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为徒，终生为师》醉卧桃林

51、第五十一章

　　伊昔一边急速腾云往南边赶，一边紧紧地攥着自己的右手，用力到整只手都在发抖，像是这样就能抵制住掌心不断汹涌而入的暖意一般。

　　生生不息……伊昔咬紧了唇，在心中默念道。

　　这是一种传承类的法术，现今的天界恐怕已经很少有人懂得，甚至大概有好些仙者连听都不曾听说过。

　　此类法术其实是以咒言为引，金印为媒介所结下的一种契约，它意味着施术人与被施术人之间的一种承继关系，一旦施术人到了元神消散魂归虚无之时法术就会生效，将施术人一身的修为引渡给被施术人。

　　听着似乎有些不可思议，但在当初那个万万年前的古神时代，它却是一种流传最为广泛和普遍的法术，大多数的古神在一生中总会用到那么一次的。

　　毕竟那个时候，天地间还是十分动荡和混乱的，古神也好，妖魔也罢，各自之间都是冲突不断，身死魂灭之事几乎每天都在发生，又兼之修行不易，自然谁也不希望自己一身辛苦得来的修为就此付之东流，于是便有了这般集体寻找“接班人”的景象。

　　彼时的古神们大多同她和金阙一样，乃是自宇宙鸿蒙之中自然化生而出，虽然修为高深却普遍比较单纯，没有人会去考虑这样做是否划算，又或者是不是太便宜旁人。

　　不像如今的天界，自从有了由凡人飞升成仙的凡神后，天界就已不再纯粹。

　　六界之中的万物生灵，唯有凡人“贪嗔痴”三毒最盛，那是他们与生俱来甚至可以说是刻入骨血的东西，不是修个几年仙就能轻易戒除的掉的，灵力修为都可以通过修行得到，可要修得一颗真正纯粹无垢、出尘绝世的仙人之心，却是千难万难。

　　这就是为什么像“生生不息”一类的法术逐渐式微的原因，因为所有的仙人都不再无私。

　　而现下这情境……

　　伊昔松了松手掌，看着掌心那明显过于绚烂的金光心中只剩了苦笑，花绫这个傻孩子，当初施术之时不仅将一身的法力和修为悉数结了契，更连那瓣从她这里得到的魂魄也一并搭了进去。

　　虽说这瓣魂魄原本就不属于她，可距离金阙将这魂魄嵌给她已过了千年，千年的时光早已足够这魂魄与她的相融，如今被硬生生的剥离又该是怎样生不如死的痛楚？

　　想着想着，脸上渐渐感觉到些微的凉意，她怔了怔，随即伸手抚上自己的面颊，当指尖触碰到那抹蜿蜒水渍的时候，她一时竟不知自己此刻到底是该哭还是该笑，这种能够肆意宣泄心中感情的感觉真是久违了啊。

　　她伸手按了按胸口，那股融融的暖意填补了原本的空洞，让她整个人彻底的完满了起来，原来，这就是所谓金阙瞒着她的事……

　　可是，为什么呢？

　　他从来都是那样宠她，为什么会突然对她做这么过分的事，是实在受不了她的任性和无理取闹了吗？

　　“也是……”伊昔扯了扯唇角，自我嘲讽般地喃喃道。

　　这样的事，换了谁都会受不了的吧？谁能忍受得了她这样一个无休止的麻烦，总是逼着他以“帝君”之尊做下那样触犯天规的荒唐事，为此还连累了花绫。

　　他为何会将自己的魂魄渡给她，个中缘由她如今又怎么会猜不到，说到底，都是她的错罢了，也难怪阿竹会那样讨厌她。

　　她确实是个让人喜欢不起来的啊……

　　伊昔抬头，望着头顶越行越暗的天色突然微微地笑起来，那么这回，至少让她还花绫一次吧。

　　她再次握紧了右手，还好，掌心那些金光和暖意暂时还没有减弱和消失的迹象。

　　“求求你，一定要来得及……”她对着掌心的金印，低声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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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带着这份乞求，原本最少要两个时辰的路程竟生生被她给缩短到了一个时辰。

　　虽然在来时的路上已经做了无数的猜想和假设，猜测到底是遇到了什么样的险境，才会令这个十几万年来未尝一败的天女战将，居然落到即将要魂飞魄散的境地，可如今亲眼见到了，却依旧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是什么情况？

