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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上官海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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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船驶入内港的时候,带着土壤芬芳的风吹散了来自海面的咸腥味道,一种说不出的舒爽感觉由内而外衍生出来,犹如婴儿见到母亲那样的安稳和期待,人类果然离不得土地。
古代的造船技术也真是一种神奇,没有水泥钢钉,没有铁锚发动机,单靠人力与自然力趟过一整个海面,居然也安安稳稳地过来了。
真正抵达陆地是在一个如同离开东瀛渡口那天的薄暮的清晨。少言寡语的船夫好像都来了精神,沙哑的苍老的声音吆喝着下船,停泊与靠岸,年轻的船手们早已耐不住这近一个月的寂寞,嘴里不清不楚开着各种玩笑,谈论着他们熟悉酒楼妓馆,以及挂在心头上的某个相好。老船主拿着旱烟袋,吸一口烟吐一口浊气,他微笑着看着大船的热闹,年轻人的追逐,那种目光好像他们都是他的孩子。
一刀为这种目光而感动,这才是真正上善若水的境界。各种摊贩铺子都已撑起来,馄饨面食包子的香味交杂在一起,并不算好闻,偏让人觉得开心。所谓家乡,大部分是指家乡的人,当周围的人们都说着一样的话语,留着相似的发型,穿着款式熟悉的衣服,那是打从心底里认同的可靠感觉,它叫做植根。
这里已算末春,空气里都散着花香的馥郁甜味。朦朦胧胧的色彩在霞光初上之前就已锦簇一团。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樱花虽美,但毕竟过于寡淡,看久了也就一般般,还是浓墨重彩的牡丹花开的最为艳丽,丝毫不顾及别人的眼光,我自倾城。
离渡口不远的地方有一座精致的酒楼,全木质建筑,挂上大红色灯笼,要是周围再种上几株翠竹,竖几块奇形怪状的石头,大概就若古装电视剧里那种神秘的魔教主楼了。一刀觉得有些好笑,自己近来越来越喜欢发散性思维了。天涯熟门熟路地带着大家进了酒楼,到底是神侯义子,对于物质,虽然不太追求但也从不缺乏。雪姬大概是有些不适应,微凉的风里稍微有些苍白的指尖紧紧拽着天涯的衣角,如同小孩害怕走失时的那种动作。再勇敢的女孩子独自一人跨洋过海来到陌生的地方,也会感到不安,何况身边的人是自己心心念念为之抛家弃国的男人,在他面前,并不需要坚强。
酒楼里很安静,与楼外熙熙攘攘的喧闹声自成一派对比。掌柜小二皆不在大堂里,只一位白衣公子背对着三人正独自饮茶。从背影看,不算高挑,身形较为瘦弱,青丝如瀑,举手投足皆是大家风范。
天涯轻笑着喊了声:“海棠”。果然是上官海棠,比之之前一次一刀见她漂亮多了,并看不出多少易容的痕迹。五官也已经长开,额头饱满,眼若明珠,睫毛弯曲纤长,眉角稍微自然上挑,天生带一股媚意,气质却是端庄大方,她身上的英气比之女子的娇柔更为明显,也更为引人。她听到声音转过来头来,欣喜都挂在了眼角眉梢,满得差丁点就要溢出来。
她几步走过来,直至看到天涯身边的柳生雪姬,才堪堪止住了想要与天涯来一个兄弟久别重逢的拥抱的脚步,那种喜意凝在眉毛下方眼珠上方的奇特表情,她做起来一点也不显得违和。她问:“大哥,她是谁”?她的语气纯是好奇,只是一刀大概知晓一些什么,才从那声音深处听到了一丝颤抖。
柳生雪姬放开了天涯的衣角,她本也是大家闺秀。也许女子的直觉最为直接,她立刻接过话头说:“海棠是吧,我在东瀛的时候经常听天涯提起你,还有一刀也是,今天终于见到了,我是柳生雪姬,嗯,是天涯的···”聪明的女子知道什么时候说话要留白,聪明的女子也知道什么时候动作比语言更加具有说服性,虽然只是向天涯身边跨近了一小步。
海棠转而抱向一刀,没等到天涯的话,但他的不解释也就是默认,她只能说:“哦,是吗,很高兴见到你”,她的表情里满是暧昧,这让她的五官更加明媚灵动。一刀想,若不是自己,原本的一刀该是很容易爱上这么一个女人,长得像那开得“灼灼其华”的桃花,爱的如此隐忍,偏又这么坚强倔强。她拍打一刀后背的手有些用力,耳边是她的邀约:“这么久不见,想不到当初那个小屁孩也长成这般模样了,有空的话我们一定要好好喝一杯”!
