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坐看云起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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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苏莞尔揉着眉心走进楼阁中时,各式精煮慢制的菜肴已经盛在燕草缠花碟里静静放在桌上,吞吐着热气与香味引诱着她走来。
吃得这么好?
她随便一瞟便看见了好几样只有帝都金乌才有的菜羹,沈夜与自己面前的菜都还好,但景沉澜面前的几乎都是些大补的汤菜,莞尔何其伶俐,只消上两眼,就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而沈夜的话正好验证了她的猜想。
老都统千叮咛万嘱咐要做给沉澜补气血的,说什么身体刚好一定要多补补,况且莞尔你如今可是咱们的大救星啊,自然不能亏待了!
沈夜咧着嘴揶揄道,莞尔也极其配合的笑了笑,两人倒是相处的融洽,也难怪,沈夜本就是副开朗性子,人也亲和,而莞尔年纪尚小又格外讨人喜欢,两个人确能凑在一堆,让别人一点儿防备心也没有。
而景沉澜坐在一旁看这两人突然亲的像是一家人似的相互取笑,只默默抚额,不知是在无语还是在想事情。
但三人共同做到的一点,就是都没有再提起慕风音。
对了,这是调理气血的药方,蛊毒发作之后对身体造成的影响可不是简单吃药膳就能恢复过来的,莞尔只提供药方,抓药煎药什么的就靠两位自己了。
过了一会儿,刚刚吃掉一道甜羹正兀自回味的莞尔忽然从腰带里摸出一张药方,也不知是紧张还是太顺手了,啪的一声就将药方拍在左边坐着的景沉澜面前,然后又若无其事的夹了一筷子莱送到嘴边,只是还没送进去整个人就僵硬了,对面沈夜惊讶的目光仿佛一道天雷将莞尔从自家小院里随意的晚膳中劈到商殷渡河大船上,左手边坐的也不是伺候自己的那个小丫鬟,而是黑皇战神景沉澜。
苏莞尔:……
景沉澜也:……
气氛顿时压抑到了极点,此刻的苏莞尔恨不得拿那张药方勒死自己——敢和黑皇这么说话,自己果然是活腻了在找死吧独自出门第一天就得罪了景沉澜,以后叫自己怎么有胆子和他们比肩啊……
不过景沉澜的气场在那儿,倒是叫莞尔半分也动弹不了,生怕一不小心招来天人怒火。
但她明显低估了景沉澜的气量,而且如果莞尔仔细看了沈夜的眼睛的话,一定会发现少年眼中虽有惊讶,却是看好戏的成分更多,而且在看到莞尔惶恐到有些滑稽的表情时,那双明亮的眸子里已经满是笑意,唯独没有恐惧之色。
景沉澜呆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收好药方,但他的神情里却闪过一丝疑惑,似乎也没有想到有人会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
从他第一次出现在世人的面前直到今日,其他人的语气也由不屑,取笑,忽视,到现在的或卑谦或恭敬,可即使是沈夜与陆寻云,也从来没有人用这么理所当然的语气和他说过话,这样的语气,虽有些不敬,可听起来却让人觉得莫名的怀念与欣喜,仿佛自己并不是高高在上生人莫近的黑皇,只是普普通通的……朋友。
我下次不敢了……
苏莞尔垂着头虚弱的说道,谁知景沉澜忽然开口:
就这样……很好。
两眼有些放空的景沉澜似乎是陷入了回忆,平时总是抿地很紧的唇生疏而僵硬的扯开一点点弧度,像枚小而弯的新月,极温柔极温柔的软化了他日渐分明的棱角,那般神色,如流光自碧海间诞生,刹那间辉映九天苍穹。
仿佛所有的痛苦与悲伤都随风而逝,这么多年的艰辛不过一场沉梦,一切的一切都幻化成那个人的一句话:
我与你同在。
他笑了诶……
莞尔和沈夜又同时倒吸了口气,心中震撼不已,没想到这个令半月人闻风丧胆的黑皇战神也会笑,而且笑得这么好看,总觉得他永远是一尊冷漠的冰人,却没想过,他也不过才十九岁。
沉澜,你、你居然笑了!?
