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门将女》老唐数字君

31、流言

　　天启七年的春夏两季对庆国来说，都不是好季节。
　　春天，顾侯与西洲苏和之女的婚约在庆国引起轩然大波，顾侯命人重查前年云河决堤一事后，反对婚约一事的声音才渐渐平复。
　　然而刚过了春季，庆国各地却下起来连绵不断的大雨，一直持续了两月，灾祸不断。而往年从不发生洪灾的云河南段青云堤被洪水冲毁，富熙的青云城全城被毁。
　　境内灾民流离失所，强盗猖獗，粮价急剧上涨。
　　而朝野内也人心惶惶，但顾侯对此却很冷漠，只是下令打开粮仓，救济各地灾民。然而救灾的粮食还未运到青云城，才刚到河州，就被各地串流到此的灾民一抢而空。
　　此时谣言四起，还有年长的人说，这是因为庆国惹怒上苍，这是对他们的惩罚。至于是什么惹怒了苍天，人们都把目光转向了顾侯与苏衡瑶的婚事。朝野内更有官员建议顾侯另聘王后。
　　然而此事还未消停，户部侍郎穆平在调集各地粮仓及彻查国库时，发现去岁青云堤大修时仅花费了三百万两白银，而从国库预算中支出的银两却是是九百万两。
　　顾侯震怒，连派六部要员共审此案。

　　太一宫。
　　“王上，这是齐思蟾的证词。”刑部侍郎萧安呈上折子，才用了一月不到，主审的官员已经查出了一堆问题。
　　齐思蟾是原来的青云城太守。
　　内侍安福将折子放到顾侯面前，然而顾侯却未打开，只是道，“此事就到此为止，结案吧。”
　　萧安抬头，脸上微有惊讶，然而顾侯的表情却一如平常。
　　萧安只得低头，“是。”
　　顾侯望他，“史湘君是个难得的人才，此人留下。让他到青云城去，着户部工部配合。”
　　史湘君是工部侍郎，此次也牵涉到亏空一案。但萧安却未曾想到他居然还能活下去，而原来上司工部尚书周立却被革职斩首。
　　“至于这份折子上的事，你全未看过，也全未知晓。”顾侯又道，“齐思蟾斩首，齐家流放岭南。”
　　“臣遵旨。”萧安低头回答。
　　待他出了流云殿，背上衣衫早已被冷汗湿透。

　　“萧大人。”萧安还未出宫门，就听到太傅姜士亭叫他。
　　“太傅大人有礼。”萧安赶紧行礼，方才他神思稍有恍惚，并未注意到太傅。
　　“听穆大人说，齐思蟾是招了。萧大人年纪轻轻，就立此大功，王上必有大赏。”姜士亭微笑。
　　萧安低头，“不敢。”
　　姜士亭目中含笑，“大人是才见完王上？”
　　“是。”萧安自然知道他想问什么，沉思半刻，才道，“此案主谋便是齐思蟾，王上并无异议。”
　　姜士亭听了，眉间微微一松，笑道，“如此此案是结了？”
　　“是结了。”萧安回答。
　　“如此甚好，萧大人也可安睡了。好了，我一会还要去见王上，萧大人慢走。”姜士亭微笑，转而又道，“大人今后前途不可限量啊。”
　　说罢，已随宫人往流云殿而去。
　　背影消瘦，却甚是坚定。
　　“大人好走。”萧安低头，神思竟有两份恍惚。
　　天启七年夏，惊动一时的青云堤亏空一案只用一月便快速结案，此案牵涉众广，顾侯怒而连斩十名朝廷大员，罢黜了众多官员。至此，亏空一案才结束。

　　然而青云城的灾难却并未因此而结束。
　　昔日富裕的青云城，如今处处流民，横尸遍野，幼儿孤老，嚎哭之声处处可闻。
　　可天上的雨却依然下个不停。
　　夜晚来时，一处破败的山庙中，已经挤满了一堆流民。
　　“唉，这若不是王上执意要娶苏氏女，我们这青云城又怎会连连灾祸。苏”幽暗的篝火前，一个肤色焦黄的老头唉声叹气，他的穿着倒是和别的流民不甚一样，干净而整洁。
　　他对面的一个衣衫褴褛的年轻人却嗤笑，“这和王上娶苏家女有甚关系？我看啊，是那帮狗官做得怪，青云堤去岁才修，今年却不堪一击……”
　　此时亏空一案才刚结束不过半月。
　　“你懂些什么？你可知夏津小王子是怎说那苏氏女的？不详啊。我们庆国前些年年年战争，也并未让我等丧失家园，如今才经此一事，就遇此大祸，不是那苏氏女带来的，又能如何。”那老头叹气苏氏女时，一脸的鄙夷。
　　对面的年轻人却懒得理他，反而道，“管他谁，现在只要谁能给我个馒头，我死都愿意。”
　　他才提起馒头，周围一双双眼睛都望向他，如狼似虎。
　　方才他和那老头的说话，破庙中人都毫无反应，神情麻木，然而他才提了馒头一句，就引来了一双双关注的眼睛。
　　对这些流民来说，顾侯娶谁都是些太遥远的事，他们此时需要的不过是一个馒头填饱腹中饥饿。至于这未来的王后是不是灾难，自有那些大臣们操心！

