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为徒，终生为师》醉卧桃林

50、第五十章

　　第二天的时候，阿夜果真一大早就率领族中的一干长辈们，直直将他们一行送到仙妖两界的边缘才堪堪与之告别。

　　伊昔转头，看着身后那一大片模糊得几乎已经看不见清晰轮廓的送行队伍，心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奇怪的想法。

　　她回转过头来，对着凤兮咬耳朵：“哎，凤兮啊，我怎么觉得阿夜他看起来，像是巴不得我赶紧有多远滚多远的感觉？”

　　“怎么会？”凤兮诧异地看着她，“夜族长待娘娘你这么好，在做客的这段日子里对你几乎是百依百顺，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哎呀我不是说平时，我是说今天，唔……也不是，确切的说应该是自从昨日发现天象有异开始，我就有这种感觉了。”伊昔仰头望了望非但没有好转，反而越见阴霾的天色。

　　“说到这天象也确实是古怪，怎么一下子突然就这样了？昨日里天色骤暗的时候大家都慌了好一阵呢，暗地里窃窃私语说什么的都有，甚至有几位老资历的仙官，居然连天地的轮回之劫都搬出来了，更是弄得人心慌慌。”

　　凤兮满脸不赞同地摇摇头，继续道：“后来有那么几个眼尖心细的，发现了这诡异天象的源头竟是南边的南荒边境，如今天女大人不正驻守在那里么，想来定是那里发生了大战，有人开启了什么厉害的法器之类的，这也不是没有先例可循。毕竟有天女大人在的战场，一向是战斗等级不知要提高多少倍的，听了这解释大家才稍稍安定了下来。”

　　伊昔听着凤兮的话，目光也不由自主的往南方天际投去，那里的情形较之昨天果然已经变得更加浓黑可怖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她喃喃道。

　　“天晓得，咱们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赶紧回到天界，只有这样才能打听到确切的消息。”

　　伊昔没有答话，只是心不在焉的“恩”了一声。

　　可这将近一整个白天时间的漫长路程，凤兮显然不打算因为她有心事就放过她的。

　　起先她倒也还算是老实，毕竟身后这一大群不仅有他们原本的扈从仙官，如今又另外加上了夜族长派遣的，据说是跟着他们一起回天界要给天帝上贡的礼队，她一个小小的随侍哪里敢在这些仙家、妖友们面前放肆。

　　等行了小半天的功夫，身后那群养尊处优的仙官们已经微微露出了疲态，端的架子也不再如刚开始那般严谨肃穆之后，她才小小声的凑到伊昔耳边：“话说娘娘啊，其实我早就想问你了，你和夜族长是不是以前就认识的啊？除了天女大人以外，你是我见过的第二个能让夜族长这么和颜悦色对待的人，你知道吗，我看就连他的好友武曲星君都很少能见他一个笑脸。”

　　说着说着，她偏了偏脑袋回忆似地继续道：“以前夜族长还是执礼司夜副使的时候，我就被他凶过，明明他也没说什么骂人的话，可光看着那张阴沉到极点的脸就差点没把我给吓死……”

　　“哦？那有机会倒是要见见。”伊昔笑答。

　　“喂喂，娘娘你别转移话题啊，我刚才的问题你还没回答呢！”

　　“恩，这个么……”伊昔微微一笑，“你说，你听到过花绫叫我主人？”

　　“不是我，是执礼司门口看大门的拂衣听到的。”凤兮摇头纠正。

　　“哦，既然如此，那么阿夜一向敬重他师父花绫，对于我这个花绫都要称一声‘主人’的神女，他的恭敬难道不是理所应当？”

　　闻言，凤兮双眼猛地一亮，伊昔却抢在她开口前说道：“这个问题我只答到这里，其他免谈。”

　　“呃，娘娘你不能这样啊……”凤兮原本满是期待的脸瞬间垮了下来。

　　伊昔耸了耸肩，但笑不语。

　　凤兮愤愤不平地瞪了她一会儿，转而又自言自语道：“不过其实，我倒觉得夜族长对娘娘你的态度倒和‘恭敬’二字有些偏差。”

