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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入眼竟是一片雾,白茫茫的浓厚的雾。他站在那里,静默地,看不到任何东西,也无法选择该到哪里去。

      前后都是雾,眼前是雾,吸入的也是雾。他伸出手臂,隔着雾隐约看到自己的手。

      就往前走。他给自己下令,不愿在原地滞留。他没有时间,他很忙,很多会要参加,还有几笔巨额交易在等着他的处理。

      摸索着向前,他计算每一步的长度。大约跨过了十步,前方终于有了一点区别雾的颜色。

      一个穿中学制服的年轻人,正背对着他,站在一扇窗前向里望。

      有人!他放下心,大步走向那男孩,想要问他这是哪里,该怎么走出去。

      越靠近,他越有异样的感觉。说不出来那股诡异从何而来,但心里却对这个男孩的背影有着莫名的排拒。

      几个音节从窗子里传出来,是《哀歌》中的几个小节。很简单的曲子,他很熟悉。

      那个年轻人一动不动地伫立在窗子的旁边,他侧着凝视窗子,甚至没有让身子出现在窗前。

      他走近窗子看向那男孩的脸,却被一片雾挡住,什么也看不清。他不耐,想挥散恼人的白色,却徒劳无功。那雾顽固地挡在男孩脸前,白茫茫的一片。

      他气闷地随着男孩转头的方向看向窗里,看到一个短发的女孩。女孩穿着中学制服,正坐在钢琴前,摆弄琴键。她似乎是对那钢琴有浓厚的兴趣,一会儿弹几个小节,一会儿又摸摸琴架。

      女孩浑然不觉窗外偷窥的视线,她慢慢触摸钢琴架的一角,然后羞涩地抿唇,闭眼,俯身轻轻吻上了那琴。

      他心里怪异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不觉又看向那男孩。这次浓雾没有阻碍他,他看到了他的脸——那正是他自己,一个紧紧皱眉的,中学时代的自己。

      叶敏谦猝然睁眼,从梦中惊醒。他看着漆黑的房间,静静吸了一口气,以缓和过速的心跳。

      最近一段时间,他的失眠比往常来得更厉害。好不容易睡着,又陷入以往的梦境,再惊悚地醒来。他常梦见中学时候的事情,有年轻时的他,还有若水。

      大概是最近太忙,精神紧张。他扯扯嘴角,不由想起前几天心理医师说他太紧绷,让他放下工作去度假的建议。这项于他向来一笑而过的建议,而今却听起来分外诱人。周而复始的脑力劳作已经耗光了他的耐性,即便他早已有所觉悟,但疲惫仍沉重地压在身上,令人生厌。

      或许,他该认真地考虑休息一下。

      闭了闭眼,叶敏谦伸手打开台灯,表上显示现在正是凌晨四点半。既然已毫无睡意,索性掀开被子起床,打开电脑继续工作。

      他真的不是工作狂,这样不眠不休地工作实属情势所迫。以前若水在的时候要好得多,虽然晚睡,但至少夜里不会突然醒来。不过,那都是两年前的事情了。

      他坐在书桌前,在电脑开机的空档摆弄白色的像架。

      像片上的他被耀眼的阳光照眯了眼,而若水环抱着他的腰,笑得分外灿烂。那是他们在希腊度蜜月时照的,很久远,久远到若不常常温习这张照片,他就会忘记那为期十天的蜜月旅行。

      摇摇头,他的注意力转回电脑上。他很忙,没时间走神。

      打开邮箱,各分公司高管发来的邮件已达三十多封。一连串的在标题上,有一行黑体字闯入他的眼帘:“单若水照片”。

      是谁的恶作剧?叶敏谦皱眉,迅速打开邮件。信中没有内容,只有大约十兆的附件。他把附件下载,顾不得查毒,立刻打开了它们。

      确实是若水的照片。一共八张,大多数是她走在街上被拍的,这没什么新奇。但最后一张却她的家居照,一张俯拍的照片,她半卧在沙发上似是睡着了,屋里开着灯,看样子是傍晚。

      他拿起电话就要拨那串烂熟于胸的号码,手却在触到号码的一刻停住。

      垂眸思量几秒,叶敏谦放回电话,双手交握抵住下颌。他需要想一想……

      半晌过后,他再次拿起电话,拨出另一组号码。“小林?抱歉这么晚打扰你,我有点要紧的事情和你说……”

      讲完电话,他已完全清醒。大脑激烈的活动告诉他,接下来的六个小时他不会需要睡眠。也罢,这样总比昏昏沉沉要睡不睡的好。

      他起身穿上外袍,打算去把咖啡煮上,不打扰还没起床的管家。

      走廊壁灯的光微弱地照着,他踱下楼,脚步辗转的声音隐没在厚重的地毯上。大宅里万籁俱寂,没有半丝响动。所有人都在沉睡,除了他这罹患严重失眠症的病人。想到医生和管家不厌其烦的叮嘱,他嘴角勾起嘲弄的弧度,决定漠视身体的不适,享受恶劣的快意。