几乎什么事都会表现在脸上的沈夜第一个叫了出来,表情之夸张让察觉到不妥的景沉澜飞快的收敛了笑容,又变回了常态,同时也让被"战神一笑"惊艳到的苏莞尔怅然若失的舒了口气——这一笑的威力实在太大了吧,虽然确实很好看,但容易窒息,还是少看为妙的好……
这边景沉澜有些茫然的侧头问沈夜:
我没有笑过么?
如果不算训练的那几年,你确实没笑过,就算听到捷报你都只是嗯一声,今天忽然这么一笑,实在是吓煞我也……
眼见景沉澜的表情有点儿难看,沈夜连忙补充道:不、不是,只是有点儿不习惯,一时间被震撼了,绝对没有其它意思!
景沉澜满意的扭过头,继续吃饭。
莞尔和沈夜:……
第二日天色未亮时,大船就已经如沈夜所说启程渡河了,但这片水域甚为宽广,平日里水流速度并不快,但是大船又要尽量往西北靠行,最快也要三日后才能到达叶城与杏雨城交界的凌丘镇,所以莞尔倒也不急着早起,直睡到巳时才堪堪醒来。
刚来到甲板上,夹杂着湿气的寒风便一股脑扑在莞尔的脸上,顿时将这个睡到迷糊的少女给吹得一个激灵,两眼也不再作朦胧状,不过这风又冷又湿,险些将她冻出病来,幸而身旁的阿哑有先见之明为她带来一件玉毫绣缎披风,这才让莞尔重新温暖起来得以继续欣赏沿河的风景。
自船上眺望,两岸山峦叠出,绵亘起伏,大片大片的金黄绯红妍丽浓重如工笔画里的多情山水,却又袅娜的藏在秋日缕缕凉薄的云雾间,似不胜娇羞的少女脸庞上灵动非凡的双眼;犹自带了点碧色的河水上倒映着高远青蓝烟云卷舒的天空,缠绵着在远方水天相接。
莞尔深吸一口气,侧耳倾听脚下大船划过河面清脆的破水声,一时间只觉天地浩渺万物空灵,这条船上恍若只有自己一人,载着满心的空白游荡在没有源头与尽处的河水中,什么也不用去想,只需要放松……
然而不知从什么地方发出了一声"嗒"的叩响木头的声音,将莞尔从那种诡异的想法里唤醒,她恍然的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竟双手撑在船栏上,上半身已然悬在船外,惊得她一弹而起向后退去,将明显也有些懵的阿哑差点儿撞翻了。
没事吧?
沈夜从身后将两人扶起。
刚才怎么回事,吓死我了!
苏莞尔拍了拍胸口,看见旁边左手按在船栏的景沉澜,又是欣喜又是尴尬,昨天的事情真是无语到了极点。
这条河以前是片古战场,那些战死士兵的尸体都沉在河底,因为从三年前起常常有人溺水死亡,所以民间就在传是那些亡魂又在作崇找人下去陪他们,虽然夸张了些,大家都是半信半疑,可这河确实有点儿玄乎,心智不稳的人极易陷入幻境,就像你刚才那样。
苏莞尔听罢不自觉的撇了撇嘴,心里正嘀咕着,却见阿哑正神情古怪的抬头望天,脸色有些苍白,垂在两边的双手轻轻颤抖着,似乎是在……难受?
正当她想上前问阿哑时,景沉澜走了过来,苏莞尔连忙转过身来干着嗓子道:
景将军早……
像是听出了她语气里的不自然,景沉澜低头直视她,极为认真的问她:
为何不像昨日一样?
