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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议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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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京的天空高阔而辽远。
春日融融,本该是好天气,然而对于此时的庆国来说,这实在不能称之为好天气,他们年轻的王上做了个让天下人震惊的决定,为这个好天气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
而为这个决定,文武百官们已经在太一宫外跪了三天三夜,听说太傅姜大人已经昏了过去,可是被救醒后,他依然拒绝站起来。
他的身后是一堆文官,而随他们跪下的还有一堆武将,其中兵部尚书孟大人已经被人抬了下去。
棋盘上,黑白双方正在激烈交锋,不分胜负。
“他们倒是难得的意见统一。”他笑,目中却无笑意。
太一宫中的宫人早已悄悄退了下去,只剩下那个从来不站在大殿议政的谋士沈梓渊,以及站在外面挺立如松的侍卫。
沈梓渊抬头望向前方的顾侯,那双全无笑意的眼中,此时太过平静。
“王上的决定确实让人措手不及。”沈梓渊只得慢慢组织语言,“也难怪众位大人吃惊。”
顾侯将手中的黑子放下,“先生,你输了。”
沈梓渊望了望面前的棋盘,笑,“这心慌了,后方必定跟着慌乱。王上却能始终镇定如一,我是输得应该。”
他意有所指。
顾侯望了外面一眼,内侍安福轻轻走了进来,收起了软案上的棋盘。
“苏衡瑶曾经问我,我有何资格娶她?”顾侯接过安福递来的茶,突然转变话题,“先生猜我是如何回答?”
沈梓渊心中微微一动,这么大胆的话,苏衡瑶倒是敢问,结合如今顾侯的聘礼,这答案恐怕就在其中,然而他的面上却显出两分难色,“这,梓渊倒是猜不到了。”
顾侯抬眼望了他一眼,“先生怕是猜到了却不敢说了。这也无妨。后来她又问,我能给她整个军队?我当日就说,只要她要得起,我自然给得起。燕云骑十万人马,给她五万,又有何不可?他们倒是跪得起劲。”
他说得就像是赠送一只玩具,只是最后一句话,倒是他多年来难得一见的气话。
沈梓渊想了想,开口,“王上志在天下,可是并非人人都懂王上这志向。王上知道苏少将军的才华不低于现在的各位将领,但他们却不知;即便知道少将军才能,但燕云骑内部也有很多将才。王上置他们于何种地步呢?对各位大人来说,他们只知苏少将军是个女人,是苏家人。王上突然将五万人马给了一个外族女子,对任何人来说,这都难免会联想到太多。”
“那么你是如何想呢?”顾侯问他,看向他的目光,平静而深沉。
沈梓渊心中微微一顿,半响,才道,“若要苏家支持,唯有此途。”
“先生知我。”顾侯笑道。
“王上此举大有深意,可是苏氏女…….”沈梓渊说了一半,却不再说。
用兵权来聘一个女子,这个女子承担的压力更甚,何况这还是一个外族女子。沈梓渊心中微微叹息。
顾侯微微一笑,站了起来,目光所及之处,仿佛在看向外面跪着的朝臣,“你若无事,一会可与姜太傅聊聊前年云河决堤一事。至于燕云骑,常牧既然已经去了,就该知道如何做。想得太多,就让他们不要再想。来人,去将太傅请进来。”
内侍安福低声答应。
沈梓渊的心一沉,前年云河决堤一事,背后牵扯的不仅仅是无数百姓无家可归,更是牵涉到朝中重臣贪污国库以及勾结景国人一事。
当年的事被眼前的人压了下来。此时却重提,看来这庆国后宫,果真会是苏氏了。
沈梓渊不由生出几分叹息。
不到片刻,太傅姜士亭被内侍扶了进来。
而此时的宁州,苏衡瑶定定地望着呈在她面前的半枚虎符。
她从梧州回来还未到一月,顾侯的燕云骑就到了宁州。
此次燕云骑只来了五百人,并庆国礼部郎官徐鸣及部分人员。
苏家的家臣曾质疑庆国越礼,认为其并未行六礼中的纳彩,问名,纳吉三礼,然而徐鸣直接逐一反驳,指顾侯上次来宁州亲自向苏和求娶苏衡瑶之事实际上已经行了纳采和问名两礼,而对西洲人提到的纳吉一事,徐鸣直接送上了海宁于家家主的“和庚”一贴。苍梧能得到海宁于子龙亲自占卜的人少之又少,而苏衡瑶至今奇怪,苏家并未送去她的庚帖,庆国是如何拿到的?