　　待到后半夜时，破庙中早已横七竖八躺了一堆人。
　　先前那个年轻人却被人轻轻推醒。
　　“你是谁？”年轻人大惊，然而却被他面前的人带到破庙外，此时破庙外大雨已经稍稍小了一些。
　　“这是些吃的，你拿着。”带他到外面的是个年轻的男子，长得甚是俊朗。
　　衣衫褴褛的年轻人大喜，一把抓过来，只见布包中包着的是几个冷冰冰的馒头，但现在对他来说，这几个馒头已经堪比山珍海味。
　　“多谢公子，公子若有……”这人边吃边道谢，眨眼间就将那几个馒头全吃了下去，吃完了，腹中饱胀，不由打了一个隔。
　　正要找点水喝，却只见面前飞来一个水囊，不由大喜，一把抓住，仰头便喝了起来。也才一瞬，那水囊中的水就一滴不剩。
　　待他喝完水，将水囊递给他身边那个俊朗的年轻男子，才生出几分不好意思，不由挠挠头，“公子，滴水之恩，小可吴忆一定涌泉以报。”
　　那俊朗的年轻男子却笑，指了指几步之外的破庙。
　　只见破庙的屋檐下，微弱火光的篝火前，正坐着两个男子，一个年轻，一个年老，那年老的正看着他，一脸笑意。而那个年轻的穿着一身男装，但吴亿却觉得此人是自己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看的人，他无法形容那人长相，却不自然地发现周围的一切仿佛在那人身边都黯淡无光了。
　　“这是我们老爷和公子。”吴亿身边的年轻人道。

　　吴亿走了上前，方才发现那个年轻的男子并无喉结，不由一笑，“是你们家老爷和小姐吧？”
　　而这两人正是谢文卿与苏衡瑶。
　　他笑起来，实在是有两份无赖，但不知为何，并不让人讨厌。
　　而他身旁的俊朗年轻人小谢却斥道，“不得无礼。”
　　吴亿也觉着自己之前那句话实在是有些无礼，不由有些惭愧，“小可方才多有冒失。还望两位海涵。”
　　“你会武？”苏衡瑶问。
　　吴亿回答，“会点。姑娘咋看出来的？”
　　苏衡瑶却不回答他，反而笑道，“你家在何处？”
　　说起家，吴亿挠头，“我啊，只是青云城的一个叫花子，哪有家。”

　　苏衡瑶听了，微微看了小谢一眼。
　　小谢不由一笑，“我等正要去青云城，你若不弃，我付你一两银子，每日保你吃饱。你可愿意？”
　　吴亿不由大喜，“愿意，愿意。”
　　“方才小谢给你馒头，你也不问一声，你不怕我等害你。”苏衡瑶见他笑，不由问道。
　　吴亿嘻嘻一笑，“我这样的贱命，我和你素不相识，你等为何要害我？再说，反正都要死，与其饿死，还不如当个饱死鬼。敢问老爷，你们是要去青云城？”
　　“如何？”谢文卿开口幽幽问他。
　　吴亿不由道，“几位有所不知，城内已经乱成了一团。现在外乡人都不敢去。官府现在天天抓年轻人去休大坝呢。之前有太守在，城内还没那么乱，大坝上也还有人，现在太守一家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只剩下个文书大人，哪管得了。城内天天大批大批的人死。官府又没粮食，我看啊，我们这青云城是完了。”
　　“不会完。”谢文卿一笑，却如此说。
　　吴亿奇道，“这还不会完？”
　　“青云城是个鱼米之乡，再说灾后可能发生瘟疫，影响之大恐非你能想象，你们王上怎会轻易放弃。”谢文卿幽幽开口。
　　“你们王上？咦，老爷，你们不是我庆国人？”吴亿开口，神色微带有两份戒备。
　　苏衡瑶望他，“你倒是细心。不错，我姓苏。宁州人。”
　　此时，她并不避讳自己的来历。

　　吴亿听了，赫然站了起来，半响，才颤声，“你是，你是……”
　　面前这人居然是他们庆国未来的王后。
　　脑子飞开地转，她来青云城做什么，方才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若是让官府知道自己给西洲人做事，自己有没有惹麻烦等等问题一股脑全倒了出来。
　　“怎么，你不愿意为我带路了？”苏衡瑶挑眉。
　　吴亿普通一声跪了下来，“王后，唉，不对，郡主，方才小的小的…….”
　　“放心，官府不会知道，你也不会惹麻烦。”苏衡瑶笑，笃定的话，无由的让吴亿生出了几分信赖。
　　吴亿咬牙，“小可对青云城甚是熟悉，郡主只管吩咐。”
　　多年后，当吴亿成了战功赫赫的燕云骑大将军，依然感叹自己当日的运气和决心，若不是当初的相遇，他永远都只是一个不知死在何处的叫花子。只是那个时候，万里江山，却再也没有苏衡瑶的踪影。

　　第二日天才蒙蒙亮，一直下了几月的大雨却突然间停了下来。
　　吴亿休息了一晚，又吃了一个馒头，此时望着晴朗的天空不由大喜。就连走出破庙的灾民看到久违的阳光，都不由喜笑颜开。
　　“只怕也非好事。”谢文卿叹气。
　　苏衡瑶望了望那一个个面黄肌瘦的灾民，见他们都在扒山上的草跟，不由微微叹了口气，“先生可有什么好计策？”
　　谢文卿望她，“这各处尸体，若不集中烧毁，待天气转暖，腐烂之后，后果不可想象。只是要防瘟疫，一人之力怎够，大量喷洒药物，熬制汤药，非官府之力，恐怕难做到。粮食和防疫是官府现在首先要做的。”
　　“先生，我们还不走？”吴亿见他二人在后，并没有离开的意思，不由催促。
　　“这小子。”一旁的小谢不由皱眉，低声，“我们真要信任这小子？”
　　苏衡瑶笑，“有你在，他即便有那个心，也不能做什么。”
　　“小苏，这小子是庆国人，我看他谈吐实在不像一个叫花子。且下盘极稳，武功不错，看起来还有几分机灵，将他放在战场上，也能活得下来。多加驯服，我看日后对你在庆国，大有裨益。”谢文卿灼灼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