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为徒，终生为师》醉卧桃林

32、第三十二章

　　后来太阳快要下山的时候，樊宁探头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就背起竹篓说是要回去了。

　　闻言，苍狄只是点点头，也没什么别的反应。

　　樊宁见此眼中尽是掩饰不住的失望之色，于是在临出洞前又不死心地回过头来问：“喂，我明天还会来这里采药，到时候，你还会在吗？”

　　苍狄当时本就有些整日游手好闲的意味，如今见她如此有趣，只当给自己往后的日子多添个乐子，就点了点头。

　　得了他的答复，樊宁显然很是高兴，先前眼中的失望之色也立时去了个干净，冲着他挥了挥手后，就一路一蹦一跳地跑掉了。

　　苍狄看着她渐渐消失在暮色里的背影，有些好笑地勾了勾唇角，心道：从来都听说红尘中的凡人之间，“贪嗔痴”三毒犹胜，可他今日碰到的这个，却是个极易满足之辈，为了这么一点对己身没有任何好处的小事都能够开心半天，倒也真算是难得的了。

　　可即使再难得，终究也只是个凡人罢了，而凡人在他的眼里和一只蜉蝣又有什么区别呢？都不过是朝生暮死的命数，他今天心情好，所以就和蜉蝣多说了几句话，改天什么时候不高兴了，随手捏死了她，那又能怎么样呢？

　　彼时的苍狄，何曾将这天地间的谁放在眼里过？更何况这样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

　　他身上的伤本就需要静养，于是那晚就干脆在石洞里坐了一个晚上，樊宁第二天到的时候，看见他果然还在那里，顿时笑得眉眼弯弯，连眼睛都快找不到了。

　　看见她眉开眼笑的灿烂笑脸，苍狄突地又觉得眼前这只“蜉蝣”不仅有趣，看起来其实也挺顺眼的，还是别那么快死掉的好吧！

　　樊宁乐颠颠地跑到苍狄身边，一边笑眯眯的和他打招呼，一边把自己肩上的背篓卸下来，如数家珍般的一一将其中的各种草药指给他看。

　　“昨天走得匆忙，都忘了问一句你到底是受得什么伤，先前给你把脉又实在是把不出什么症状来，于是我今天就只好把各种治疗内外伤的药都带了一些来，你看看有什么能用得上的不？”

　　说着，她把手中的背篓往苍狄面前推了推，满脸的认真期待之色。

　　苍狄只随意地望了一眼，便有些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我昨天就和你说过的，我并不是人，你忘记了？”

　　“哎？”樊宁愣了愣，而后又有些尴尬地揉揉鼻子，“你也没说不是人就不用吃药的啊……”

　　听着她有些犯傻的回答，苍狄顿时有些忍俊不禁。

　　樊宁看到他嘴角几乎掩饰不住的笑意，立马也跟着一起笑起来：“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啊？不管你到底是什么，咱两交个朋友呗？我平时经常会到这座山中采药，因为这座山里生长的药材最多也最齐全，而且大多数时候，我都会在下山前来这个石洞里休息一下的。”

　　苍狄“哦”了一声，不知怎么的也莫名其妙跟了一句：“我也喜欢在这石洞中打坐修炼。”

　　“哇塞！那太好了，我们以后可以一起玩了！”

　　自此，樊宁来山中采药的次数逐渐增多，而且每次到这个石洞中休息的时候，十次里头有九次都能“正好”碰见苍狄。

　　那时，苍狄也总是想不通自己到底是抽得什么风，自那以后，居然还真就隔三差五的喜欢到那石洞中去坐坐，顺带“偶遇”一下樊宁，然后再被樊宁以“活动筋骨”为由，拖着一起漫山遍野的乱跑。

