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为徒，终生为师》醉卧桃林

31、第三十一章

　　大约一盏茶的时间后，苍狄就已经大致弄明白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基本上就是这个样子，其他的我也不是很清楚，通常都是阿夜说什么，我就做什么，虽然现在想想，他好像确实有很多事情瞒着我，不过我那时……”

　　伊昔抬手扣了扣额角，朝对面的苍狄尴尬地笑了笑：“也不怕你笑话，我以前一直都是副浑浑噩噩的性子，什么都懒得想懒得做，只是现在一下子不知怎么的，脑子突然变清明了。”

　　听到这里，苍狄微有些嘲讽的勾唇一笑：“魂魄既然都已经顺利归位，你的神智会恢复清明那是自然的事。”

　　“什么魂魄归位？”伊昔皱皱眉头，满脸不解地问。

　　苍狄微微一叹：“刚才在出云谷中所发生的事，你可还记得？”

　　伊昔点点头：“不过，我的记忆只到那些蓝色的东西朝我飞过来，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放在腿上的双手不断收放了几次，她还是决定，先不要把后来那些奇怪的感觉告诉眼前这个魔君。

　　“那些，便是我花了一千年的时间所收集到的，宁儿的残魂碎片。”苍狄道。

　　“哈？”闻言伊昔骇了一跳，“你是说，你口中的宁儿，就是那位传说中在千年前替你挡了天雷，然后魂飞魄散的凡人女子？”

　　苍狄点头。

　　“那，那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既然是她的残魂碎片，那为什么会……”伊昔拧着眉头，一脸思索的表情。

　　而这次，对面的苍狄却并没有立即回答她的问题，反而沉默了许久，等她再次抬头望向他时，却发现他竟然又在用那种满是笑意的眼神，温柔地盯着她看。

　　伊昔不明所以的怔了一怔，随后很快瞪大了眼睛，满眼不可意思地指着自己鼻子道：“你你你，你不会是……不会是想告诉我，就是因为这个，所以你刚才才会叫我宁儿？”

　　“不然你要怎么解释，那些本该属于宁儿的残魂，如今却全都回归到了你的魂魄之上？”

　　“这……你能确定吗？”伊昔有些为难地问道。

　　苍狄有些似笑非笑地道：“虽然你的魂魄上被金阙帝君下了封印，使得旁人无法窥视你的本源，但是方才那些残魂都为你本身的魂魄所收回，这是不可争辩的事实。”

　　“所以我才会突然觉得神智清明？”

　　“恩。”

　　伊昔万分纠结地抬头看他：“难道说我其实是那位宁儿姑娘的转世？”

　　这些日子以来，她已经稍微懂得了一些这天地间的神神道道。比如说，仙妖魔三界的生灵从原则上来讲是拥有永恒寿命的，而万千红尘之中的凡人们却都只有短短百年的寿命。

　　看起来好像是凡人亏了，但实际上，仙魔等族一旦死亡便是灰飞烟灭，再难重塑。可凡人们却拥有永无止境的转世轮回，虽然在过轮回殿前会被逼着喝下孟婆汤，忘却前生一切的是非因果，但对于这个不断被削去回忆，始终恢复到初始状态再去重生的魂魄来说，岂不也是另一种永生？

　　不想，苍狄却摇头道：“残损的魂魄，轮回殿根本就不可能放行，更何况……你根本就不是人，又哪儿来的转世轮回呢？”

　　“什么意思？”伊昔睁大了眼睛，不满地瞪向他，“你才不是人呢！”

　　话刚出口就忽然想到，眼前这个，他好像本来就不是人来着……

　　“呃，我是说，既然我不是人，那我是什么？神仙？妖魔？”

　　苍狄的嘴角泛起了一丝冷意：“这个，恐怕就要去问那位将你魂魄封印起来的金阙帝君了。”

　　“咦？照你这么说，那位金阙帝君岂非一早就知道，我其实根本就不是花绫了？但他明明是花绫的师父，怎么会连自己的徒弟都认不出？”

　　而且后来，他对她的态度看起来也很是亲昵，完全不像是在对待一个陌生人啊！

　　“或者……他以前就认识我？”伊昔又道。

　　因为她突然想起来，金阙帝君在带她回天外天之前，似乎也曾动手探过她的魂魄？也许在那时，他就已经知道了她其实并非花绫？但却和不知几世以前的她认识，所以……？

　　“可这，也不对啊！这都是乱七八糟的？”