　　伊昔一怔：“怎么？”

　　“要说恭敬的话，夜族长对天女大人那才叫一个真正的恭敬呢，对娘娘你么，我总觉得好像还差了点儿什么。”凤兮抬手摸了摸鼻子，“不过夜族长面对你的时候那种亲昵和放松，却远比面对天女大人时要明显得多，所以……我觉得虽然夜族长对你和天女大人都很好，但始终还是有些不一样的吧。”

　　听完凤兮的话，伊昔有一瞬间的失神，阿夜对她好她一向是知道的，但从前一直认为是因为她占着花绫的身体，所以让他在潜意识里把自己当成了花绫来对待。

　　可现在她明明都已经变回了原来的身份，这次与阿夜相见，他的态度却仍然与过去没什么两样，当然对于这点她自然是高兴的，不然也不会在妖界待得乐不思蜀不想回天界去。

　　只是，为什么呢？

　　她想不明白，只依稀觉得阿夜有时看她的眼神，会让她无端端的有一种熟悉之感，那种感觉就像是曾经也有什么人用同样的眼神看过她，但那个人，绝对不是阿夜。

　　想着想着，心口那处又渐渐传来了一股轻微的抽痛，伊昔皱了皱眉，默默将右手覆了上去。

　　自从这次回来之后，这心口抽痛的情况就变得十分频繁，可她偏偏就是一个字也没有告诉过金阙，因为她总是下意识的觉得，这痛楚必定与他瞒着自己的事有关，既然如此，问了也是白问……

　　疼痛很快就过去，可一直捂在心口的手却又突然起了异样。

　　伊昔诧异的将手举到眼前，心中万分莫名地想着：莫非这心口痛还会传染？

　　不过仔细一分辨，就会发现这手上的感觉倒似乎不像是痛楚，起先只是一股融融的暖意渐渐在手心处滋生徘徊，而后渐渐变得炽热，但至少尚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

　　随着热意的增加，上回花绫在她手上留下的那个金色印记，此刻竟又逐渐的显现了出来，伊昔怔怔看着手掌心上的繁复图纹，心中莫名一沉。

　　她好像……认得这个图案。

　　发呆的时间一长，凤兮也很快就察觉到了身边人的不对劲，于是她问：“娘娘，你怎么了？”

　　伊昔不答。

　　“咦？这是什么？”顺着伊昔发直的眼神，她当然同样看到了那个印记。

　　伊昔依旧是一声不吭，只紧紧地抿着唇将右手五指下意识的绷紧，那印记此时已经开始绽放出丝丝缕缕的金光，由浅薄至极盛不过片刻的功夫，映在伊昔脸上是一片华光流转的炫目之色。

　　凤兮起初还不明所以的在一边连连赞叹，可后来在看到伊昔越蹙越深的眉宇时，却很识相的噤了声。

　　不多时，手心金芒更甚，这下就连身后那一大群扈从的仙官们都给惊动了，细碎的窃窃私语声时不时传入耳中，只暂时还没谁敢肆意上前询问罢了。

　　可现在的伊昔，却根本没有功夫去管身后的那群仙、妖们究竟在想些什么，她如今早已是自顾不暇了。

　　因为自刚才金芒陡盛的那一刻起，她的胸口和脑袋就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压力，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正在不断的往她身体更深处施压，而这只手的力量同样来自于她自身，让她完全无从捉摸它的存在，更不要说反抗了。

　　“呃……”伊昔忍耐不住的闷哼出声。

　　一旁的凤兮虽然还是弄不清楚状况，可一看伊昔这副眉头紧皱的痛苦模样，当下就急了：“娘娘，娘娘你怎么了？明明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娘娘！”

　　伊昔此时已经难受地弯下了腰，凤兮赶紧一把扶住，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听见一声极其凄厉的惨叫声破空响起，几乎震聋人的耳膜。

　　她被吓得呆了许久，若不是被从后头赶来相助的几位仙官撞了一下，她到现在恐怕还反应不过来。

　　刚才那声惨叫，居然……居然就是从她身边的伊昔口中发出来的！

　　“娘娘！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您可还安好？”只听一位仙官语声急切地询问道。

　　凤兮这才注意到，这位在众仙家面前一向是端着尊神架子的乐神娘娘，此时此刻竟然是趴跪在她脚边的云团之上，剧烈起|伏的胸口和额头上不断滴下的豆大汗珠，让人一看就觉得情况不妙。