一刀觉得有些措手不及,以至于微微踉跄了一下,后背也有一点疼痛,但他没有说话,尽管之前他们俩并没有很熟,他很乐意为这么一个女子暂时提供一个墙角,让她有足够的时间摆出适当的表情。有时候,最能表现人的心情的不是其他,而是温度,冰凉凉如同那颗急剧降温的心,就像他脖子上那只失了血色的手,一直冷到心里。
就当是他的补偿,补偿她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曾有一个人会那么爱她。
朱无视最近不在山庄,他的行踪向来成谜,于是一刀又回了他的秋水小院。比记忆里的那个小院似乎是小了,但布景还是完全一致的。弯路转口的石桌在,叶子泛黄干枯的竹林在,西北角那座妩媚的青山也在。只是免不了有点苍老。小路是很久没有人踏过的感觉,偶尔一个脚印那么清晰明了;竹林里层叠的落下的叶子铺了厚厚一层,为刚刚冒出头的幼嫩的竹笋作了养料。一刀的房间里落了薄薄一层灰,见他回来,哑仆门忙着收拾,抖落的空气里发霉的味道愈加浓重。
他们的眼睛里写满了惊恐,一刀挥了挥手,把他们遣了出去。床头的那个木箱锁得好好地,无人问津,锁缝里灰尘将那不大的空隙填得满满的。大师傅的难得糊涂确是好字,好的字会让人在不同年龄有不同的领悟,笔锋淡然里是藏不住的凌厉,字迹挥毫间是意随心动的自然。药师师傅的三株七心海棠静静地安睡着,从土壤里摘除出来,便失了那若血般的艳丽颜色,如同枯草一般不惹眼,甚至有些败落,与那千年人参灵芝之类的灵药无法比拟,但谁会知道,它就是传说中可救人命的七心海棠呢?
竹林里大石倒还是原来的姿态,甚至当年不太平整的浅浅的凹巢也变不见了。不知道是常年岁月的作用还是有人也喜欢这么躺着看头顶变幻莫测的天空。午后的阳光暖暖的,晒得人昏昏欲睡,末春的风吹过初出新叶的竹林,那记忆里暗合的熟悉声音让一刀很快地迷了过去,他还是枕着霸刀,这么多年,这样的枕头早已习惯。
一刀醒的时候,已是夕阳西下,不远处酒香袭来,愈来愈近。海棠换了件浅蓝的长衣,这种颜色,真正的男人还真没几个挑战的起来。她的易容不若小时候那般以假乱真,毕竟女孩子和女人还是有很大的差别,但也不若早晨那般明显,几乎换个装就是明明白白的女儿身。她的身上那股药香一直不散,大概是为了遮掩原本的幽幽女儿香。
她拎着两只酒坛,歪着头对着一刀浅笑,爽朗大方并且含蓄。鲜红的封盖掩不住的酒香,一刀跃过去,接过其中一坛,深嗅一口:“二十年的竹叶青”。东瀛的中原酒最多是女儿红,大概是喜欢它的名字与故事,其余的酒倒是不太好找。清酒的味道太过单一并且无味,还是中原的美酒最好最全。
海棠这几年真是长大不少,已然找不到当初小女孩身上那股掩不住的娇纵气息。她的天下第一庄办得有声有色,网罗了不少当朝与武林里出色的人物,只是谁也不知道这第一庄的庄主,让这么多英雄臣服的居然是女红妆。
段天涯身上大概是有一种莫名的吸引缺爱的孩子的魅力,柳生雪姬是,上官海棠是,连一刀他自己也是。海棠话里话外与一刀倒是不生疏,这要归功于天涯的信上总是提到一刀怎么怎么了,而天涯的信海棠总是视若珍宝般的收藏着,一字一句,慢慢斟酌。只是闲聊中离不开天涯这几年在东瀛的生活,以及他身边那个突然出现的貌美女子。连他住的院子,差不多的细节摆设她都有兴趣。
一刀灌了不少酒,当然这离醉了还有好远的距离。晚风吹着,双颊泛红,那么像酒醉的样子,一刀接过海棠递过来的又一坛酒,装作根本看不出来她想问的是什么,不经意地悄悄给出她想要的答案,只除了柳生雪姬。
一刀直接告诉她那是他们的嫂子,他告诉她他们的相遇,相识,相爱,以及他为她独闯擂台,被埋山洞,她为他漂洋过海,无怨无悔。他们的爱情在一刀的转述下,凄美并且让人感动,觉得若被破坏绝对是一种亵渎。
月光下女子的神色黯淡,是那种任命放弃的表情,一刀想,就这样吧,有些东西你相信了,它就是真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