　　她懊恼地抬起头来看向苍狄：“哎！你一会儿说我是你千年前认识的那个凡人宁儿，可现在又说我不是人，我要不是人，那你那位宁儿姑娘岂不也不是人了？”

　　苍狄挑眉轻笑道：“谁告诉你，她是凡人的？你们拥有着同一魂魄，你不是人，她自然也不是。”

　　一番话说完，伊昔顿时觉得很有些无语，眼前这位苍狄魔君可能并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妥，但伊昔毕竟做了十几年的“凡人”，对这句“你不是人”始终是有些膈应。

　　她为难道：“那，好吧，我不是人……可是阿夜他们都说，你喜欢的那个姑娘她明明是个凡人啊？还有，我知道的都已经告诉你了，现在是不是该换你来说了？”

　　“你想听什么？”

　　“你和那个宁儿姑娘的故事啊！”伊昔瞪眼。

　　“我和她……”他低低一笑，“准备好，听一个混账的故事了吗？”

　　“唔？”伊昔疑惑。

　　不过苍狄似乎也并不是真要她的回答，顿了一顿后，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一千年前，我就是在这座山中，这个石洞里，遇到的樊宁……”

　　“就是宁儿？”伊昔忍不住插话。

　　苍狄颔首：“我那时虽然继任魔族魔君之位已久，但比起天上的那位天帝来却完全不够沉稳，依旧是少年心性得很，且魔界又素来有溟一长老替我管理，从来就不需要我多操心，所以我成日里除了外出游猎玩闹外，就是四处找人比试打架。”

　　“遇上她的那次，我刚和几个妖界的贵族少年在这附近打完架，虽把他们一个个都修理很惨，我自己却也伤得不轻，便就近找了这处山洞作为调息之地。可令我没想到是，这原本几十年都未必会有一个人来的大山深处，那天却突然跑进来一个背着竹篓的姑娘。”

　　“那时我正调息到关键的时刻，无法说话，只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想着凡人女子多数胆小，这样兴许就能把她给吓走，可她……”

　　说到这里，苍狄有些撑不住地低头轻笑起来，再抬头时，思绪也渐渐飘到了千年前的那一天……

　　当时的樊宁大概也未曾料到石洞里居然会有人，所以刚进洞的时候也是一愣，可不到片刻，她就无所谓的耸耸肩，若无其事的继续往里头走了进来。

　　苍狄看着她熟门熟路的走过来，然后卸下背上的竹篓，在距离他不远处的地方坐下，整个过程中连看都没再看他一眼。

　　此时他已确定，这只不过是个没有任何法力的凡人小丫头罢了，索性也就不再管她，兀自闭上眼睛继续运气调息。可就在将将要收功之时，右边手腕猛地一紧，惊得他立刻睁开了眼睛，正巧看到刚才进来的那个姑娘，此时正蹲在他旁边一手扣着他手上脉门，另一手托腮的像是在替他把脉。

　　他当即不悦地皱了眉头，刚想要张口呵斥她放手，不想那姑娘已经“哇”的一声自己先叫了起来，不仅放开了他的手而且还一连往后退了好几步，满脸惊惧的站在那里指着他。

　　“你，你，你……你到底是人是鬼？”她抖着手指，颤巍巍地问。

　　苍狄看了她一眼，并不理睬。

　　那姑娘看了他半天，发现他始终是没什么反应，不由胆子也大了几分，又慢吞吞的一步一步朝他蹭了过来，蹲在他面前看了一会儿后，居然还举起手在他眼帘微阖的眼前晃了晃。

　　“喂，你还活着吗？”

　　苍狄不耐烦地睁眼看她。

　　“咦？你明明会动的呀！”她稀奇地瞪大了眼睛，“回光返照？借尸还魂？”

　　见苍狄还是沉默，于是又自言自语道：“可你明明已经没有脉搏了啊……”

　　听到这句话，苍狄轻蔑的嗤笑一声，他又不是人，这么一个普通到再不能普通的凡人小姑娘，竟还敢妄想轻易探测他的生死？

　　那姑娘似是被他突然的笑声给吓了一跳，一时间，两只眼睛瞪得滚圆，好半天才又憋出一句话来：“你怎么还不死？”

　　这回苍狄倒是接话了，只是语气颇为不屑：“你很希望我死么？”