　　漫天漫地的黑暗自是不必说了，可眼前那座莫名其妙的宝塔又是怎么回事？

　　伊昔顶着四周不知从何处刮来的飓风，甩甩脑袋努力定了定神，然后迎着模糊不清的视线重新往前方望过去。

　　只见底下方圆百里之内，皆是一片黄土中夹杂着各种怪石和不知名尸骨的悚然荒芜之景，不过这本没什么稀奇，南荒乃是神族与魔族的交界之所，从来都是这副数十万年如一日的虚无空旷。

　　她之所以感到惊奇的，是现在这片旷远的土地上竟突兀的伫立着一座金光耀目的宝塔，南荒这边的天地早已陷入了一片完全的黑暗之中，若非借了这宝塔的金光，她现下恐怕早落得伸手不见五指的境地了。

　　只是略略一打量，便能够发现这塔不仅通体鎏金而且高约千丈，显然不会是什么凡物，而更奇怪的是，此刻从这塔身每一层的窗格里，居然都有若隐若现的紫光缓缓投射而出。

　　伊昔皱了皱眉，下意识觉得这些紫光让她有种不详的预感，正待腾云上前细看，却警惕地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朝她这里靠近，方向正是她头顶上方那片已经完全不能视物的虚无黑暗。

　　于是她随手捻了个诀，将周身那一片狂乱的飞沙走石通通隔绝在了周身三尺之外，只一心一意地盯着上方，全神戒备。

　　果不其然不过片刻的功夫，就有一道刺眼的金芒扯裂黑暗朝着她的方向劈了过来，还伴随着一句厉声地喝问：“谁？”

　　伊昔一听到对方的声音，当场就愣住了，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下一瞬，金芒就堪堪落在了她所设的仙障上，大约本就没有伤人之意，所以使得力道并不大，当的一声立刻就被反弹了回去，竟是一把金芒流转的宝剑。

　　随着宝剑的挥出，伊昔自然也看清了来人，于是脱口惊呼：“你怎么在这里？”

　　“你怎么在这里？”对方也在同一时间开了口。

　　阿夜提着“化羽”在仙障外站定，先是照例将她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看过一遍，直到确定她并无大碍后，才蹙着眉重新开口：“你来这里做什么？”

　　伊昔怔了怔，瞪眼道：“我还想问你呢！”

　　这人有没有搞错，明明昨天才答应得好好的，说会遵循花绫的吩咐不会乱来，怎么转头就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而且居然比她还先到！

　　敢情是送走了他们之后，立马就往这边赶的吧？难怪她当时就觉得，他好像巴不得她滚得越快越好……

　　“你昨天才说了会好好听话，今天怎么就打自己耳光！”伊昔挑眉问。

　　阿夜叹了口气：“连隐世多年的金阙帝君都出动了，你要我还怎么冷静的下来？”

　　“你说什么？”伊昔一惊。

　　“你们将将离开，我就收到了派出去的属下带回的消息，说是南荒似乎出了什么大事，原本驻守于此的簪花天女极其属下天兵天将，竟在一夜之间全体失去了行迹，天界闻讯也是一片慌乱，而一直隐于天外天多年不问世事的金阙帝君，此次却在未得天帝旨意的情况下就擅自离开天界，只身前往南荒……”

　　“唔，你说金阙也来了？”伊昔讶然，“在哪儿？”

　　她迅速转头往四下里张望，可周围到处都是一片漆黑混乱，除了那座散发着金光的高大鎏金宝塔外，哪里还看得清楚其他？

　　无奈把头转回来的时候，正好看到阿夜朝着那塔扬了扬下巴：“里面。”

　　“什么？”伊昔不解。

　　“帝君在里面。”

　　伊昔顿时傻眼，看看那塔又看看阿夜：“你确定，你没在开玩笑？”

　　阿夜摇摇头：“我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帝君强行破开塔外封印结界闯了进去，我原本也想跟进去，不想却被帝君一道袖风给挥了出来。”

　　“搞什么！”伊昔按了按眉心，转过目光重又去打量那塔：“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看样子应该是件威力十分强大的法器，至于用途和来历，凭我现在的年岁和阅历实在是……”