　　说起这个，樊宁也确实是个能折腾的丫头，上树打鸟，下水摸鱼什么的样样在行，还经常邀请苍狄一同吃野味，只不过那个味道实在是让人不敢恭维……

　　日子久了，某一天苍狄突然惊觉，自己竟然已在不知不觉间，渐渐有些习惯和依赖上了这样的生活。他深感再这么发展下去实在是大为不妙，于是在认识了樊宁这许久之后，他第一次开始认真地重新思考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

　　可还没等他想出个结果来，老天就已经代他做了个决定。

　　那天，樊宁原本说是要带他去看她偶然发现的，一片十分漂亮的野花海，但山路才走到一半，头顶上方却隐约响起了“隆隆”的雷声。

　　走在前头开路的樊宁奇怪地仰头望了望天：“咦？明明是大晴天啊，好好的怎么会打雷了？”

　　可行在她身后的苍狄却知道，这大概就是冲着他来的天罚了。

　　因为前阵子他闲着也是闲着，便闯进了位于东方极地仙泽之内的凤鸾一族中，去教训几只前些日子欺负了他魔族小弟的火凰，结果一不小心玩儿过了头，把人家族内供奉的神器“天灵宝镜”给砸碎了。

　　此神器乃是天家之物，如今被人弄坏了，天上自然要查一查究竟是谁干的。虽然他笃定九天上那个性子沉稳的天帝定不会拿他怎么样的，但为了天族的颜面，这天罚恐怕还是要降一降的。

　　这点他早就已经料到，所以此刻根本一点儿都不着慌，不过区区几道天雷罢了，他魔君苍狄还扛得住。

　　相对于他的气定神闲和满不在乎，前头的樊宁却被头顶越来越密集的雷鸣之声吓得直哆嗦。

　　“喂，我说苍狄……”她望着头顶，脚下不自觉的就要往苍狄那里靠。

　　苍狄发现后，立刻皱起了眉头，望向她的眼神陡然变得十分冷厉：“站住，走远一些，一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别过来！”

　　樊宁吓了一跳，脚下虽然停住了脚步，却依然用一双泫然欲泣的眼睛幽幽的将他望着，苍狄给她望得心里像是有一百只猫爪子在挠般的难受。

　　于是他偏过头，有些不大自然的安慰道：“咳，这不是一般的雷，是专门来打我的天雷，你乖乖站好，不要乱动。”

　　“天雷？”

　　樊宁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这种只在凡间的神仙话本里头听到过的东西，如今居然就近在她的眼前？

　　她后来除了问过苍狄的名字外，就一直没再追问过他的身份，但也隐约晓得，这个人肯定不是什么普通人，可直到现在她才知道，原来这个不是普通人的“人”，竟是如此的不普通？

　　苍狄轻咳一声：“恩，我前些日子犯浑，弄坏了一件天家神器，所以人家意思意思找我个麻烦……”

　　“被天雷打到会怎么样？”还不等他说完，樊宁就已经急切地打断道。

　　“哦，也不会怎么样，就是……”

　　他话还没说完，头顶上的天雷就已经像下雨一样争先恐后落了下来，毕竟是天界的雷劫之罚，就算他再自负，也实在不敢过于托大，急忙屏气凝神驭起全身的法力抵御，再顾不得和樊宁解释。

　　可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就在第一道天雷正正落在他头顶的同时，原本立在两丈开外的樊宁，不知为什么突然一下子朝他扑了过来，伸出的手指还没触到他的腰带，就为落雨般降下的天雷所波及。

　　九九天雷之威，又岂是她一个小小的凡人所能够承受得起的？转瞬之间，就是形神俱灭，连个声儿都来不及吭一下。

　　故事说到此处，苍狄微微一叹：“完了。”

　　伊昔此时正听到关键时刻，被他这么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给弄得愣了半天，过了良久才“啊”的一声：“什么完了？”

　　“故事讲完了。”苍狄淡淡道。

　　“什么？这，这就完了？”她惊讶道，“后面难道不是应该还有，你看到心上人在眼前魂飞魄散心神俱伤，然后大闹天庭啊，滞留凡间收集残魂什么的……喂，你都没说完好不好，不带这样的啊！”