　　“唔，也不是，”那姑娘挠挠头，又频繁地看了他几眼后，终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地道，“那个，和你打个商量成不？你看你如今这副模样，就算现在还没死，但想来也是活不长了的，所以……你，你能不能死到外面去啊？”

　　话一出口，大概是觉得自己这样说有点太直接了，于是又连忙摆手道：“啊，不是不是，其实我是想说你能不能到外面去死？呃……也不是，就是……”

　　她又换了种自以为更委婉些的说法：“其实我就是想说，你看，既然你无论如何都是要死的，那就不要浪费地方了，你说是不是？你想想看，你如果死在这里，别人……呃，就比如我，我就没办法在这里好好休息了。既然这样，那你还不如做做好事，直接到外面去死，然后把这地儿腾出来给旁人，也算是功德无量嘛！”

　　这话若是由旁人来说，必定会让人觉得是在挖苦和讽刺，再怎么心里也会十分的不舒服，但眼前这姑娘却将这话说得十分诚恳，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里满是认真严肃的表情，让人打心底里相信，她真的就是这么想的，绝对绝对没有其他诸如揶揄或者嘲讽的意思。

　　回忆到这里，苍狄不知为何突然抬头看了对面的伊昔一眼。

　　伊昔被他看得一愣，不过很快就扯着嘴角，半真半假地笑道：“呃，挺实在的一姑娘……”

　　没想到苍狄听了她的话后，居然颇为赞同地点点头：“恩，她其实从来都是个实在的姑娘。”

　　在这之前，苍狄印象里的凡人女子都是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看到个陌生男子都要吓得立马遮脸回避的拘谨无趣模样，像她这样口无遮拦、胡说八道却还一脸诚恳样的，倒真是第一次见，于是他开始对眼前的姑娘有了些兴趣，转头认真地打量了她几眼。

　　这姑娘长得不差，至少算得上清秀佳人的标准，只是大约因为经常在山里走，所以那张脸被晒得有些粗糙，不是那么的白皙莹润了。身上穿着一身洗得有些泛白的藏青色短打，裤腿高高地挽起到膝盖，底下却赤足穿了双破草鞋，头发也和男人一样全部竖起，活脱脱就是一副假小子的打扮。

　　目光又渐渐移到了她放在一边的背篓上，背篓并不算大，可里头却几乎盛满了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草叶。

　　苍狄略略扫了一眼，这凡间的花草他也大致认得一些，这背篓里头竟全都是些治病所用的药草。

　　他不禁有些诧异地道：“你是大夫？”

　　“恩，算是吧，不过是个在各个村头间行走的赤脚大夫罢了！”那姑娘点头道。

　　苍狄不置可否的“哦”了一声。

　　那姑娘见他终于肯说话了，便有些自来熟地凑过来道：“哎，你是江湖中人吗？”

　　苍狄挑了挑眉表示询问。

　　“我以前一直听说，江湖中的那些武林高手有一种功夫，是在快死的时候，通过调整自己的内息，从而使脉搏变得十分的迟缓，迟缓到一般的普通大夫甚至都无法摸到他的脉搏，以此来达到再延续几个时辰寿命的目的，你也是这样吗？”她一边说着，眼光一边往他胸口处的衣襟上瞧。

　　苍狄低头一看，原来是刚才和那几个妖族少年打斗时溅上了些血迹。

　　“我若说我不是人，你信吗？”他面无表情地道。

　　那姑娘想了想，居然很爽快地点头道：“我信。”

　　这样的回答倒是让苍狄有些意外。

　　只听她继续问道：“不过既然你不是人，那你是什么？总不会真的是鬼吧？”然后目光又在他脸上绕了一圈，“要是普天下所有的鬼都长得像你这么好看，那我以后倒是不用再害怕走夜路了哎……”

　　苍狄一愣，接下来竟是笑得十分开心，只觉眼前这姑娘说话实在是坦诚得有趣。一时兴起，便同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许久，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是她在说，不过倒也让他从中将这位自称“樊宁”的姑娘了解了个彻底。

　　樊宁说她是东泽国人，十二岁时失了双亲，因为幼年跟着做郎中的爹爹学了一点雌黄之术，自此便一个人在附近的村庄之间行走，替人看些小毛小病，靠着一点微薄的诊金过活，偶尔也会去附近的几座大山中寻找些珍奇的草药，拿去城中的药铺换些小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