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刀》淡忍

13、回中原

　　柳生旦马守明显变得很忙，大街上似乎都能看到他急匆匆奔走而过的轿子。其实东瀛的天皇算是很有看人的眼光，柳生旦马守这种人，尤其地执着，属于那种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类型，他所求的无非是柳生家族的复兴，谁满足他，他就会是身边最好用的，忠狗。

　　对于雪姬经常造访小院的行为，柳生旦马守似乎表现为默认。爱情的滋润下，她身上失去兄长的哀愁气息也渐渐弥散，毕竟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还要继续自己的人生。柳生雪姬大概是因为经过岁月的打磨，经历过一些事情，变得更加温柔内敛又不失活力，身段柔软，气质安稳，已经具备了诗里说的那种“何彼襛矣，华若桃李”般的女子所拥有的一切吸引人目光的因素。

　　他们俩在一起的时候，大部分时间谈论的都是剑术，柳生雪姬倒是不曾将家传剑法传授于天涯，只是从不同的角度对天涯舞的幻剑提出自己的看法，女子羞涩，男子沉默，默契的组合，但实在不适合在一块谈情说爱。尽管如此，每次雪姬来得时候，一刀还是会自觉地避出去，倒是收罗了不少平安京里特色的美食。日本的食物似乎都带有辛辣的味道，配上浓香的酒，很符合武者英雄一样的潇洒情怀。月生给的长笛跟霸刀一样，一刀总是随身带着，自从上次那件事后，他对月生这股隐藏的力量还是有点信心的，当然前提是这长笛得物到令行。

　　每到年底都会有天朝官员代表大明皇帝来到东瀛，慰问是假，震慑是真。但这种做法似乎是自古以来官场上就有的弊病，很好的政策却总是得不到很好的执行，这些下底官员根本不在乎扬大明国威，他们更加在意的是如何为自己讨得更多的好处，当然从表面上看，这种做法实在是于国之根本无所谓，但俗语说的对：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可惜后人没几个能看的清楚，或者不想也不愿意去看清楚。

　　当然，这实在是与一刀无干，他没有那种因为知道未来可能发生一些事情，就想要建立千秋霸业，想要名垂千古，史书留香的野心。其实前世的于氏家族也算站的比较高了，可不在上面的人总是拼命地往上爬，站在高处却只能体会高处不胜寒的孤寂。所谓“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不过是那些孤家寡人试图用自己拥有的一些冰冷的东西来填补内心缺失的笑话。

　　因为生活总是安稳为好。岁月静好，现世安稳，是幸福的最好解释。这一生，一刀只想好好活着，好好的过一种与前世完全不同的生活，好好地让自己觉得幸福。

　　朱无视又捎来了信，信里问天涯是不是找到了意中的姑娘，要不要他过来亲自给他的义子提亲，大概是一刀也到了年龄，信中也提了几句一刀有没有在东瀛看上什么姑娘之类的，当然大部分还是国事，无非是曹正淳又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无非是字里行间流露出浓浓的关爱家国之心，从头至尾一样都是一本正经的语气。一刀觉得这八卦可能真是人的本性，不过这倒不失为拉近关系的一种有效手段，尤其是面瘫的玩笑，比关心的肉麻来得更加容易接受。

　　这一趟东瀛之旅只剩下三个多月，下一场樱花盛事的时候，便是他们踏上归程的日期，其实一刀挺喜欢这东瀛的求学生涯，尽管是短暂的虚假的安逸，但是常年不用的勾心斗角，似乎疲累得不想再见世人。但有些事情总是需要解决的，身在局中，便只能身不由己。

　　雪姬再来的时候，脸色有些期期艾艾，明显是那种难以开口的事情。看这个情形，天涯是准备带她回中原了，若无意外，柳生雪姬将会是他归海一刀的义嫂，他从心底里认同的大哥的妻子。一刀拿着霸刀临出门的时候，柳生雪姬拦住他说：“我有事要和大家商量，一刀也留下帮我出出注意吧”？这般女子连请求都是那种不卑不吭的柔软语气，与男子的刚硬自成两极，长嫂如母，母性在女人身上总是一种让人舒服的气质，她对着一刀的时候，总把他当成一个孩子，就像她心里真的只把他看成一个孩子那样。

　　春节的气氛临近，小院围墙那边的小巷里又传来了走街窜巷的小贩的吆喝声，这些年，一刀的东瀛话已经能够应付日常生活了，她听到他们拖着长长的口音似哼唱的语调：“新年好，卖甜枣喽，新年好，卖甜枣喽···”一刀浅浅露出一个微笑，这种带足烟火气息的声音那么让人感到愉悦和心安。