　　身边另外几位仙官因着尊卑和男女有别都不敢上前相扶，只得统统围在一旁干着急，凤兮回过神后赶忙俯下身去，可手指还未触到伊昔颤抖的肩，耳中倒是先听到了她断断续续的呢喃声。

　　“傻……孩子……怎么可以……”

　　凤兮一愣：“什么？”

　　伊昔不应，凤兮一手搭上她的肩还待再问，却猛地被一股力道重重地推了个踉跄，等到好不容易站稳，眼前哪里还有伊昔的人影在？

　　倒是右侧的不远处，传来了几位仙官焦急的呼唤声：“乐神娘娘，娘娘，娘娘！你要去哪里呀？”

　　凤兮诧异地看过去，只见伊昔正独自腾了云跌跌撞撞的往南边行去，她骇了一跳，急忙就要腾云去追，可未曾想有人却先了她一步，身形一晃人已拦在了伊昔的面前。

　　凤兮定睛一看，顿时惊讶了，这不是那位要跟随他们一起回天界拜见天帝的华严长老么？

　　等她赶到伊昔身边的时候，见他二人正相隔了约一丈的距离，就这么互相对峙着。

　　“让开。”

　　冷冷的语调，完全不似伊昔平日里说话的口气，连随后赶到的凤兮都听得心下一惊。

　　可想不到对面的华严长老却似毫无所觉，只一脸恭谨的冲着伊昔躬身一揖，口道：“老夫受命跟随‘乐神娘娘’回天界拜见天帝，不知娘娘这却是要上哪儿去？”

　　“本座突然想起有些事情需要处理，长老大可随我身后的仙官们一起继续前行，我去去就来。”伊昔缓了口气，尽量耐下性子解释道。

　　然而眼前这位长老似乎不大领情，依旧面无表情地道：“娘娘乃天界尊神，若娘娘不在，我等又岂敢擅自先行。”

　　伊昔抿了抿唇，再开口时语声已略带了些焦躁：“本座说了去去就来，还请长老莫要拦我去路！”

　　华严长老充耳不闻，对着伊昔又是一揖：“恭请娘娘同回天界。”

　　“你！”

　　伊昔动了动唇，可话到了嘴边不知为何又突然咽了回去，只眯起了眼把眼前之人上上下下的仔细打量了一遍。

　　“你们夜族长吩咐的，是不是？”她忽然开口。

　　长老到底是长老，这妖界的辈分也不是摆着好看的，更何况这位华严长老还是专门负责礼仪外交事宜的，眼下被伊昔看出了端倪后不仅没有一丝的慌乱，反倒比先前更显得从容不迫了。

　　“族长吩咐老夫，此次出使天界责任重大，老夫自然不敢怠慢。”

　　伊昔听着他貌似牛头不对马嘴却偏偏挑不出错来的话，心下不由一阵恼火，只听她轻嗤一声，随即语声淡淡：“总之长老的意思，就是今日无论如何都不会让路的了，是不是？”

　　华严长老微微一笑，唇齿一张刚要说话，下一刻就被一阵裹挟着强大灵力的罡风给兜头罩了个满头满脸，大脑还来不及思考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身体却已经本能的察觉到了危险，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往旁边险险让了出去，姿态虽然有些狼狈，但好歹有惊无险。

　　等他站稳再抬头时，除了耳边那句轻飘飘正随风消散的“懒得和你废话”外，哪里还有半点儿伊昔的影子？

　　华严长老看着远处那风驰电掣般飞速离去的背影，一时怔愣在当场。

　　族长明明说过，这位乐神娘娘为人和气，无论如何必定不会和他动手的，让他放心阻拦便是，可现下……

　　其实不要说华严，就连一边的凤兮，此时也是一副全然目瞪口呆的表情，她暗自在心里纳闷道：奇怪了，这位废柴娘娘的法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高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