      以前,他心情好时也偶尔坏心这样做,为的是看若水为他着急的可怜样子。她是个善良又心软的女人,那样爱他,爱到看不得别人对他马虎一点。只要他在她的视线范围内,不用猜测,她的目光总会缠绕在他的身上;即便他常因公事不在她身边,他也毫不怀疑她从不曾忘记他分毫。

      不过,她离开他了。

      咖啡在火上微微沸开,叶敏谦盯着翻滚的褐色液体,有片刻的闪神。

      “谦,我们离婚吧。”她说,消瘦的脸颊失去了往日的光泽。

      “离婚,为什么?”

      “我希望你能过得更开心。”她望着他,小脸一片惨淡。“我爱你,希望你快乐。”话未停,泪先落。她的手捂着脸,泪从指缝中缠绵而下。

      她的头发还是那样顺滑,直泻而下;但她变瘦了,也憔悴很多。那时,他们已有几近两个月没有见面,未曾想那次相见竟是以离婚为开端。

      必须说,听到离婚他很讶异。他从未想过若水会离开他,毕竟她是那样地爱他——甚至,在办妥离婚手续后,她还一边哭得一塌糊涂一边絮絮叮嘱他注意身体。她一直那样爱他,只是不晓得两年后的现在,她对他的感情是否仍似以往。

      仍是离婚了。

      据那时到现在也两年多了,而据他们相识,也……将近十四年了呀。

      绝大部分中学时代的记忆已被他容量有限的大脑定时出清,但若用力回忆,若水那时的面容仍可隐隐浮现在眼前。一个好脾气的女孩,视线总是追随着他,并且在被他感应到而回顾的时候不知所措的,秀气的女孩。

      中学时他很少关注除了学业之外的事情,如果不是她的注视太明显,偷窥和跟踪的手段太拙劣,想来他是永远不会注意到那个女孩的。不过,自从知道有这号人,他的心情竟奇异地产生些微的好转,耐性也来得好了些,这直令心理医师称奇。

      他从中学就关注到她的事,由于他刻意的隐瞒,若水一直不知情。

      结婚时,若水曾旁敲侧击地探他是否记得中学时期有个暗恋他的女生,他一时心生顽劣没有告诉她,结果收获了她略略失落的表情,外加半天没理睬他。

      使坏、顽劣,这样的行为并非像所有人想象的那样与他绝缘。事实上,大多数情况下,他只是没心情。而对于若水,他恰巧就常有心情。

      遗憾的是,恐怕这一点连若水都不了解。她太爱他,也正是由于她太专注地爱他,才会被自己蒙蔽了双眼。

      咖啡沸滚起来,热气蒸腾。

      叶敏谦关上火,倒出褐色的汁液,加上糖和奶精。

      咖啡闻起来还是很香,喝起来还是很苦,即使放了糖。

      “我今天下午出去送文件,然后顺便跷班。你下午有没空,咱们晚上出去吃大餐,我妈给的餐券。”上午十点半,刘励励打电话到单若水家里,语速非常快,她正在老板眼皮底下摸鱼。

      “唔,什么?”单若水还蜷缩在薄被里,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

      “下午四点半我去你家接你吃饭,就这样,拜。”刘励励根本懒得和她废话,愤恨地挂上电话。为什么她顶着青色的眼圈在劳作的时候,有人竟然可以歇年假啊!

      迷迷糊糊地,单若水把话筒摸到它的座位上挂好。下午四点,还早,可以再睡一会儿。

      翻个身,她躲过穿越窗帘缝隙照过来的光线,把身体往被子里缩了缩,又睡着了。好不容易得来的假期,她不会浪费一分一秒,要用力地睡才对得起自己。

      偏偏就有人不遂她的愿,电话铃声再次响起。

      她皱着脸摸过电话,“哪位?”

      “亲爱的,你怎么还没起床呀。”悠闲的声音传过来,不听则已,一听就让人抓狂。

      单若水顿时怒从心生,眼睛火剌剌睁开了。“裴闵岚,要不是你我也不会这么晚还不起!”

