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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无面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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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简没料到苏衡瑶竟然直接点名了他的来意,只得承认:“不知郡主意下如何?”
苏衡瑶从椅上站了起来,笑:“此事是顾侯之事,我一个女子前去,不但不能成行,恐日后还会被人闲话。温大人,恕衡瑶不能答应。”
温简微微惊讶,没料到此人如此直接。前两日因为粮食和银两一事向王上禀报当中为难之处,当时王上只说了一句元丰粮行的背后是西洲人。
温简回去想了两日才得以明白,当下根本无法顾忌礼节,就来见苏衡瑶。
只是他未料到苏衡瑶的拒绝如此直截了当,不由有些发愣。
温简的心沉了几分,然而也只是瞬间,他突然跪了下来。
苏衡瑶凝目,“大人这是何意?快快请起,别折煞了衡瑶。”
温简抬头,慢慢开口:“不到一年,郡主就是我大庆子民的王后。今日温简为的并非王上,也非自己,而是那些即将被饿死的百姓。我知郡主能为普通的百姓杀掉自己的战马,能为给他们一口水喝而省下自己的口粮。战争中郡主尚能如此;而今日郡主所为,能救下十万百姓,能免他们失去亲人,能让一个婴儿喝上一口稀粥,能…….”
“我可以去做。但元丰粮行并非我的。”苏衡瑶截住他的话。
温简微微一笑,“只要元丰松口卖粮,其他粮商定会更随。市场上有多家粮商,粮价也不会太高。”
苏衡瑶看了看他,笑道:“既然如此,大人还不快快起来。”
她这是开口撵人的意思,然而温简却依然没有站起来,只是道:“温某还有一事相求郡主?”
苏衡瑶也未料到这文质彬彬的官员脸皮不薄,不由笑了:“温大人请说。”
你脸皮既然如此之厚,那你就跪着说吧。
“发给修筑大坝的银子,从京城调到此地,还需半月。”温简缓声,他的语气不是太让人舒服,但已经是最好的语气了。
苏衡瑶问:“大人是问我开口借钱?”
温简缓缓站了起来:“王上说,三百万两,一分利息。”
不请自起,这人当真有趣。
苏衡瑶笑:“大人,你回去禀报王上,衡瑶哪有这么多钱?”
温简笑了,他笑起来如春风一般,让人看了甚是舒服。
苏衡瑶叹气,这庆国人不但脸皮厚,长得都不太难看。
“王上说,郡主聪明,自会有办法。”温简温言开口。
苏衡瑶一笑,决定不再和这人装傻,笑:“大人,在商言商。我不是商人,但我想有人会愿意和你谈。三分利息,如果愿意,最迟后日,大人要的必定会有一个结果。低于三分利息,就算是你们王上来此,我也是没钱的。”
她余下的话没有再说。
温简心中微微震动,用她的钱来买她的粮食,还得还给她本金与利息,眼前的女子果然会赚。不由仔细看了苏衡瑶一眼,眼前的女子和之前所见并未有所不同,只是那样冷厉的目光,虽然带有笑意,却让人不寒而栗。
温简心中不由叹气。这就是他们未来的王后,他竟未曾料到她的背后居然有如此大的财力。是了,苏家的人怎会轻易为别人出力,王上不给出对方的要价,苏家怎会轻易出手。而如今,王上要攻伐景国,也当真少不了苏家。最起码此时是少不得的了。
三日后,青云城中有很多富贵人家都打开了粮仓,各大粮商就挂起了牌子卖粮,价格虽然比以往高了三倍,但也总比没有卖的好。
而这一切听说都是那个刚上任不久的户部侍郎温简的功劳,于是第二日,很多灾民在见到温简时,都多了几分敬意。
而更让人欣喜的是,官府要重修青云大坝,每人每日一两银子,还管两顿稀粥,于是那些受灾的灾民,但凡有点力气的,都一窝蜂去了云河边上,跟随那个据说被贬的工部侍郎史湘君干起了修复大坝的活。
