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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大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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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启八年的春天,实在是个热闹的季节。
云京的天空这日阳光柔和,春意浓浓。涌动的人群,喧嚣的乐声鼓声不绝于耳,嫁妆陆续进入城内,最终送入宫门。然而人们的目光却都不再集中在这些嫁妆上,这天下最贵的嫁妆从来不在物上。
庆国远嫁而来的王后,她没有提前一日到了京城,也没有晚到半刻。
她出现在云京城的这一天,恰好是成礼的这一日。
三千铁骑停留在城外,他们才是苏家郡主最贵的嫁妆,也护卫着她一路到了云京。
东门大清门早已打开,燕云骑五千黑衣铁甲,黑马奔腾,却未有一只脚踩在那从宫中一直铺到城门的耀眼红毯。
城墙上不断有鼓声大作。
城外与城内都是这苍梧最铁血的两只队伍,那城中的乐声为这肃杀的气氛增添了一丝别样的风情。
随着城墙上礼官的声音,鼓声突然停了下来,整个人群都在涌动。
燕云骑散开站立成两队,一匹黑色骏马踏在红毯上,他在礼官的高声祝词中缓步像那西洲三千将士护卫的轿辇而去。
观礼的人群中有着随王上一起来迎接的文武百官,他们在顾侯的身后自有一方天地。此时,他们的目光变得复杂。
自顾氏立国一百多年来,不但未曾有外族王后,更未曾有过王上来女方轿辇亲迎的情况,而现在他们年轻的君王不但在城门亲自迎他年轻的王后。更是动用了他自己的军队来护卫这一天的所有行程,避免出现任何一个不该出现的人或是事。
当然,那新王后的三千重骑兵,也只有燕云骑能与之一较高低而不输气势。
太傅姜士亭目光温和,脸上含有笑意,他的身边是大司马左翼,右边是太尉张琪生,他们的后面跟着六部,大理寺等大小官员百位。
这几年已有不少门生的第一谋士沈梓渊也站在太傅身边,脸上一派平静从容。
各大世家子弟们已相应站在自己该在的位置。
他们此时都含笑望着那轿辇,这十六人的轿辇当真豪华而气派,当然这些都比不上她的嫁妆。
处处鼓声歌声,祝词环绕着苏衡瑶的整个耳膜。
她在这一天,以着最雍容的妆容,最得体的方式被那人接进了云京城,被人带着做无数礼仪礼节,在永宁殿中与那人拜着这世间最大的神:天与地,完成了人生中最重要的大礼。后又被人或抬或扶进入了那个整个天地都被摆弄成大红的宫里,太一宫。
之后又与那人在大婚的房中进行了各种奇奇怪怪的祭拜礼仪,终于在那几个长相富态的女尚仪唱完各种祝词后,那人又出去了,据说今日宫中男宾与女宾各自的数量都超过先王大婚的时候,而来观礼的人中更有各诸侯国的官员,据说那个写罗刹女赋的夏津小王子淳于静轩也来了。
苏衡瑶坐在那张龙凤喜床上,庆国的礼仪当真繁复,她被那人领到这所谓的婚房中完成了一堆礼仪后,这凤冠上的盖巾依然还没被掀开。据说一会还有一轮礼仪。不过苏衡瑶已经懒得再想。那张床之前还坐着两个胖娃娃,苏衡瑶悄悄塞给他们一些那被子下面的枣子花生后,那胖娃娃才被人抱了出去。
一直到了晚间,这宫中都未成得到一刻安宁,苏衡瑶坐在那,安静地接受各家夫人的打量,听着她们口中清清亮亮的笑声。
这些此时能进来看她的夫人身份自然都不凡,但有什么好看的呢?不过是一个坐在婚床上被遮住容貌的女人。不知道她们能看到什么。
她看不见那些夫人,那些声音也未曾进入到她心里。凤冠上那块上好的红布为她营造了一个只属于她的世界。
她在这个世界中闭目。在这个世界中看到了兄长的面容,看到她从宁州出发那日,他目中的泪光,他焦虑的眼神,她知道他想说的太多,虽然前一日,他就在她面前已经说了很多,大到朝政,小到她的衣食住行。
那一日,她听见兄长无声的对她说,他会照顾好宁帆。
她躺倒在兄长的怀抱中,终于是哭了起来。
最恨不是死别,而是生离。
她离开时,宁帆没有回来,他在冀州。与北狄人大战后,双方互有损伤,但北狄人最终还是退兵了,大将军林泽受伤被送回宁州。而他带了铁骑营三万人深入大漠三月,一举歼灭了北狄人单姚的大后方,单姚不得已带着残部退到大漠之外。