      这死孩子昨晚先是拖着她帮忙收拾行李,然后又嚷嚷饿了要吃夜宵,好不容易熬到12点该睡觉了,他又拉她看DVD!还是《咒怨123》!她最后已经神志不清,分不清是困还是害怕,连怎么爬上床的都忘记了,这倒霉孩子。

      裴闵岚在彼端笑嘻嘻的。“呵,别生气,我不知道你不喜欢看鬼片。今天我去买点其它的看,你觉得《秋菊打官司》怎么样?年度巨献。”

      真是够了。“我今天不在家吃晚饭,你自己回家拾掇着吃点吧。”挂机,拔线。

      她义愤地回到被窝里,闭上眼翻来覆去却再也睡不着,最后只得投降起床。宝贵假期的一个早晨就这样给毁了,她发誓今天晚上要拔掉电话线。

      紧着脸,她跟自己过不去似的开始搬运被子,晾晒被褥。拍拍打打,被褥上飞起的灰尘在阳光的照射下放大很多倍,四处张牙舞爪地飘扬着。她赶紧屏息开窗通风,9月的暖风灌进来,很舒服,也总算抚平了她的不快。

      唉,较什么劲呢,小岚明明就吃定了她的好脾气,从小到大都这样,没什么好气的。况且她还是当姐姐的,姨妈对她又那么好,让着他也是应该。

      于是这么想了想,竟然气就消了,看来她真的是个软柿子,随便捏捏都不会咬人。

      将近正午的阳光照在卧室里,单若水打个哈欠,抱着枕头又倒回床上。趴在床上闭会儿眼,再睁开的时候,视线正对上床头柜上的照片。

      她把像架抓下来,右手戳戳相片上的人。“你可好,交了新女朋友,哼。”酸溜溜的,戳相片的动作毫不留情。戳戳戳,指尖却不由自主地摩挲了起来。“也好,你都笑了呢。”

      他笑了,这代表他一定很幸福。只要他过得好,笑得多一点,她就满足了。这是她一直以来的愿望,也愿意付出一切来交换这个结果,而现在似乎是达到了。其实她做的很有限,不过是离开了他而已;相比之下他倒是很吃力,用了两年多的时间才能露出那样的笑。

      她闭上眼,眼前浮现他的笑容。很温暖很和煦的笑容,很令她怀念,也很……伤心。更残酷一点,她该承认的——她不是他的那杯茶。

      鼻头酸酸的,她赶紧翻身起床,揉揉眼睛转移目标。唔,好不容易的假日呢,不能浪费。环顾四周,衣服,洗了;被褥,晒了;碗筷,消过毒了;冰箱,满的;灶台,擦过的;地板,打过蜡的。看起来一切都很完美,这房子漂亮的像样板间。

      单若水拢拢头,镜子里倒映出她浮肿的胖脸,惨不忍睹。她捂着眼,赶紧跑去冰箱里拿来昨夜喝剩的茶包敷上,期待大眼袋能消肿。呜,就知道她不能熬夜太过的,简直变成了人版熊猫。

      敷完眼睛,又洗了澡,磨磨蹭蹭地吹了干头发,已经是要下午一点钟。窗外阳光明媚,她却懒得浑身无力,于是随便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又倒回床上浪费生命。

      这本《情书》都要被她翻烂了。其实她是中学时看电影《燕尾蝶》知道的岩井俊二,后来励励拉她去看了他导演的《情书》,才慢慢熟悉起来。但相比这部电影,她倒是更喜欢岩井俊二的书,落实在文字上总是比电影来得有更多想象空间——尤其是,她和倒霉的藤井树一样,傻乎乎地暗恋人家,结果终究没有修成正果。藤井树倒是死了个干脆,她更惨,干脆下了堂。这种桥段大多不会发生在小说当中吧,哪有描写灰姑娘后来成弃妇的。

      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腿上,眼前迷迷糊糊的,单若水任书本掉落,只觉得自己又能幸福地沉睡过去了。而她这次确实如愿地睡去了,舒服地平躺在大床上,美美地睡去了。她想,她会在四点之前起来的,至少在四点半之前。

      结果刘励励疯了,四点半到单若水家,她却死活打不通她的电话,座机接不通,手机也关机了。她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赶紧上楼敲门,直到她敲得耐心尽失、已经掏出电话要拨打110的时候,单若水才施施然地过来开门,眼睛都没睁开呢。

      刘励励很不客气地拧了下她的脸,冲进起居室从衣柜里捞了件连衣裙给她套上。“来不及了,这间餐厅很难订的,好不容易有免费大餐吃我可不许你给搞砸了。”匆匆忙忙地把单若水打包好,又拎着她下楼,塞进了自己的车里。“要是没吃上大餐,我就吃了你解恨。”刘励励满眼都是美食,口水嘀嗒的像个恶鬼。

      单若水是连头发都没来得及梳,披头散发地。“励励,我没带钱包!”

      两只发绿的眼睛扫射过来。“大餐,免费的!”

      吓得单若水没敢再吱声。励励这人就好吃,不让她吃好吃的,真不如吃了她。她从小就馋,为这个刘阿姨没少打她,看今天这个架势她是吃死方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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