苏莞尔欲哭无泪的在心里呻吟:像昨天那样……像昨天哪样呀!这明明才应该是我们目前的相处关系,难道真的要我告诉你是因为我把大人您当成了自家那个小丫鬟所以才会那样说话?恐怕话还没说完人家就被您老一掌拍进河里死无全尸了吧?别看我了别看我了,将军你别这么钻牛角尖啊……
一直盯着她的景沉澜忽然看到她的神色就像走马灯一样变幻莫测,可只是一瞬,苏莞尔立马又正经起来,倒让他觉得有点儿好笑。
咕——
突然,苏莞尔的肚子不适时宜的叫了起来,窘得她赤红满面,又不好意思转身就走,幸好沈夜善解人意为她解围:
早上还没吃饭吧先带你去吃点儿点心垫肚子,待会就要吃午饭了。
说着就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跟自己进船舱。
对了,你问到那个漂亮姐姐的事没有?其实我昨天就想问了,不过没敢问出口。
刚一脱离景沉澜的视线,莞尔就迫不及待的拉住了沈夜的袖子问道,脸上写满了"八卦"。
慕风音啊……其实我也就问到一点儿,话说是两年前沉澜首次征战半月的时候杀死了一个前来刺杀的江湖刺客,那人在江湖上也算是小有名气,半月"燕刺"慕野听说过没?
沈夜看了眼苏莞尔迷茫的表情,就知道她绝对没听说过,又继续说道:
本来这也没什么不是但谁知她娘一直对她说是沉澜无故杀死了她爹,而且后来积怨成病死了,慕风音受了刺激,发狠练武功,有点儿走火入魔所以性格时阴时晴,昨天你也看到了,然后就时不时追杀沉澜……其实她也挺可怜的,因为父母一个是半月一个是藏风,所以江湖上哪边都不容她,估计追杀沉澜是她唯一的精神支柱,两个人都明白,到头来谁也杀不了谁,不过沉澜的耐心貌似要没了诶……
说到最后他自个儿已经陷入了沉思,莞尔无奈,只得自己进厨房找吃的,末了找到一碟冰糖桂花糕,正咬着一块出来呢,忽然就看见沈夜的背后有个黑影蹿过,她连忙喊沈夜:后面有人哎!
沈夜一愣神,那个黑影就消失在了狭长的舱巷里。
……喂!
莞永跺脚,白了他一眼,转身就想追,被摸不着头脑的沈夜拉住,让她先别急,反正她也追不上。
走,先去找沉澜。
两人急匆匆的赶到甲板上,却见一片刀光剑影,原来是景沉澜在和阿哑过招,一人持刀一人持剑正打的热闹,身形上下飘忽时快时慢,看得莞尔有点头晕。
他们怎么打起来了?
没,沉澜在给他喂招呢,锻炼他的攻击能力和反应。
听见两人说话,景沉澜和阿哑同时停了下来,前者收剑后者收刀,动作倒是出齐的一致。
万仞?居然把这把剑都拿出来了,你们不是来真的吧?
沈夜指着剑惊呼。
苏莞尔顺着他的手看了过去,看到适才景沉澜用的那把剑,还未完全收进去的剑身竟然闪着黑色的光芒,沉沉如夜色,而且上面镂满了奇特的花纹,像是祭祀的咒文,是把用罕见黑金打造的剑,其锋利程度绝对可以削铁如泥吹毛立断。
然而景沉澜根本没理沈夜,只侧头问阿哑:鸣玉?
阿哑点点头,又将那柄短刀抽了出来,莞尔和沈夜这才发现那刀竟是通体透亮,刀身中冰纹散布有如玉石,碰到刀鞘时还有清脆的弦鸣声,一见便知是把有灵性的好刀。
怪不得刚才和万仞硬碰硬没有断,原来也是兵器录上的灵器,没想到鸣玉居然会在这里出现,灵宝之间果然有共鸣吗?
沈夜感慨,似乎甚为可惜为何自己没有一把。
哦,对了,刚才莞尔说有奇怪的黑影在船舱里来去,可能是刺客,现在万事都错不得,需要派人彻查么?
不用。
景沉澜干脆的说道。
慕风音说到做到,能逃过她清理的刺客要么原本就是船上的人,要么是昨夜上来的,若是前者,不清楚船上情况的我们根本查不出,若是后者,就是陷阱!
为什么?
沈夜疑惑。
能让一个不懂武功的人发现,却不被你察觉,可能么?
景沉澜瞟了眼尴尬挠头的沈夜,不禁摇了摇头。
他会忍不住的。
景沉澜吐出这几个字后,便独自一人走进了船楼。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坐看云起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