而这一切苏衡瑶都不是太关心,只是在看到青云城中的秩序时,还是惊讶了几分。才用了不到半月,那人已经将之前的死城变成了一个逐渐焕发生机的城。
苏衡瑶的口中再次感觉到一种蔓延的苦涩。
“郡主,请跟我来。”穆怜姿唤她。
苏衡瑶一笑,随她进了那间幽暗的房里。
“郡主,先生,你们漫谈,外间有大夫,要是这位老先生有事,可随时叫他们。”穆怜姿抬眼看了房间中在床上躺着的人一眼,便转身离开。
“劳烦姑娘了。”谢文卿开口。
穆怜姿的身形刚一消失,谢文卿便看了身旁的小谢一眼。
小谢会意,转身出了房间,将门关了起来。
幽暗的房间中散发出一股刺鼻的味道,光线黯淡,躺在床上的男人,身形消瘦,头发脏乱,只一双眼睛呆呆地看着床头,对她和谢文卿的到来连眼都未曾眨一下。
苏衡瑶不开口,站在一旁,看了他一眼,就将视线落在那双手上,双手紧握,只是每只手都青筋突出,很是可怖。
“公孙兄。”谢文卿叫了一声。
屋中气味很是难闻。
谢文卿叫了那一声,并不再言语,几乎一炷香的时分,苏衡瑶以为公孙是不打算开口了,却听床上的人说了一声:“苏和可是死了?”
那声音像是从喉咙里面生生撕扯出来的,尖刻而难听。
苏衡瑶的手微微握了起来。她不说话,谢文卿却只能开口:“寒央也死了。”
他说出这话后,只觉心脏像是被人握住似的,憋闷。
那叫公孙的人听了这话,那双无神的双眼突然睁大,视线突然落到了谢文卿与苏衡瑶身上。像蛇一般的冰凉。
“你和她长得多像,你就是她的女儿?”苏衡瑶听到那人问。
苏衡瑶不答。
那人似乎也不在乎她回不回答,只是朝谢文卿笑了,“我日日在此打铁,我的每一锤下去,都就像是打在苏和的身上一样,可是二十多年了,我没有打成一把好刀,一把好剑。直到半年前,苏和死了。你可知那日我打了多少把好刀,多少把好剑。”
“想来不少。”苏衡瑶冷声。
“谁让你说话?”那人冷声呵斥,依然朝着谢文卿道,“你居然还能把苏和的女儿带到我面前?你也不怕我杀了她,哈哈哈…….”
谢文卿不回答。
那人的笑声就一直没有停止。
苏衡瑶真担心那人会笑得喘不过气,就此一命呼呜。
“公孙兄,苏和是苏和,他的女儿也是寒央的女儿。”谢文卿静静开口。
“谢文卿,你倒是说得轻松,你能分得清楚?哈哈,你能分得清?当年,当年若不是苏和闯入,你我寒央,还有两位哥哥,哈哈,怎会个个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哈哈,两位哥哥死了,死了好啊,死了就不用寒心了。”那人边说边大笑,到了最后,那双眼突然转到苏衡瑶身上,厉声,“你是他的女儿,你该为寒央赔命。”
苏衡瑶听了他提了几次父亲,口气中的厌恶,终于忍无可忍,冷笑,“你若有本事,此时也可杀我。”
他话音刚落,却只觉眼前一片灰,急忙闭上眼,身形一动,立刻扑到那人身前,刀光闪过,末月刀已经按在了公孙青筋突出的手上。
“先生,你没事吧?”苏衡瑶顾不得屏息,开口问谢文卿。
谢文卿摇头,待那灰飘散,才开口道:“公孙兄,当年你我几人判逃出那个地方,若不是苏和,我们和寒央也早死了。苏和虽然对不起寒央,但是他当年对我几人的救命之恩,你我也不能否认。你当年为了寒央身中重伤,后又不辞而别,寒央寻了你整整几年,她对你的愧疚,我是知晓的。衡瑶是她的女儿,她不会伤害你,衡瑶也不会。”
他说的话,像是在宽慰公孙,又像是宽慰自己。
苏衡瑶其实并不知道眼前的这两人和当年父母之间具体发生了何事,可是她也确实知道,母亲的救命恩人,她确实不会伤害,哪怕此人刚才对她洒的那层灰是剧毒。
“你们来找我何事?”过了漫长的等待,苏衡瑶听到那人终于平静开口。
苏衡瑶从怀中取出了那颗黑中带有血丝的珠子。
那人的瞳孔突然一缩,被刀压着的身体微微颤抖。
“这颗珠子,你认得?”苏衡瑶问他。
公孙不回答她,反而望向谢文卿,半刻,才噶声:“你们从何处得来?”
