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为徒，终生为师》醉卧桃林

45、第四十五章

　　在马不停蹄的连续赶了一天的路之后，以“乐神”伊昔为首的天界众仙们，总算是在入夜之前，行到了妖界境内。

　　白罹鸦族一早便派了人在边界处等候，虽然如今妖界中各族群皆以此族为马首是瞻，已俨然有妖界之主的架势，但对于天界毕竟还是有所顾忌的，不敢过于怠慢。

　　于是他们一行，很快就被迎入了白罹鸦族的地盘，风尘仆仆赶了一整天的路，这一帮子闲散惯了的神仙们自然都有些受不住，得了伊昔的准后，就纷纷赶着回房先休息去了。

　　伊昔自己也回到了据说是阿夜亲自吩咐下来，专门拨给她一个人居住的“小溪轩”里，只是相较于其他仙家的困倦狼狈，她倒还尚算得上精神奕奕。

　　不过话说回来，这一整天她除了会花绫时，稍稍腾过一会儿云以外，其他时候基本就没动用过什么法力，都是凤兮在一旁任劳任怨的腾云带路，她能累得着才怪！

　　所以现在便也不急着回房睡觉，反而一个人独自晃悠到了偌大的院子里，吹吹夜风、看看星星什么的，难得假装一下自己也是个很有情调、很有追求的人。

　　院子里静悄悄的，满院子的侍婢一早就都被她给打发了出去，就连一直随侍在身侧的凤兮也让她提前赶去睡觉了，所以如今除了耳边偶尔拂过的凉爽夜风，和不知从何处草丛间传来的虫鸣声外，四下里俱是一片寂静。

　　在这样安静的夜里，本来是很容易让人产生某些，诸如凄凉、愁思之类的伤感情怀。只不过伊昔一向不大是个容易“凄凉”的人，所以现下酝酿来酝酿去，直酝酿到自己“噗嗤”一声笑出来，都没酝酿出一星半点儿的愁绪来，索性便作了罢，一个人找了堆用来作装饰的小石堆坐下。

　　却在不经意的抬首间，被头顶那轮拢着一层雪白光晕的大玉盘给晃得有些眼晕，在带着些许凄迷之色的朦胧白光里，倒是让她想起了前不久刚听到的一个，有关于阿夜的“凄凉”故事。

　　其实在来这里之前，花绫就已经派了熟知他界各种礼节的官员来给她补过课了，也顺便讲述了一些妖界的现状。

　　妖界与其他几界不同，妖族生性本就散漫，一般又与非自己族类的妖无法融洽相处，所以妖界以前虽有妖王统治，然其治下却依旧采取族群分封自治的法子，各族除了连年向妖王进贡以外，平时族中皆以族长为尊。

　　而自三万年前，妖王突然之间下落不明后，妖界也着实是混乱了一阵，几个大族间各种纠葛纷争不断，谁都想做妖界的至尊，所以谁也不服谁。

　　白罹鸦族的上上任族长，就是死在了这场争斗中，不过令他欣慰的是，最后到底还是由他的大儿子曲戈，一手将那些不服气的族群全都给收拾了，自此方有了如今白罹鸦族在妖界说一不二的霸主地位。

　　照理说，执礼司的礼官们应该是整个天庭之中，再找不出第二严谨的官员了，但是一个严谨的官员，并不代表他不会八卦。

　　这位被花绫指派过来给伊昔临时抱佛脚的礼官，一看就知道是那种做起事情来，绝对一丝不苟、且正经无比的类型。

　　于是就因为伊昔听着听着，偶然不解的冒出了一句：“既然如此，现在白罹鸦族的族长不应该是那个什么曲戈的吗？怎么又突然要迎回夜君了？”之后，这位礼官就立刻一语不发的肃起了面容，满脸都是凝重沉思的神色。

　　就在伊昔以为自己大概说错话了，此事或许涉及了白罹鸦族的隐私，而眼前这位耿直的官员，正在绞尽脑汁地想着，要如何才能委婉而又不失慎重的告诉她，不该这么随随便便将这种问题拿来同他人讨论的时候。

　　却听他道：“这件事嘛，其实当年青鸾一族答应将公主下嫁的时候，就已经有很多人表示过不解和怀疑的了。”

　　伊昔愣了愣：“什么？”

　　只见对方面不改色的继续道：“不知娘娘可晓得，妖界的白罹鸦族有一圣物，名唤‘追魂灯’的？”

