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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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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回忆(上)
坐公交车上,路拙无聊的偏头看窗外深沉夜色。在她意识里该是寂静睡眠的时间,与这城市而言却正是喧闹繁华时段。你看那路旁火树银花的绚烂、人影绰绰处的欢声笑语。她怎么就融不进去呢?
手机响了,路拙掏出来扫眼屏幕按了接听键,懒洋洋开口:“妈,这么晚打电话干嘛,你怎么还不睡?”
“睡什么睡,你大姑奶奶没了。能请假的话就赶回来!”路拙母亲海兰没好气的说。
大姑奶奶?路拙想了好一会儿才记起这大姑奶奶是谁,也明白了母亲没好气的原因。
上世纪七十年代海兰年轻时,有媒人上门来给路拙父亲路大河提亲。这在村里司空见惯,人家上门提了那就应下来两方相看相看呗。临了要到相看日子,路大河母亲觉得不踏实,就托人传信给外村大姑,说到相看日子请她过来趟帮着相看海家姑娘。那大姑答应的干脆,说一定来。
到相看的日子,路、海两家准时到媒人家。看见海兰,路大河是殷勤小心,把准备好的炒花生全提溜到海兰跟前。海兰人大方,接了炒花生笑着说‘婶儿别站着了,赶紧坐下一块吃。”
路家大姑人不坏,可心眼小,觉得这海兰拿路家东西卖人情,太奸猾;反观自己侄子被占了便宜还傻呵呵直笑。当时肚里就转开了小九九:这要真把海兰娶进路家,路家那小薄家底三两天就得全拾掇海家去,这海兰不能娶。但怎么说呢?正琢磨呢,那边海兰说了个词,让她心一跳,很快决定,就这样了!
海兰嘴里含着花生,不满地瞅着路大河,吐出个字:“生”。
路大河一看姑娘大眼里的不高兴,嘴上就慌了急的说不出话,心里却寻思着‘不可能生啊,这花生可是他亲自炒的,满屋子的焦香,他又一个个看过,全挑饱满个大的带来的’。
却不知道他母亲心细,觉得这年轻姑娘再好吃再馋,在人前也是要面子不会多吃。可拿到人家的东西是不好拿回来的,挑那么好的花生只不过是白白便宜媒人家。所以趁他不注意提前将好花生倒出来一半,又用他挑剩的花生填补进去。
那时候家家都穷,这花生也是藏着掖着不让随便吃的。路拙母亲这举动也是可以接受的。可你老放着的花生自然少不了有发霉的。路大河挑花生时就想着大眼的海兰了,只挑好的,个小的、发霉的通通扔到一边。
而当面献殷勤时,路大河眼里又只有海兰,只知道机械地剥花生然后递给海蓝吃,哪里还想到手的花生个大、个小、还是发霉。
海兰也倒霉,一个未嫁姑娘怎好检查大小伙子递来的东西是好是坏,只能是满脸羞涩的接过来。再说了,接了那么多花生豆,她就意思意思吃了三个,其它的全攥手里,怎么就碰上个发霉的!怕在媒人面前伤路家面子,还不能直接说出来,得委婉表达,呕死她了!
路家大姑冷了脸,视线刀子似的刮过海兰的脸,吐出句:“大姑娘家家的,怎么‘生’、‘生’的喊,也不嫌臊!”
这话重了。媒人瞟眼路家大姑,再看看羞得抬不起头的海兰,知道这相亲算是黄了。最后看眼目露不舍的路大河,心里生出愤懑:你们路家也真是的,上赶着去说亲,现人家姑娘来了,逮着个词又羞人家。这是诚心找对象的样儿吗!
最后海兰虽和路大河结婚了,可与这路家姑姑的龌龊争闹却是持续了五六年。直到路拙记事,海兰仍是不怎么搭理这位路家姑奶奶,倒是这位路家姑奶奶年纪大了慈祥起来,半年一年的回趟路家,总能带个小玩意小零食什么的。现在突然听到说她没了,路拙没什么情绪,脑子里就只有一花白头发的老太太,摸着她脑袋似笑又似在嘲‘等我死了,你妈也不见得会过去看看我’。这是她记事后,路家姑奶奶来路家常做的动作、说的话。
路拙的眼角有些湿润,努力把眼睛睁到最大,她不理解为什么她要面对别人的死亡,还要一直持续到她自己死去,永不停歇。她很想回到小时候,回到受人宠爱的小时候,回到在她眼里那绿意盎然生机勃勃的小时候!