　　苍狄低声笑了笑：“我若说，我当时看到她在我眼前魂飞魄散，除了有些意外之外并没有什么其他的感觉，你信不信？”

　　“怎么会……”伊昔抱着自己的双膝，十分疑惑地喃喃道。

　　苍狄颇有些自嘲地笑笑：“彼时的苍狄魔君，尚且自负的认为自己怎会真的将一个凡人女子放在心上？所以天雷过后，见那女子确然已经陨灭无踪，便故作无谓的直接回了魔界……”

　　听到这里，伊昔皱着眉头看了他一会儿：“我可以说一句话吗？”

　　苍狄微笑。

　　“你这家伙真是挺混帐的！”

　　苍狄点点头：“你说得不错，那时的我，确实很混账。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除了胸口那处总有些木木的感觉外，其他倒也真没觉得怎么，可是后来……”

　　“后来，我发现自己总会渐渐不受控制地想起樊宁，想起她的眉，她的眼，还有她总是一脸眉眼弯弯的笑意，想到最后，竟对身边的任何事都再提不起兴趣。原以为不过是一时少了个乐趣有些不习惯，可随着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我走神想她的次数也越来越多，这里……”

　　他伸手比了比胸口的位置：“原本木木的感觉逐渐被挖空，这里变得空空荡荡的，一天比一天难受，说不出口的难受。然后一直到某一天的晚上，我又一次从她被湮灭那一刻的梦境中惊醒，醒来时那种如鲠在喉甚至让我几度窒息的感觉，终于让我了悟自己大概是栽了，栽在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女子手里，只可惜……”

　　“可惜还未开始，就已经结束。”伊昔替他接了下去。

　　苍狄道：“所以我才会那么不甘心，总想着至少要挽回一些什么，哪怕一点也好……”

　　“那你说我……呃，我是说樊宁不是人，又是怎么回事？”伊昔抓紧时机追问道。

　　苍狄抬头看了她一眼：“上天庭讨要命格簿的事你想必已经知道了，花绫也正是因此而受了罚，后来我不死心的下到凡间，原想着哪怕即使只收回一两缕她的魂丝那也是好的。可当我好不容易在一处山间，寻到一片被几只小花妖当做‘宝贝’供奉起来的残魂碎片后，却发现原来樊宁的魂魄，哪怕只有一小片，都蕴含着十分广褒无垠的灵瑞之气，一般的妖物别说是想将之收为已用了，就连稍稍靠近都立马会被其上至阴至纯的灵气给涤荡得头晕目眩，这绝对不是一个凡人所能够拥有的魂魄。”

　　“等等！等等等等……”伊昔突然打断道，“你说我的魂魄碎片，是一般妖物不能收归己用的？那为什么上次跟着阿夜他们来出云谷杀蛟龙的时候，我的魂魄居然会……”

　　“蛟龙乃是这天地间少有的通灵圣兽，又岂是一般妖物可比？依照你的说法，那条蛟想必就是借了你残魂的力量，才能一直隐在出云谷内为非作歹。”

　　苍狄说到此处，唇角凉薄地勾了勾：“也难怪我一直找不到这片残魂，原来竟是被这畜生本身的灵气给遮掩了去！”

　　伊昔略略颔首，蹙着眉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哦，大致上我是都听明白了，不过还有一个问题，我到底是怎么从本来应该已经魂飞魄散的樊宁，变成了伊尚书家三女儿伊昔的？”

　　“这点其实我也很想知道，”苍狄勾唇笑道，“不过我刚才就已经说过了，若想彻底弄清楚你的魂魄问题，恐怕最终还是得去找那位金阙帝君。”

　　这回还不等伊昔说话，石洞外头就响起了另外一个略显清冷的女声。

　　“既然如此，我们现在若要将伊昔带回天庭，魔君想必也是不会阻拦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