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为徒，终生为师》醉卧桃林

46、第四十六章

　　“咕——”

　　一声不知从哪儿传来的夜枭声，毫无预兆的当空划过漆黑夜幕，在这寂寂长夜之中尤显得惊栗凄切，将原本静到极致的画面硬生生扯裂了一道口子，也陡然将伊昔从回忆里给拉了出来。

　　伊昔被惊回神后，本能的往四周看了看，望着周围依旧悄然无声的寂静小院，突然轻轻一叹，阿夜这样的身世，也难为他后来竟没长成一个问题少年，还能变得如今日这般优秀，看来花绫当年真的是教导有方啊。

　　“都这么晚了，怎么还一个人在院子里晃荡？”

　　微微含笑的嗓音突然间从身后传来，这是她在成为花绫的那些日子里，最为熟悉也最为依赖的声音。她转过头去，只见几步开外的月洞门阴影下，正站着一个挺拔俊秀的身影。

　　她盯着那身影看了有好一会儿，蓦地笑道：“你不也一样么？”

　　阿夜轻笑一声，身形一动从阴影中走了出来，依旧是笑语温和：“走吧，先进屋去，小心着凉。”

　　“唔，好……”

　　看着阿夜从阴影中渐渐显现出的俊朗容颜，伊昔心中顿时一震，她有些奇怪地想：明明只是这么短短十几天的时间未见，可她怎么就是觉得，现在站在她面前的这个人，已经大大的变了个模样呢？

　　正打算眯起眼睛细看，对方却已经熟门熟路的转了方向，朝一旁的小厅走去。走到一半又回转过来，语带调侃地道：“怎么还不过来？”

　　“哦，来、来了……”伊昔应了一声，急忙跟了上去。

　　趁着走在他身侧的机会，又飘着眼风偷偷觑了几眼他的侧脸，可看来看去，脸还是那张脸，音容笑貌也是一如记忆中那般的熟悉如昨，那这变化了的，究竟是什么呢？

　　伊昔兀自琢磨了一路，还是没能想明白，可此时“小溪轩”的花厅却已经近在眼前了。

　　才跨进厅中，阿夜的目光就被一边会客的小几给吸引了过去，只见那上头正盛着几盘漂亮的描金珐琅彩小瓷碟，一看就知道是用来装糕点的。

　　只是如今，里头除了一些点心的碎屑外早已空空如也，倒是那堆瓷碟旁的一只杂金丝琉璃大果盘里，满满当当地放着些拳头大小的翠绿色果子，最上头的那个果子看起来像是被人咬过一口，但不知为何却没有吃完，又放回了盘子里。

　　看到这一切，阿夜忍不住轻笑出声，伊昔自然是被他笑得莫名万分，秀气的眉毛不自觉蹙了蹙：“你笑什么？”

　　“那日你突然恢复记忆，整个人就像在顷刻之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似的，让我觉得很陌生……可如今看来，虽然多了十几万年的记忆，可有些东西到底还是没有变的，伊昔始终还是伊昔。”阿夜笑道。

　　伊昔闻言先是愣了愣，随后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到了那堆她自己风卷残云后留下的杰作，这才恍然大悟地笑了：“那个……果子，不是很好吃。”

　　此言一出，阿夜一时没忍住，干脆“嗤”的一声笑了出来。他当然知道这果子不好吃，所以当初才会吩咐下去，让婢女们只给她准备些凡间的普通点心就好。

　　现在想来，难怪当时听到他的吩咐后，那婢女的脸色会那么古怪。因为按照常理，此次不管是何界来使，都应盛上数目不等的“普蓝果”聊表敬意。

　　这“普蓝果”就是刚才那拳头大小的翠绿色果子，是唯有白罹鸦族境内的“观罹山”深处的“诃诃溪”边才有产，而且普蓝果树一共只得三棵，每棵树每年结果不会超过二十颗，是白罹鸦族除了“追魂灯”外的另一样为其他各界所知的灵物。

　　据说此果食用一枚，可助修行之人增加一百年的修为，实在是个辅助修行的好东西，以前妖王还在的时候，每年所产的“普蓝果”中有一大半都是要作为贡品拿去进贡的，如今妖王早已不知下落，这每年的“普蓝果”当然就族内自留了，有时顺便还会作为礼物，赠送给与白罹鸦族交好的其他几个妖族族长，不过数量都不会多。