　　伊昔在心里撇了撇嘴，暗道：我当然晓得啊，当时不就是因了这玩意儿，我那些残魂才得以迅速归位的么。

　　可面上却还是半分不显的端着架子，不冷不淡“恩”了一声。

　　“听说这‘追魂灯’啊，早在千年前就被魔族那位魔君苍狄给抢了去，此后一直随着他一起下落不明，可前段日子也不知道怎么的，听说这‘追魂灯’突然又被送了回去，只可惜是已经破损了的。”

　　“不过即使破损了，本也没什么要紧的，因为此物乃白罹鸦族的圣物，历来与族长那支一脉相承的血脉有着十分深厚的渊源，只要当时身为族长的曲戈，以自己的鲜血为媒介，开启祭坛施展族中秘法，便能够修补这‘追魂灯’，可问题偏偏就出在了这儿……”

　　说到这里，他清了清喉咙，顺便偷眼觑了觑身边的伊昔，见对方完全没有制止自己的意思，反而还低着头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便十分低调的抖擞了精神，继续说下去。

　　“令白罹鸦族所有长老们都没有想到的是，当他们这位年少有为的族长将血滴在‘追魂灯’上时，那灯竟然没有起丝毫的反应。这‘追魂灯’是族中很多有资历、有身份的长辈都亲自验看过的，自然不可能有假，那会出现这样的现象就只剩了一个解释，那就是他们的这位曲戈族长，其实承的并不是前一任族长的血脉，说得不好听点，就是他们的前族长被自己的夫人给戴了绿帽子。”

　　“那既然他们现在会突然来迎回夜君，这也就是说，夜君他实际上是白罹鸦族的少君之一？”

　　“不错。”礼官点头。

　　伊昔有些惊讶，阿夜是个妖仙这点，她一直是晓得的，而且是个被花绫突然大发慈悲的捡回来，才有机会长大的小妖仙。可原本以为，他大概也就是个因为体弱而被族群抛弃的普通小妖而已，不想竟还是个大有来头的么？

　　可是，这就有些说不通了啊……

　　伊昔疑惑地蹙眉道：“既然是白罹鸦族的少君，当初又怎么会被遗弃在路边？我听说当年的花绫仙子，是在妖界的边境处捡到他的啊。”

　　“这个事儿吧，下官也不过是听旁的仙人闲磕牙时说起的，娘娘您就姑且当作个故事这么一听罢……”

　　伊昔点头“唔”了一声，表示明白。

　　“夜君虽然号称是曲戈的弟弟，但其实与他并非一母所生，其生母只是一只再普通不过的成精黑乌鸦，因为曾经和夜君那外出办事的父亲有过一段露水姻缘，不巧便有了他。可惜他不仅没有继承到象征白罹鸦族的金翎雪羽，顶着一身杂乱的灰毛不说，而且连他父亲的半分法术天分也未遗传到，一千岁时，还体弱得连个人形都化不了。”

　　“而夜君的母亲本就修为低下，在他一千岁的某一天外出觅食后，就再也没能回来。和他母亲交好的几只乌鸦精们一合计，觉得夜君既然是白罹鸦族族长的骨血，那么把他送回他父亲的身边，总比跟着它们这几只居无定所的黑乌鸦餐风露宿要好得多，于是就将他打了个包直接送回了白罹鸦族。”

　　“当时白罹鸦族的族长，也就是夜君的亲生父亲，倒是十分爽快的认下了这个儿子，但接下来的日子里，除了让他衣食无忧外，其实并没有多么在意过这个资质拙劣的混血儿子，而是将大多数的精力和心血，都放在了当时的大儿子曲戈身上。这个大儿子就是夜君同父异母的兄长，他的母亲是神族青鸾一支的公主，身份高贵无匹，当初是本着天、妖两界的和平相处才下嫁到此的，所以即使是她的丈夫也对她颇为忌惮。”

　　“这么一来，由族长带头，自然全族上下都对夜君这个血统不纯的少君很是轻视和鄙夷，更何况这位小少君明明都一千岁了，居然还是个灰突突的小乌鸦形态，族里再普通不过的小白罹鸦们在这个年岁上，至少也会化成人形满地打酱油了，于是这样的夜君自然就更容易让人忽视了。”

　　听到这里，伊昔有些感慨地叹了一声：“夜君的童年，想必是过得十分灰暗的吧……”

　　“可不就是吗！”

　　见这礼官又遮遮掩掩地举袖抵唇低声清喉咙，伊昔颇为体贴地伸手，指向一旁安放着茶壶的桌子道：“说了这么久，去倒杯水润润嗓子吧。”

