己,立刻就又恼了,一甩袍袖,冷哼一声,不言不语。
县令脸上有点挂不住,心说真是给脸不要脸。遂也一甩袍袖,招呼时回道:“时回,还不快前面带路,与这不入流的小道人纠纠缠缠作甚?!”
此言一说,众衙差都失望地叹息出声,暗恼自家大人怎么在这关键时刻同这么一个好不容易才同现的道士较什么真儿啊!倒是时回跟阿折都乐了,颠颠儿地跑前面带路去了。县太爷冷冷地看一眼干站在原地的道士,发出个鼻音,走了。
衙差们恋恋不舍地对着那年轻道士望了又望,终是一步一回头地跟上了县令大爷的脚步,继续往无尾街进发。道士满脸通红地站在原地,满腹的羞愤。他自下山游历以来,遇到的都是有求于自己的人家,见惯的也是对方小心翼翼地刻意讨好自己,何曾碰到过双阳县县令这种一求不成便马上翻脸的角色?!而且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双手打着哆嗦,指着县太爷的背影“你你你……”了半天,终是没“你”出个所以然。
他颓了。纵然他道法再高,也不能把那个有三天神随护的县太令活生生给咒死。
离无尾街越来越近,阴森之气也越发浓重,阳气稍弱点的衙差都开始纷纷喊着看见鬼了,更别提女子之身的时回。她谨慎地看着那些呲牙咧嘴鬼相怪异的阴灵,心中倒没多少害怕,她知道这些阴灵此时已经没有任何危胁性,因为“争辉”一成,它们俱会消失在人世间,不会再有任何轮回。
大抵天底下所有的禁术,都是以残忍霸道为特点的吧。
县太爷步子渐渐缓了下来,他低声问时回:“那小道人跟来没有?”
时回一阵无语,不知道县太爷为何突然问这。阿折却明白他心中所想,伏在时回背上笑嘻嘻地对县太爷说:“大人,他肯定在暗处观察。他是个道士,要修行的,收个妖就等于做件功德,他肯定不会让大人你抢了他的生意。”
县太爷心中稍安。他对那道士自视甚高的狂傲性子很是瞧不上,但不代表对道士那身本身就瞧不上。拜他那良心未泯的油条师爷所赐,他临行前知道了双阳县今天突然来了一个道士,看穿着打扮是属于清清派的。清清派从前在大昭的道门中一直不是特别牛气,可他们派里前些年突然飞升了个神仙,所以就声名大噪,举国皆知,之后清清派下山的道士也很对得起他们的名声,降妖除魔,相当能干。是以在这道士显形的时候,县太爷心中,不是不惊喜的。
但惊喜不代表他就可以放下身段,说你来救救本官,救救整个双阳县吧。他丢不起这个人。
县太爷又低声对时回说:“你认得那道士?”
时回想,她对那道士也称不上认识,她连他的道号都不知道,可今天跟他相处了差不多一天,说是陌生人,好像也不对,于是含糊地点了点头。
阿折心中叫糟,他怎么会看不出来县太爷的打算?于是在县太爷开口前抢先道:“大人,我去求那个道士来!”他还是个小孩,丢人便丢人了,但他却万万不会让时回去委曲求全。
县太爷与时回都愣住了,阿折却已经从时回背上爬下来,瘸着一条腿对二人说:“我现在就去把那个道士找来!你们在这里等着。”
时回连忙一手扯住阿折,“你回来!你的眼睛跟常人不同,我怎么可能让你自己去?县令大人想让我去求那道士,我求便是了!什么大不了的事?!又不是没求过!”
县令摸摸鼻子,毕竟现在的情况有点骑虎难下,妖是要除的,可他或者他手下的衙差只要去求那道士,他这个县令以后就做不下去了,不过时回不一样,她的立场很巧妙,怎么想怎么合适。
正在僵持间,一个懒洋洋的女声自墙头上响起:“时回,几年不见,你怎么还是这么窝囊……”
时回一怔,抬眼望向无尾街的墙头,只见明亮的夜色下,一个身穿玄色道袍的短发女子斜坐在青色的砖墙之上,腰间系着个红色的葫芦,脚上趿着一双黑色的布鞋,风中送来的她身上的淡淡酒香,女子姿色平常,一双眼睛却像星星般地闪亮,她此时正挑着眉毛,瞧着呆愣的时回,打趣道:“你这是什么表情?见着我很害怕么?”
时回这才醒过来,讷讷地叫了声:“师姐。”
女子欣慰地应了,笑眯眯地拿手抓抓自己一头蓬乱的短发,对时回说:“我只是一时路过,恰巧碰见个不知死法的在施‘提魂术’,我以为又是你,就巴巴地过来瞧了瞧,哪知道只是个小妖怪在捣乱,而且还瞧见你居然为了这么个小妖怪而去求一个本事稀松的道士,啧啧,师父要是活着,气也能气饱了!”
