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刀》淡忍

15、素心母子

　　京城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并不因为多了几个人而变得有什么不同，甚至一刀记忆里那个蛮好吃的简陋的面摊也在原来的地方，支起的小桌上连当年有人打架不小心流下的刻痕都在，岁月，真是时空里最宠辱不惊的东西。

　　离乡背井的时候，最先感觉到的便是味觉。一刀很享受这面摊老汉的手艺，只是热腾腾地面还没吃到嘴里，便被人打翻，好在面汤并不太烫，一刀也及时地避开，只是干净的衣服上溅上几滴黏糊的带着油葱味的污点，总不是令人开心的事。

　　这繁华大街上说不准会遇到什么样的人，一刀并不想多事，扔下几枚铜钱准备抬步离开，只是有的时候，越不想计较，想要息事宁人，便越会发生各种各样的狗血故事。撞到面摊桌子的是位男装打扮的少女，那种粗糙的易容术与海棠的几乎没法比，估计是哪家偷溜出门的小姐，看了几本集市上流行的话本故事，便以为换个装拿个扇子就可以出门游玩偶遇良人了。

　　少女有些无措，她身边那个矮小的侍女倒是有些微的趾高气昂，但也是乖乖道了歉。一刀并不想与小姑娘计较。

　　“哎，你这人，跟你道歉你怎么不理人啊”？果然是温室里浇灌的小花，谁告诉你这世上你做出动作，对方就必定要有回应的呢？中国古代的女人，绝大部分一生都是从一个牢房转移到另一个牢房，活的世界太过于纯真，大概除了点宅斗就什么也不知道了。相比之下，还是雪姬与海棠那样的女子更为吸引人的心神，武林里的英姿飒爽，快剑恩仇才更为符合人追求自由的本性。

　　一刀看着眼前一脸正义的男子，嘴角抽搐着有些无语，这英雄救美的戏码被自己终于赶上一回，但扮演的角色却是那欺负美人的恶人。男人身上的衣服有些邋遢，头发也是好久不曾打理过的样子，面目倒是十分干净，人高马大，伸着手臂拦在自己身前，颇有几分英雄正义的风姿，当然前提是收了身上那几分掩不下去痞气。

　　一刀拿眼觑着眼前的人，霸刀在前面晃了一圈，那人的手臂便试探着缩回了一点。大街上发生这类事情从来便不缺观众，不一会儿便围了一圈的人。一刀好笑地看着那男子借着重述故事让众人评理的空挡，极快速地卸下了不少听得兴致勃勃的人挂在腰间的钱袋。偷术很是不错，偷品也不差，他挑选的下手对象都是看起来家境不错的人。当然，他口里的故事便是完全变了样子的恶霸欺负书生公子的戏码。

　　那边的小姐似是想要为一刀辩解，玉色的肌肤被憋得通红，被身边的侍女拉住了手臂，靠着她的耳朵传授一些悄悄话，但那音量于一刀来说实是无碍，于是他很清晰地听到了那丫鬟口中的郡主二字。天下第一里的郡主，不出意外，就该是云罗了，那么眼前这个手上还在忙碌的男人，就是成是非？很好，这故事的主角终于来齐，那么张罗打鼓的大戏是不是也该上演了？

　　成是非自是不笨，拿着大刀的一刀看上去也不是好惹的，说到最后，征求人家小姐的意见，所有的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不过一场误会而已。这其中赌的，就是一刀的耐心与那位姑娘的善良。一刀看他凑到云罗面前套近乎，小姑娘最易被这类男人欺骗，不过他没打算管，人家本就是一对，尽管经历不少风雨，却依旧是原来故事里唯一幸福的两个，这样的唯一让人不忍心打破。

　　所以尽管一刀对成是非这般油嘴滑舌的若小孩一般的男人很不感冒，但他总有一天会长大，到时自是能给云罗一片无风无雨的天空。只是这成是非总有办法惹祸上身，捉弄自己不够，居然把手摸到了云罗的钱袋上。一刀用刀尖撬起路边的一颗小石子，走开两步后听到身后杀猪般的嚎叫声，还没有练成金刚不坏神功的成是非欺负起来果真容易，这一下，足以让他十天做不了这类勾当了，一刀嘴角带着浅笑离开。

　　朱无视传来信，让一刀动身去最东北面的边界，靠近女真部族的地方，具体任务不曾说，只是口气上很急，说是需要尽快。一刀一路飞奔，风餐露宿，中途累死了匹体力透支严重的马，不管心里真正的想法是什么，现在的归海一刀对于朱无视的命令就该是言听计从，恨不得以身报其大恩。越往北越是寒冷，何况在天气并不算多炎热的末春。一刀在经过集市的时候买了身纯白色的貂皮披风，毛质不是很纯，该是好几件皮毛拼成的样子，不过保暖效果倒是极好。