　　礼官拱手恭敬地道了声谢后，才去到桌边，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来喝。许是难得有如此正大光明的机会，能在高阶神官的默许下八一八卦，也惦记着还有许多东西没说完，于是在几口解决了那杯水后，他便又忙忙地跑了回来，在伊昔身边站定。

　　伊昔看他又一脸凝重的开始沉思，想是这么一断，突然有些不知从何说起了，便继续好心的提问道：“即使如此，怕也没到要丢弃自己亲生儿子的地步吧？你且说一说，后来这夜君到底是怎么沦落到路边去的？”

　　“哦，关于这点，其实也实在可以算是个意外了，听闻五万多年前，有一次夜君的父亲为了让大儿子多多历练一下，便要带着曲戈外出至边境处巡查。但这曲戈倒是个懂事的，说弟弟与他同是父亲的孩子，怎能厚此薄彼云云，反正后来的结果，就是两个儿子都带去了。”

　　“由于白罹鸦族在妖界的威望一向不小，平日里本就很少有人敢去捣乱，所谓的巡查不过是例行公事而已。但不巧的是，那次偏偏就让他们遇见了几只比较年轻的白罹鸦，正在边境处与几名异族妖类缠斗，既然是同族，此事又在他们白罹鸦族的边境发生，自然是少不得要管上一管的。”

　　“可等到大家把那几个异族的妖赶走后，却突然发现，一直蹲在一边石头上的小灰鸦居然不见了。想着许是刚才一片混乱的时候，被那几个逃走的异族妖给劫了去，于是他父亲回去后便下了道令，着手下到处寻查。可问题是，他这个做父亲的看起来对此事都不怎么上心，那更不要说底下做事的了。”

　　“结果这么拖拖拉拉的，一直到很久以后，才有人偶然发现，原来他们白罹鸦族的这位小少君，如今竟是辗转到了天界的‘簪花天女’处，被好好的养着呢！知道这个消息后，夜君的父亲倒也确实派了手下到罗浮山去接过人，但天女那儿却似乎完全没有放人的意思，这事儿一时也就这么耽搁了下来。日子一长，那位族长便索性卖了天女一个面子，声称自己儿子是特意拜在‘簪花天女’的门下，为了表示天、妖二界的友好之类的，此事也就这么揭过了……”

　　“恩，所以如今那些白罹鸦族的长老们发现那个曲戈并不是他们族长的骨血，这才急急赶着来了天界，将夜君迎了回去？”伊昔问。

　　“正是。”

　　礼官躬身应答道：“虽然他们给外界的理由，是前任族长曲戈性喜自由，不甘权势拘束，主动卸下族长的重任转而游历六界去了。但此事原委，在六界之中早就传得沸沸扬扬，大家不过是给他们个面子，才不当面说破的罢了！”

　　“当年青鸾族急匆匆将这位公主下嫁到白罹鸦族时，大家就已经纷纷有过不少的猜测，毕竟青鸾族怎么也算是神族，就算天帝选中了他们族与妖界联姻，那也完全不必嫁个货真价实的公主过去啊！而且婚期安排的十分紧凑，简直就像是上赶着要将女儿嫁出去一般。”

　　“其实在这之前，大家就都有所耳闻过一些关于这位下嫁的青鸾族公主的传闻，说她实际上已经与某个家里看不上的男子私定了终生，还一起私奔了，不过最后当然还是被抓了回来，这才有了后来这一出急着嫁女的事儿。此事青鸾族原本瞒得还算结实，但世上始终没有不透风的墙，况且先前白罹鸦族发现曲戈身世可疑，几位高辈长老前去质问这位前族长夫人的时候，她也没甚隐瞒地点头坦然承认了。”

　　“说到这个，倒也还真得赞一句这母子俩当真好气魄，当娘的那个毫不避讳的承认自己不贞不说，当儿子的那个在知道了这种事儿后，竟也是一副全然波澜不惊的架势，主动让出了族长的位置后，就十分干脆的带着他母亲离开了妖界，据说走的时候居然还是笑着的，真真是让人匪夷所思……”

　　故事听到这里，当时的伊昔就忍不住转过头，看了一眼身边这位依旧板着张棺材脸肃立在一边的礼官，心里不禁有些嘀咕。

　　真不愧是执礼司里出来的，这天庭恐怕也唯有他们执礼司的仙官，才能将这明明是窥人隐私的八婆小道，讲得如同起表宣召一样逻辑紧密，还有条有理。

　　可如此内容详尽又评论中肯的闲话，却被人用这样一种端正肃穆的神情说出来，实在是不能不让人产生一种莫名的违和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