　　只可惜，这世上本无十全十美的东西，一样东西有了这样那样的好处，那就一定会有些别的什么那样这样的不好，这才符合天地间所谓善恶双生、阴阳互补的道理。

　　而这“普蓝果”的缺点倒也不算什么大事，就是口感不太好罢了，不仅吃在口中如同嚼渣，而且味道酸涩难忍，若只是普通的果实，怕是根本没有人会愿意去吃它。

　　然修行之人本就不太注重这些外在的东西，更何况这果子的优点又远远大于缺点太多，所以根本从来就没人拿这么个小缺点当回事儿。

　　当时那婢女大约是觉得招待这么一位高阶的天界来使，却只用如此普通的凡间糕点颇有怠慢之嫌，于是便特地去禀了族中专门负责接待各界来使的长老，两人一合计都认为这样不合适，便自作主张的依旧按着原来的规矩，将这一盘子“普蓝果”合着糕点一起送了过来。

　　这样阳奉阴违的行为，不仅没让阿夜觉得生气，反而还感到十分的好笑。

　　事实上，这的确没什么好怪他们的，毕竟他们从来没见过伊昔，更不知道这位近几日来，在天界风头鼎盛的“乐神娘娘”的真实秉性。

　　“普蓝果”一旦采摘下后就极难保存，不管如何小心安放，大约不过三天便要萎缩风化，直至最后化为飞灰。而看这送来的果子数目，应该是所有来使中最多的，想必此举也是为了表达对天界的敬意。

　　可惜啊可惜，按照他所了解的伊昔，不要说三天，就算是三十天，她恐怕都不会为了这区区的百年修为，去勉强自己吃这些难吃的果子的，如此多的“普蓝果”到最后，怕是都只有被剩下浪费掉的命了。

　　看到阿夜渐渐敛了笑，伊昔才开口道：“抱歉，你师父没办法来，让你失望了。”

　　大约是没想到她一开口说的竟是这个，阿夜的表情显得有些诧异，顿了一顿后，才笑着摇头道：“无妨，能见到你来，我同样高兴。”

　　伊昔没有接话，反而继续一脸专注地盯着他的脸，阿夜许是已经习惯了她这偶尔的无厘头举动，除了挑了挑眉外也没说什么，自顾自的走入厅中找了把椅子坐下。

　　而就是他旋身坐下前这衣袖的一摆一荡，让伊昔突然福至心灵的想明白了一件事。她终于弄明白今日所看到的阿夜，到底与先前不同在哪里了，那种不同非关容貌、声音亦或是任何一样通过外在感官所能够感觉得到的东西，那是一种，一种气质，或者说……气势？

　　对了，就是气势！

　　想到此处，伊昔有些忘乎所以地用握成拳的右手，在左手心上重重一敲，高兴地道：“没错，就是这个！”

　　“什么？”阿夜眼神惊讶地望过来，不明白她一个人到底在那里高兴些什么。

　　“哦，没什么，就是……”被他一问，伊昔这才回过神来把手放下，稍微收敛了一下表情后，几步蹭了过去，坐到阿夜身边的位置。

　　她低头抿了抿春，微微踌躇道：“其实那天初初被金阙解开封印的时候，我的脑子是有些混乱的，毕竟……十几万年的记忆，一下子全部都涌进我的脑袋，我，我实在是……”

　　“我明白。”阿夜点头笑道。

　　伊昔抬头也朝他笑了笑，算是感谢他的善解人意，而后又低下头想了一会儿，才继续道：“况且那时又乍见了花绫……你想，这十几万年于现在的我而言，简直就像是做了一个冗长的梦，而刚从梦中醒来，就发现原本一直佩戴在自己身边的白玉竟然已经能够化成人形，还变得那样优秀，这种既骄傲又诧异的感觉，真的是很难形容。”

　　伊昔幽幽一叹：“所以那时只顾着感怀故居、故人、故地，一时就没有顾上你，也一直没机会和你说一声‘谢谢’……”

　　“不管怎么说，你我到底相识一场，而且那些日子里，你也同样帮了我许多，不然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事情到底会变成什么模样，若要说谢，还当是我对你说才对。”阿夜附和道。

　　他说这话时，伊昔就一直抬头看着他，等他说完，两人依旧保持着这个两两对望的姿势，相顾无言地看了对方许久，局面一时看起来有些凝滞。

　　良久之后，原本正目不转睛互瞪着的两人，又突然毫无预兆的相视而笑起来。

　　伊昔越笑越是放肆，到后来甚至一边笑得前仰后合，一边还不忘举起右手不断地挥啊挥的：“哎哟，算了算了，难得想装一装正经，结果反倒弄得大家都没有话说，真是……”

　　而对面的阿夜却远没有她笑得那么夸张，自始自终都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用一双染满笑意的墨黑眸子，柔柔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