　　到达信上所说的客店，正是正午。颇具异域风情的客栈，以及龙门客店里那种风骚泼辣的老板娘。这里的风沙很重，房间四周皆围上了厚厚的门帘，所以门里很是暖和。因为客栈极少，所以不能若京城那般豪爽地包下整间，但朱无视硬是在这普通的客房里住出了深宅大院的味道。

　　他手上还是不离热茶，脸上的表情有些不一般，看到一刀进来，只说了一句让他去隔壁休息的话，是那种就快要来不及保持思绪的语气。

　　傍晚云霞铺满天的时候，朱无视才带着一刀出门，这儿算不上大漠，水分还是足够的，只是视野极为开阔，这样造成的景色在别的地方极为少见。天色渐渐暗下来的时候，一刀感觉朱无视才真正带着自己往目的地走，先前的路线好像一直在围绕着客栈以一百二十度扇形外弧线转圈。

　　山洞有些阴森，寒气吹过来让人汗毛发竖的那种，也亏得朱无视一脸凛然的样子大踏步地走。越往里，石壁上开始浅浅一层的冰便越来越厚，停下来的地方早已形成一个天然的冰洞。全白色的冰层，散发着淡淡幽蓝色的光芒，这里大约三十平的大小，只在高处的冰台上放着一具朱红色的冰棺。

　　朱红色，是皇家王侯专用的颜色。

　　朱无视跃上冰台，抚着棺盖凝神很久才回头对一刀说了今晚的第一句话，他说：“帮我把它运回去，完好地运回去”。

　　冰棺里的女人双颊红润，好像只是休憩一小会，马上就会醒来。算不上多么绝色倾城，不若海棠的大气妩媚，也不若雪姬的娇憨柔美，甚至不如那大街上只见过一面的云罗郡主。但她的面容极为秀气，肤色白皙，唇色嫣红，闭上的眼睛和着鼻子嘴巴形成的五官，不动时便带着股温和，让人心生亲近之意。

　　一刀知道，这冰棺里的女人，叫做素心。素心居的素心。

　　其实神侯朱无视，到底有没有这么深切地爱上这个女人并不好说，他只是需要一个人，见证了他的过去，再来见证他的未来，加上年轻时候的那场铭心刻骨的动心以及意识里的一丝愧疚，到底成了他一生的执念。

　　大家都知道这是朱无视的软肋，至少曹正淳知道，这一路的护送想来不会太平。不过正好，也许外面正在晃悠的几个东厂爪牙倒是可以利用利用。

　　又回到客栈的时候，已是深夜。白天里热闹的大厅寂静无声，牛肉美酒的味道飘散着，与屋外的寒冷成为鲜明的对比，火炉里木材被燃着时的噼里啪啦声，混着厨房里时不时传来的几声斥责声，交织成烟火平凡的人生。风骚艳丽的老板娘独自饮着酒，表情落下了白日里强笑的面具，这时看起来也若邻家姐姐般的清爽，又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她朝一刀点了下头，递过来一壶酒，闻着便知是上好的花雕：“小弟弟，请你喝啊”。一刀顺手接过，步伐不带停顿地继续上楼。朱无视已经离开，房间里干干净净，没剩下一点留下的痕迹。一刀放下霸刀，斜倚在床柱上开始喝水，像喝酒的声音，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后，酒瓶落地，身体也落到床上。

　　窗外立刻有了动静，悉悉索索的。过了近一炷香的时间，这声音才淡去，但听呼吸声，门外好像还留守了两个。一刀微翘起嘴角，干脆放下心神浅睡过去。不枉他刚刚从那山洞走出来找到东厂的人又折回去，大晚上的，还真冻得够呛。

　　边界的客栈，大都不是用来定居只是路过，人们都起的很早，马儿嘶叫的声音一阵连着一阵，一刀起来的时候，外面的初阳已然挂在东方，带着露水的温度。门外的人已经撤了。

　　一刀牵马离开的时候，老板娘正倚在柜台上迎客送别，看见一刀，慵懒地抬起胳膊挥了下说：“小弟弟，下次再来啊”！便被其他客人的调笑引去了心神。

　　这老板娘也是个不简单的人物，一刀看着客栈屋檐上挂着的大牌子，驾马离开。

　　旁边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对着牌子念了出声：“本客栈内，不见人血”。“真有意思”，他兴冲冲地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