时回脸一红,竟不知道怎么反驳。她的师姐北归与她不同,北归天生就是为道而活,道法中的玄妙北归参得很是通透,一身本事也甚是不凡,师父去了之后,北归也跟着窥得了天道之门,分别后,时回甘心做了凡人,北归却在游历中为自己积了很厚的资本,单看她现在这狂放不羁洒脱随意的姿态,就知道她要历劫成仙的话,也应该就是今后几年的事了。
“你说谁稀松平常?!”一道不淡定的声音蓦然在县令身后响起,赫然是隐身跟随的年轻道士,他今天受的刺激实在是太多了,多到他的君子风度再也保持不住,他紧盯着那女道人,“在下乃是清清派第七代传人,道号自清,你是哪个门派的?!”
北归轻飘飘地“哦”了一声,拿眼斜着道士,声音里是满满地真诚:“原来是‘自’字辈儿的小道,喂,自清小道,你师祖爷爷好吗?”
自清小道额头青筋一跳,咬牙切齿,不回答北归。
时回“噗哧!”一声笑开了,她的师姐还是一如既往的坏,总是用最真诚的表情去问候人家祖宗,让人家答好是被骂,答不好也是被骂。
北归无意识地又“哦”了一声,显然自清小道暴躁的模样很称她的意,她白晳如玉的手指指着自己的脸,对那年轻道人说:“对了,你问我是哪个门派的,我啊,我是‘截胡’派的,专好抢同道中人的饭碗,比如你看上的那个小石妖。啧啧,我要了!还有哦,自清小道,以后万万莫在我行走的路上对属于我的妖们流口水,懂了么?再有下次,本元君打折你的小山药棍儿!”
“小山药棍儿?”时回前面听得清清楚楚,她这师姐向来霸道不讲理,可师姐总是时不时地造点新词儿让人听不明白。
北归啧啧两声,一副看可怜虫的神情看着时回,叹口气,耐心地向她这没有天资的师妹解释道:“师妹,你没摸过男人的腿么?那腿毛茸茸的,摸上去可不就跟摸带毛的山药棍儿似的么?唉,算了,师父知道又该怪我带坏你了。“
时回脸立刻涨得通红,她暗恼自己不该把疑惑问出来的,自己这个五毒俱全的师姐可不向来都没羞没臊的?!而且看师姐现在一头短发的模样,大概也猜到师姐这是一时没钱,把长发卖了应急。反正打小时候开始,那头如瀑的青丝向来是师姐山穷水尽后的救命钱。
自清小道全身的血液都在往天灵盖上冲,太阳穴突突地疼,他怎么也没料到道门中居然有像墙上女道那样的败类,大昭民风何等保守,她居然敢堂而皇之地把“山药棍儿”的比喻说得那理所当然,简直该千刀万剐!他双手哆嗦着,大喝一声抽出了背后的桃木剑,一跃跳到北归所在的墙头上,拿剑指着她,恨声道:“我要与你决斗!我要替天下道友灭了你这不知羞耻的女人!”
北归眼皮子一抬,接着不宣而战,抬起一只脚就把道士给踹下墙头,她懒洋洋地对那道士说:“自清小道,你不是我的对手。我要是你啊,这会儿早就抹着眼泪驭风奔回你掌门师伯温暖的怀里哭诉委屈了!哦,对了,你一定要告诉你的掌门师伯,你是被我北归给欺负了,南北的北,归来的归。记清了哦!”
道士的愤怒滞了一滞,灰头土脸地趴在地上,怔怔地念着她的名字:“北归……诛杀了北方鬼帝的北归么……”
北归笑眯眯地,隔空弹了自清小道的脑门一下,赞许他:“小道士聪慧,竟然识得我!”
道士又是一呆,回过神来竟然大哭起来,毫无形象可言。因为他明白自己今日所受的屈辱是再也讨不回来了!别说找掌门师伯撑腰,就是把师祖爷爷拉来,也不见得能把这北归怎么样啊!他悲从中来,伏在地上抓着地上的黄土,大叹道门再无明天,居然让北归这么一个败类横行无忌,肆意欺压同门,浑然无视我道家行规啊!
时回张了张嘴,诚然她不喜那自清小道,可师姐这么往死里欺负他,终究不怎么地道。正要开口,旁边一直目瞪口呆中的县令大人已经反应过来了,竟是一撩官袍,大步上前,对北归深深一揖,敬佩道:“如此紧要关头,有缘得见北归元君,实是在下之幸!实是我双阳县百姓之幸!”
时回对县令这转变有点接受不了,可随后又释然了。因为狂傲与其实力向来成正比的,越是高强的人,狂傲起来就越能激起旁人的贱骨头,令旁人趋之若鹜地拍马逢迎。反倒是像自清小道那样的半瓶醋,稍稍端起架子,就会叫人觉得此人不知天高地厚。
北归身子稍稍坐正一点,懒散之气去了几许,她双眼发光,认真地瞧着县令大人的乌纱帽,问他:“我除妖收费,大人可有钱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