　　天涯给大家倒了杯茶，在室外的石桌上，没有谁是怕冷的人。袅袅的烟雾遮住了柳生雪姬的表情，她的声音穿云透雾般的远并且带着回声，一刀想，这真是奇妙的现象。

　　柳生雪姬知道天涯的归期，女子总是以夫为尊，尤其在东瀛，这里的女子柔顺的让在三纲五常里浸泡长大的中原女子们都感到惊讶。她是乐意跟着天涯中原的，她想要见识那个让他们心心念念的地方，看那里是不是有着与平安京一样盛放的樱花以及灿烂温暖的春天，热情喧闹的盛夏，秋叶静美的晚秋，那里的冬天是不是都有美丽的女子撑着江南的油纸伞漫步在细小纷扬的白雪里。

　　柳生旦马守说，他不反对雪姬跟着天涯，他也觉得那是个值得提拔的年轻人，他的儿女里，总有一个需要得到幸福。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有些伤感，引得雪姬也想起了在那场爆炸里葬身的哥哥，哥哥虽然为人不是那么正经，但对自己与飘絮是极好的。雪姬以为自己即将要出口的请求该是很容易被同意，这阵子父亲的沉默总是让她的心有那么一丝丝不安。

　　但柳生旦马守很快便堵上了她即将说出来的话，他说，他不反对自己有一个来自天朝的上门女婿，天皇也说，若是段天涯能够入赘柳生家，便可以把他当成柳生家的人来用。他面对沉默的女儿，其实已经把自己的心思表现在脸上的女儿，临出门前低低说了句：“这位置本该是你哥哥的，你要好自为之”。那句话似有千般重，砸得雪姬措手不及，她想，那天哥哥看着大石倒下来，是不是也是这般锥心蚀骨的滋味。若是哥哥还在，他肯定会让自己跟天涯走的，哥哥向来都希望自己和飘絮开心的笑着。

　　话说出来的时候，三人具是安静的，院外的小贩好像走远了，只隐隐约约传来几声讨价还价的声音。一刀想，这东瀛天皇居然还有不饶人的一面，你算计他一次，他必然要还回来一次。天涯低着头，并不很久，他抬起头的时候，眼睛里的决定清晰明了。柳生雪姬轻轻呼了口气，算不得失望，毕竟从没有想过他会为了自己留下，那个中原有他的国家，他的义父，他的前程，他的天下，只是还是有些说不清的心绪在里面，并不轻松。

　　一刀看着二人的互动，心底里有些怜悯，不知道对谁。或者这天下间的男子都一样，为一个女人放弃全部不太可能，哪怕他再好再温柔。要美人不要江山的君王向来极少，即使有，结果也是悲惨，若非用情至深，这般做法实在难以企及，但这天下百年，唯一称得上用情至深的，在一刀的印象里也不过纳兰容若一人，而且他用情至深的对象那么多，他用情至深的基础又是那么高。

　　商量的结果只有一个，或者说只能有一个，如果不想放弃感情，便只能爱得较多较深的那一方付出更多，做出让步。说不清雪姬说愿意跟着天涯去中原的时候，他的眼神里闪过什么，终归是起了波动。

　　雪姬回的时候在门口的那一瞬的停留大概是想要寻一个承诺，尽管知道段天涯这种男人，即使不给承诺，也必定不会反悔，只是女人总需要一些依凭，尤其是做出了这般义无反顾的决定，即将离乡背井，远赴异地，天涯是他唯一的浮木。

　　天下间最了解儿女的莫过于父母，柳生旦马守派了不少家族暗卫跟着雪姬，没有打算隐蔽，尽管没有现身，却做的坦然。就凭一刀与天涯显然是不足以应付的，人数不少，配合度也是极高。

　　这一场春节便在三人的商量对策里悄然流逝，也许是大张旗鼓，只是被大家共同有意的忽略。

　　柳芽爆青的时候，月生留下的势力缠住了跟踪的人，暗卫的队长对着三人渐远的身影有些着急，他在刀剑相撞的背景声里说：“大小姐，少主已经去了，主人只剩下您了”。他的声音里满是悲切，惹得一刀转头看了一眼，眼神里的悲伤骗不了人，似乎他宁愿自己代替那逝去的少主尽孝。

　　柳生雪姬的步伐停了停，但她更了解自己的父亲，那种说一不二的性格，容不得商量的余地。她咬着唇，拉着天涯的袖子，声音自风里传过来已经不大：“源药哥哥，请帮雪姬照顾好父亲”。

　　一刀有些佩服柳生雪姬了，这般勇敢，勇于舍弃。

　　挡住暗卫的那些人里似乎有一个首领，蒙着面，但浑身的气质明明就是中原人，他对一刀使了快走的个眼色，一刀回过神来，跟上天涯他们的步伐。背后一声清脆的笛音响起，刀剑声渐止，他们快速秩序地离开，就像从来不曾来过。

　　黎明的渡口更添离别的气息，早有船夫守在点着一盏幽灯的船头，江水波纹一圈圈晃开，氤氲出一整个水面的清晨风景。

　　船夫的吆喝声和船杆击打水面的声音融合在一起，渐远的渡口渐渐有了人气。

　　他们的船正驶向中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