谢文卿回答:“无面楼的杀手也正在找这颗珠子。”
“离尘珠,世间只有两枚,一枚成了淳于墨的陪葬品。淳于墨的墓穴至今无人能找到,这颗珠子并无腐味,应不是那颗。那只能是无面楼楼主的了。”那人冷冷说了起来,“有这颗离尘珠,才有了无面楼。”
“这珠子果然是楼主的?”谢文卿沉默半响,问。
公孙并不答话,只冷眼看了苏衡瑶一眼,“你想知道无面楼楼主是谁?”
苏衡瑶望他:“你要什么条件?”
公孙沉默。
“离尘珠有什么奇特之处?”苏衡瑶换个问题。
公孙冷笑:“嗜血之术而已。”
苏衡瑶不解,正要再问,那人却哈哈大笑起来,苏衡瑶吃惊。
“郡主,放开他的手。”谢文卿慌道。
苏衡瑶赶紧放开他的手,只见那双手上皮肉竟在快速腐烂,只剩累累白骨。
苏衡瑶扬声,却听公孙厉声喝道:“不得叫。”
他那一声几乎用尽了所有力气。
苏衡瑶低头:“你要死了?”
“哼,这几日若不是那个丫头,我早可以如愿了。”公孙看着自己身上血肉慢慢腐烂,居然笑了起来,“听说你会是顾侯的王后,哈哈,无面楼,无面之楼,你要找是找不到的。不过,不过可以让他来找你。”
一堆白骨直上,他又笑了起来,可怖的声音,几乎能刺破别人的耳膜。可是他看起来很满足,最后在那堆血肉全部变成腐水时,他终于不笑了,只是那对眼珠,却死死盯住苏衡瑶。
苏衡瑶只觉被那双眼珠盯得心中一片空白。
“先生。”她叫谢文卿。
谢文卿抬眼,目中似喜似悲,最终长长叹了一声,“我们五人中,他的性格最是激烈。你不要怪他,他实在是为了你母亲,因你父亲,受了太多的苦。”
苏衡瑶问:“我父亲究竟做了何事,让他如此恨他?你们和我母亲究竟是何来历?”
她终于开口问起了多年来的疑问。
“不要问了。你要知道的一天,总会知道。”谢文卿突然厉声,面色一片清白。他怎能告诉她,她爱戴的父亲不过是一个……..
他已经不忍再想下去。
苏衡瑶不语,转身一把拉开房门。
门外阳光刺眼,空气中微微有药香之味,而穆怜姿正含笑望着她。
明媚而美好。
两日后,苏衡瑶启程回宁州,而此时青云城却又再一次下起来了雨,
清晨,两人两骑在细雨中策马急行,终于在看到前方低低矮矮的山林时,苏衡瑶才勒马停下,看向身边的人,“王上,留步吧。”
昨日告知顾侯,今日自己要启程回宁州,这人只微微额首。不想今晨才出发,这人却骑上坐骑,撇下众人,邀她一起,并肩骑了很长一段路。
顾韶影不置可否,看了看前方延绵不断的山岭,说:“明年春天,我在云京等你。”
丢下这句话,他便勒马,转身,黑色的衣袍在清晨的风中扬起税利的弧度。
天启七年夏天,苏衡瑶得到离尘珠,世间各有传言。
天启八年春,西洲郡主苏衡瑶带着三千铁骑,嫁入庆国,天下瞩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