　　话还没说完，就听到伊昔突然又“咦”了一声。

　　“怎么了？”

　　“我怎么觉得这玩意儿，以前好像在哪里见过？”

　　闻言，阿夜眉心一动。

　　他猛然间想起，面前这位看上去只有十六七岁的少女，实际上却是和金阙帝君同一时期化生而出的古神，不管平日里修炼多么的懒散、性子又是如何的迷糊，可那年龄和阅历都是摆在那里的铁铮铮的事实，眼前这法器他不认得并不代表伊昔也不认得啊！

　　许是那段日子照顾她照顾成了习惯，以至于后来即使她已经恢复了记忆，可在他的潜意识里，依旧只把她当成原来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凡人小丫头。

　　“真的？”阿夜问。

　　伊昔正望着高塔出神，闻声只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看得出是在努力冥思苦想，阿夜身处这四下情况未明的情形下也无事可做，索性就站在一边等着。

　　不想伊昔盯着那塔发了半天呆，塔的事情没想起来，反倒注意起了其他东西。

　　那双原本有些目光散漫的眸子一瞬间清亮了起来，只见她伸手指着塔身的某处，语声急促：“我的天，那，那不是，不是……”

　　“怎么了？”阿夜见了她的举动也有些紧张起来，他看向远处的高塔，“那不是什么？”

　　伊昔大睁着双眼直愣愣地盯了许久，才终于开口：“生魂。”

　　阿夜一愣，显然一下子根本没明白她在说什么。

　　“这些，”伊昔自己的表情看起来也是十分的难以置信，“这些都是生魂，都是仙家的生魂！”

　　阿夜听后心中一骇，可顺着伊昔手指的方向看去，除了金光闪闪的塔身外又没看出什么异样之处来，正待开口询问，脑中突然灵光一闪，莫非？

　　他再次回首，发现伊昔所指正是那些紫光隐约的窗格之所在，那就是说……

　　“你确定么？”阿夜急忙问。

　　他虽然修为不弱，但毕竟年岁不够，实战经验更是有限，所以不要说仙家生魂，就连凡人的魂魄都没见过几个。

　　“我不会认错的。”伊昔肯定地点头道。

　　得了她的回复，阿夜心里立刻咯噔一声：“难道是……”

　　伊昔明显和他想到一块儿去了，可没多久又有些疑惑地蹙眉：“不过，花绫带的兵将会有这么多吗？”

　　“恩？”

　　伊昔转头：“你知不知道花绫这次带了多少天兵天将来这边驻守？”

　　阿夜微一沉吟后便道：“大约五千左右。”

　　“可，可这里的生魂少说也得有几万啊！”伊昔震惊道。

　　“这怎么可能，天界总共才多少神仙？而且也没听说最近除了师父他们外，还有其他的仙家失踪啊！”阿夜心头跳得厉害。

　　“我知道，所以我才觉得奇怪，可问题是这些明明就是……”

　　伊昔望着那些紫光微微出神，这哪里是什么紫光，这根本是成千上万被拘于塔内的仙家生魂！

　　仙者的魂魄不同于凡人，凡人魂魄灰白且呈半透明状，而仙者因为修行有成脱胎换骨、脱离凡尘，久而久之，魂魄之中自然也就隐含了天家祥瑞之气，即凡间提起神仙时常常提到的“紫气东来”，这紫气正是纯正的仙家印记，要是连这点都认不出，那她这万万年的岁数可真真是白活了。

　　两人神情凝重地站在原地，没过多久，伊昔突然身形一动，却被阿夜条件反射的一把拽住。

　　“你要干什么？”

　　“你说呢？当然是想办法进去啊！”伊昔瞪了他一眼，“站在这儿干等有什么用，难道你不担心花绫的安危吗？”

　　“没用的。”阿夜叹了口气，摇头道，“早在你来之前，我就已经试过无数次了，可帝君在外头设了结界，一般的法术根本破解不了。”

　　伊昔懊恼地啧了一声，转念一想又道：“我来试试吧，通常只要不是他专门设来针对我的法术，我也许有办法能解开。”

　　“当真？”阿夜眼底闪过一抹喜色。

　　伊昔颔首：“走，先过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