到小出租屋,路拙就开始收拾行李,该打包的打包,没用的就扔。待收拾到压箱底的钱包时,她动作放缓,打开,里面放着百元钞,虽不多但至少不是一眼能数清的,完全有别于她钱包里一两张百元钞的寒酸样。路拙的心一阵刺痛,手上动作加快合上钱包复将它压回箱底。
待一切收拾好,路拙环视空荡荡的小屋,掏出手机给冷云打电话说她要走了。冷云惊讶,问了两句蓝朴镇的事。路拙不愿多说,冷云便没再多问,只说那你路上小心,到家给我打电话。
挂断电话,路拙靠床头眯上眼。没一会儿手机响了,睁眼看,还是妈妈打过来的,接通了却是另一个女人的声音。
路大姑奶奶夫家姓高,她嫁过去后生了三个儿子。儿子多事就多,盖房娶媳妇抱孙子的拉拉杂杂能扯出一堆事来,诸如大儿子结婚住小黑屋,小孙子结婚占主屋;大孙女上学不给钱,二孙子找个工作就添手机……三个高家儿媳妇能把件芝麻事吵得天翻地覆。而拿路拙母亲手机给路拙打电话的女人正是老二家媳妇,也是做奶奶的人了,路拙该称呼她‘二娘’的。
二娘说话利落,三言两语把意思表述清楚。这边路拙握着手机正在沉思,那边路拙母亲海兰接过自己手机找个没人地方继续和路拙说:“拙儿,高家这事你别搀和,一锅肉争了好几天也没定下哪家吃几块,轮得着咱们喝汤?有眼红他们的劲儿还不如自己努力呢。”思量一下,海兰说:“拙儿,我看你也别回来了。”
“妈,我姑奶奶人都没了,你也就别记恨了。”路拙轻声说。
海兰被噎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女儿误解了她的意思。年轻时候的那些事经不起时间的消磨,再说她也老了,与路家姑奶奶的那些嫌隙完全化解没可能,可还是能看开,不至于在人家最后一程上折腾。看眼灯火通明的高家主屋,再瞟眼院子东角一盏小灯照亮的灵堂,她的心凉凉热热。这路家姑奶奶要强一辈子,被儿子、儿媳妇折腾;这死了死了,孙子、孙女的事又不让她消停。她的那点面子事在主屋争吵的人眼里算个屁啊!怎么接待即将来的大人物才是事!
“妈,你怎么了?”长久听不到妈妈的回应,路拙有些急。
海兰这才回神,说没事,没事,顿两秒,这才说:“你要回来就回来吧。但那个叫方什么阳的,能接着呢就接,接不着你也别傻等着,先回来再说。”
路拙轻声答应下来。
二娘所说的方沐阳,路拙幼时在高桂姐那里看过他的照片,一堆小萝卜头里他最打眼,长裤白衬衣。八十年代的农村母亲没有那样给孩子打扮的,一个个熊孩子往水里跑泥里跳,白衣服洗得过来么。在她十九岁那年又见过一次,那时正值金秋,路家姑奶奶要办七十大寿,把路拙和弟弟路同给叫过去吃饭,并留他们住了一晚。也是那一晚,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
上世纪七十年代上山下乡运动,方正明来到高家堡,隔一年他妻子方菲带着两岁儿子方沐阳来了。娇妻爱子前来,方正明当然高兴,可高兴过后是麻烦。他一男的,在哪儿凑合都行,但现在妻、子具俱在就不得不考虑住房问题。
高家长房,也就是路姑奶奶即高老太太的长子高义才首先朝方正明伸出橄榄枝,说住我家来吧,我那小破屋你要看不上那咱们住高家老屋去,宽门大院的你再来一家子也住的下。那时候高家三房关系不错。方正明去高家长房看过,又由高义才陪着看了高家老屋,在高家兄弟的热情下考虑了自己敏感的政治身份,既没选择去高义才家,也没去高家老屋,而是携妻带子住进了高家老屋后的旧房子。
待八十年代后期知青回城返乡浪潮,方正明领着大儿子方沐阳,妻子牵着小儿子方明阳告别高家众人愉快回城。
本来这不关路家的事。但高老太太快六十了,侄儿路大河提前好几天给海兰说要准备寿礼,到过寿那天她要不愿意过去就让孩子们带过去。海兰不情不愿答应。东西备好了,可过寿头两日,高家来人说高家这两天事多,你们就别过来了。海兰痛快答应。过两天听到邻居议论高家堡的路姑奶奶家,知道怎么回事后扭脸把备的寿礼送自己娘家去了。路姑奶奶再过生日,不管路大河怎么说,海兰都没一丝表示。
自回城后一连七年方家没一丝信儿传回来。在高家几乎要忘了有这么一家人在自家住过。方家突然来人了,方正明带着方沐阳回来了,在高老太太过寿的前一日。
当官的方正明回来拜寿对高家而言,这就如滚油进冷水,高家一下子炸开锅了。待方正明父子走后,高家三房关系急剧恶化。而那件不大不小的事,就是这三房明争暗斗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