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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晓梦惊破一瓯春(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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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一晚交代完之后,林亿万再也没见过苏妲己被儿子带回家。听云夜阁的老鸨高妈妈说,林晏在城南附近为她购置了一所小小宅院,精心布置后,另派了不少得力人手去协助保护这个女子。一时间,满城都是林家公子金屋藏娇的传闻,林晏也不作任何解释。苏妲己更是态度怡然,面对两个当事人近乎默认的行为,最惶恐的就是林亿万了。
随着林晏年纪渐长,做父亲的莫说管教,就是交流一下都觉得劳心费力。他经常弄不懂这孩子心里的想法,偏偏很多莫名其妙的行为到最后会有意料不到的后果。让老家伙觉得,就算不懂,事情也可以放心的交给他。
数日后的晚餐桌上,林晏忽然问道:“阿爹,你那翡翠铺子现在是什么状况?”
老胖子吞下一大口红烧肉,愁眉苦脸地道:“还能是什么状况,那批货你也知道,不就是惨淡经营呗。”
林亿万出身贫贱,小时候着实吃了不少苦头,以至于养成了非大鱼大肉味重汁浓不能下咽的饮食习惯。或许是父子连心,在口味上,林晏和父亲出奇地一致。虽然清淡的食物也能适应,却更加偏好油腻鲜香。此时笑吟吟地将一大盘红烧蹄髈拉到自己手边:“阿爹,若是你那翡翠商铺没什么收益,不如交给孩儿吧。说不定还能收回些本钱来。”
老家伙狐疑地打量儿子,面目酷似亡妻的大男孩依然没有进一步解释和说明,只是追问了一句:“到底行不行啊?——其实没什么可不放心的,在我手里,肯定比你来打理好得多。”
这话略微有点伤害父亲的自尊,但也的确是实情。林亿万叹了口气:“好吧,归你就归你了。不过先说好,翡翠商铺的本金都是老子出的,要是有利润咱们商量着分,不能单走你自己的帐。”
还挺精明嘛……林晏嗤的一声笑,带点不屑地道:“依你。阿爹你也太奸诈了,也不想想,这么多年来除了云夜阁,哪一笔账目单单走我自己的了?”
老头子一瞪眼:“云夜阁还不够你赚?这才开张几天,你收入了多少,别以为我一点都不知道。再说了,你是我儿子,瞒着我私开小账本小金库,这本身就是最严重的错误!”
林晏懒得跟他逗贫,顺手敲开盘里的一根棒骨,把麦管插进断口去慢慢吸食骨髓,老家伙还在絮絮抱怨他那批货有多么坑爹,而姑苏城里的达官贵人又是何等的缺少眼光。林晏咬着麦管,含糊不清地打断了他:“阿爹,除了滇南坟里挖出来的那些古玉,你的店里还有什么货色?”
老头子抱着猪蹄摇头:“剩下没什么好东西。待会店里的人送来资料,你看一遍就知道了。”
“不用给我看。”林晏把吸空了的骨头扔到一边,顺手摸出一块丝帕来擦拭着手上的油渍,“叫他们直接把所有的资料送到城南苏妲己那里,叫她全都理一遍,然后我自会去跟她商量。”
不等老胖子质疑,他迅速转了话题:“爹你今晚还要出去么?没什么要事的话留在家里,我有些事情要和你说。”
烛影摇红,一双修长娴丽的素手伸出,接过整整齐齐的书册账本和用细白棉布包好的几块古玉。蓝衫的仆从神不守舍地看着灯下丽人的风仪,几乎忘了自己姓什么,脑中只想:也只有这样的人物,才当得起少主子另眼看待。
苏妲己一页一页认真读着那些帐册,嘴唇微动,不时现出沉思的神色。等到看完,已经是夜近三更,她抬首问那仆从:“少主子说,他什么时候过来?”
“早则初七,迟也不会迟过初九。”
今天是初四。这么说还有两天的时间,苏妲己指尖轻轻敲着桌上的青瓷茶杯,片刻后艳红唇角挑起,露出一个从容的微笑:“好,你先回去吧。告诉少主,初七那天,奴家一定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
那仆从答了声是,一躬身便要退下去。就在此时,苏妲己忽然一挑眉,长身站起,一只手向那仆从的衣袖拉去:“退后!”
房门大开,小院里的月光宛如积水空明,斜斜照进室内,铺了满地斑驳的竹柏树影。一条淡淡的白衣人影站在门口,仿佛站在藻荇交横之中。
那居然是一个极美的少女。肌肤胜雪,眼眸深黑,娇嫩精致的小脸上还带了些婴儿肥,只是神色间无悲无喜,乍然看去,苏妲己只觉得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副安静的画,虽然每一笔都妙到毫巅。
那林家旧仆忽然一声惊呼,一手颤抖着指向少女,失声道:“凤……你是凤……凤先生?”
白衣少女似乎没有听到,广袖轻挥,袖中的十指苍白如其面容,眼瞳中泛起一层淡淡银光。苏妲己心中一跳,隐约联想到了什么,身旁那仆从已经无声无息的倒了下去,好在胸口还有起伏,应该只是昏迷。
苏妲己竭力维持着镇静,向后退了几步,直到碰到墙壁,才深深吸了一口气,勉力定神望向对方的脸庞,口中低声问道:“来者何人?”
那白衣少女“凤先生”缓步行来,雪白的裙裾拂过地面,然而所到之处尘埃无风自动,竟没有半点沾上衣裙。她一直走到桌边,伸出手来拿起那几块白布包裹的古玉,打开扫了一眼,问道:“都在这里了?”
这是苏妲己听到她说出的第一句话,声音极冷,清丽中带着一丝悠远的磁性,在夜空中涟漪般震动着,仿佛能和听者的心灵产生共鸣。她微微怔了一下,才意识到这少女问的是那些古玉,心念疾转之下,答道:“不。这只是一小部分,其余的都在我家少主林晏手里!”
听到林晏的名字,凤先生轻轻摇了摇头,自语般地道:“是他?”神色间似乎有一丝异样。
苏妲己一边紧张地观察着对方,一边悄悄摸出一枚戒指套在中指上,涂着艳红丹蔻的纤指微微曲起,就有一枚细长而透明的尖针无声无息弹了出来,然后她才嫣然一笑,绝丽的脸庞上有种说不出来的媚。有一种女人就是这样,越是心里算计着什么,脸上就会笑得越迷人。
凤先生冷冷看着这个美丽的女人步步走近,眉梢眼角的风情粘稠如蜜糖。苏妲己终于发觉了不对——眼前这个少女看她的目光实在怪异:仿佛一个见惯了人世沧桑的老人,正带着无奈而又苦笑的心态看孩童胡闹。可那双深黑的眼瞳没有老人的复杂,纯澈无比。在这样的目光下,一切花巧都无所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