他终于是彻底代替她掌管了那三万铁骑营。
之后,他向苏衡远奏请留在冀州鹤州肃清周边部分残余的胡人,苏衡远同意后,直到她从宁州启程,他都未曾回来。
他只是挑选了两千铁骑营的兄弟,让他们送来一个荷包,而那荷包中有着一缕头发,少许染血的黄土。
那一刻她的心感受到了难以抑制的疼痛。
而这两千人与苏衡瑶身边的一千人亲卫,护着她一起来了云京。自此之后,天高地远,他们和她终于是真正的远离家乡了。
她离开时,并未曾回头看一眼背后,只是在出了西洲境界进入庆国真正的土地那一晚,她在黑夜中整整站了一夜。
漫天大雪。
“宁帆,我好看吗?”她听见有个女孩儿问她身边站着的少年,那天宁州下起了大雪。她在雪地中疯跑,没人追她,没人管她,她感受到了无以伦比的自由。
她将一团雪丢在那少年的眼睛上。
那少年哈哈大笑,“好看。”
“那你以后会一直在我身边吗?”她又听见那女孩问,那女孩去岁才失去母亲。
那少年一脸认真:“会,我会在的,一直都会。”
她听了,不由笑了起来,她凑了过去,在那少年的脸上轻轻逐了一口,随即跳开。
那少年脸色一红,半响才呆呆地看着她笑了起来。
他们的笑声在空旷的雪地里分外清脆。
纯白无垠的世界,那两个少年并肩躺在雪地上,仿佛整个世界只有他们彼此。
她知道那两个少年,永生都只会在回忆里了。
队伍走了将近一月,她就呆呆看着那缕头发一月。
“郡主。”书眉的声音将她从自己的那个世界拉了出来。
苏衡瑶微微动了动手指。
“李宣他们已经被安排好了。你放心吧。”书眉低声。
那三千人,苏衡瑶将他们交给了李宣。
苏衡瑶微微点头。才稍稍放下心来,这儿有着太多的婆子夫人了,那些眼睛看到的不仅仅是一个新嫁娘,还是一个王后。
又等了将近一个时辰,只听外殿夫人们的声音慢慢小了下去,此起彼伏跪拜的声音传来,苏衡瑶知道那人回来了。
果然,只不到半刻,在尚仪的唱词声中,那人走近她身旁,只是一个瞬间,苏衡瑶只觉自己的眼前一亮。
那人的脸便映入她的眼前,苏衡瑶微微闭目,将那些过往轻轻地放在了心里的最深处,不容让人揭开,就是她也不能。随即抬眼看向那人。
她的容貌是真正让这间房子里的让人看到了。
书眉站在一边,她听到了有宫女们稍重一点的吸气声。这日这个男人给予她家郡主的礼节已经远远超过了对待一个王后的礼仪。她悄悄抬眼看了一眼郡主,那样的五官超过男女的界限,却奇异的和谐统一,自成国色。无论是男装女装,只要站在那儿,就能轻易地让人黯然失色,夺人生机。今日苏衡瑶的妆容已经用到了最淡,可那眉眼间跳动着的依然是让人不可忽视的光华。
书眉想,也许明日苏衡瑶的名声中会更多了一条。人们总会为自己家王上今日出挑的举动怪罪到苏衡瑶头上的。
而苏衡瑶却一脸的平静,虽然她的脸上带有笑容。
不知是烛光太过柔和还是其他,苏衡瑶在那人冷峻的脸上看到了一丝微笑,温暖得几近不真实。
那人伸手,苏衡瑶将手放入他手中。
随着屋中的尚仪用了一种奇怪的强调再次开口时,她已被那人迁至殿中桌前,而此时殿外窗前,男女之声唱起了交祝歌。
侍候膳食的宫人往那对气势吓人的青玉连杯中倒入酒,递给苏衡瑶。
苏衡瑶接过,递给那人,那人抿了一口,再递给她。苏衡瑶一口喝了个干净。随即那人接过另一个倒满酒的青玉杯,递给了苏衡瑶,苏衡瑶喝了一小口,双手递到对面,那人嘴角微微翘起,却不接过那杯子。
那唱词的尚仪目中闪过一丝疑惑。然而还未惊讶完毕,却只见自家王上微微低头,就着那新王后的手喝光了那杯酒。
尚仪不由笑了起来。随即跪向北面,口中高声:“礼毕,兴。”
她三个字,说得抑扬顿挫,煞有气势。
只听外殿不断回响着那三个字。
随即宫人快速地将这桌上美酒佳肴轻声收了下去。八个年轻的侍女将那人引进了内殿东阁。而苏衡瑶也被宫人再次引到了那通红的喜床前。
苏衡瑶伸手,随侍在旁的宫女替她脱下了礼服。
书眉上前,将她挽好的头发稍稍解开,又替她穿上宽大的睡袍。
“我和书香她们都在外殿。”书眉细声,只用她们二人才能听到的声调。
这次大婚,苏衡远为她配了八个丫头,四个嬷嬷。
“没什么事,你们也稍稍歇息。”苏衡瑶微心中黯然,这些年轻的女孩也是回不到宁州了。
在见到顾侯换了一身常服进了内殿时,书眉的手变得微微有几分冰凉,苏衡瑶伸手不经意地握了握她。
书眉目中似有泪光,然而一个低头间就有宫女引着她们退出了内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