然而这些礼节对任何人来说,都不再是关注的焦点,没有什么比燕云骑的虎符更能让人惊讶。这样的彩礼让苏衡远的心情甚是复杂。
五万兵马实际上并不多,但是所传递给西洲的意思却并非如此简单。而事情到了如此地步,苏家接或者不接都是一种煎熬。
“大哥,我知道你心中所想,但既然景国人都能嫁,庆国又有何区别。”三日后,苏衡远依然没有回复,然而,这一日,苏衡瑶却开了口。
“你很想嫁他?”苏衡远看了她一眼,低头依然看着自己手中的折子。
苏衡瑶缓声,“在长宁,我曾说过,如果他能帮西洲,我自会嫁给他。”
啪一声,苏衡远已经将手中的折子丢在她面前,“苏衡瑶,你的脑子进水了吗?顾侯是什么样的人,你竟敢和他做交易?我们西洲需要他帮?你若接了他的燕云骑,你可知道你今后的路得有多难走?且不说其他,就庆国那一帮人的口水都能淹死你。你……”
“所以我不但要他五万燕云骑,我还要另外五万人马。”苏衡瑶一口截住兄长的话。
苏衡远定定地看着他,眼中又是疼,又是惊,半响,才渐渐平静下来,“婚姻,并非儿戏。你私自用来交易,你可知对你自己有多不负责?不错,父王遇刺,六族之战,和景国人的战争,这些都让西洲变得不甚安宁,也很被动,我甚至能感觉到我的身边正有一双手在试图将我们颠覆。但是你以为你嫁给了顾侯,事情就能解决?”
苏衡瑶走到兄长身边,跪了下来,“大哥,顾韶影花那么多经历来与我们接触,且会随便让我们下他的船。既然都是嫁人,那么我们不如找一个强大的盟友。将来他若是成功,西洲便是站在胜利的一方,他若是输了,赔进去的也不过是一个我。父王当时选择景国,不也是同样原因?南越较弱,景国和我们已经势如水火,即便是夏津淳于王朝,也只有一个适龄的小王子,而他对我的看法,你看现在流传于世的罗刹女赋就知道根本不可能。所以我们只有选择庆国,而这也是我唯一能为西洲做的。父王母妃一生的愿望都是西洲能平安。我们苏家是不惧任何敌人,可是从宁州之战开始,直到现在冀州鹤州的战争。三年之内我们都不能再经历大规模的战争了。既然是交易,那么我们就要做到让他和那一帮我们看不见的敌人今后不敢随便动苏家。”
那样倔强的眼神,根本不容别人说不。苏衡远垂目,“瑶瑶,你可知你现在选了最难走的一条路?顾侯不是良人,他之所以如此做,不过都是利益驱动。且他此番如此,必定也有很大的阻力,而这些对你来说都是致命的。苏家是需要盟友,需要政治冒险,清芙已经长大了,她性格温顺,长得甚是貌美,在庆国也不会遇到较大的反弹。”
清芙是信王苏令的女儿,也是他们的亲堂妹。
苏衡瑶不由抬头问道,“大哥,你迟迟不给答复,就是要让清芙去冒这个险?”
“我已经和四叔说了。”苏衡远道,“他并没有异议。到时候西洲自会回复说你受重伤不宜远嫁,且已和宁帆订婚。清芙自会代你远嫁。”
苏衡瑶良久,才道,“四叔只有两个孩子,瑜姐姐走了。现在只有清芙一人。你现在向四叔开口了,他心中再痛,可又怎能不答应?清芙性格温顺,我都舍不得让她受一点苦,你怎能忍心让她一个弱女子去庆国?再说,顾侯知晓后又是怎样变数,你我都未知。”
苏衡远沉默,半响才缓声,“你嫁给宁帆,难道不好吗?你喜欢自由,大哥就放你和宁帆去冀州,去鹤州。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有人会因为你是女子说你什么,你拥有的是安宁的生活。这样难道不好?”
而这也是他唯一能为她做的。
宁帆,自由安宁的生活。没有谁比她更渴望安宁。
苏衡瑶低头,将头轻轻靠在苏衡远膝前,眼泪滑过,咸涩得令人心酸,“大哥,我和宁帆是不可能的。绝不可能的了。”
那个压在她心里的秘密,毁损了她此生最纯净的一段感情。三年前,他远走长宁,而她也终究明白了,有些东西是她一生也不能拥有的,连想一想,都是一种罪。
苏衡远惊讶,“怎会?宁帆对你的心意你难道……”
“大哥,我去梧州回来的途中,救回了一个女子,此事想来苏笑已经向你禀告过。”苏衡瑶打断兄长的话,转而说起了回宁州途中遇到的刺杀。
苏衡远点头,“凌太守的女儿。你写信来问过,他确实有个女儿名叫凌霜。但密使一事,并未有记录。”
“若是我们能查到杀死凌太守的凶手,也许密使一事自会有解释。我从她那儿拿到一样东西。这样东西可能和庆阳太守之死有关系,也可能和父王遇刺有关系,我正让谢先生给我查。”苏衡瑶顿了一顿,“那个女子,你派人好好保护。”
苏衡远似笑非笑看她一眼,“她最好与父王之死没有关系。”
“谢先生会查的,小谢武功不错,你最近不是缺侍卫吗?我看他挺合适。”苏衡瑶笑。
苏衡远道,“你还未与他成亲,就已经被推到了风口浪尖。小谢以后还是跟着你吧。”
苏衡瑶站了起来,“大哥是答应了?”
苏衡远静静望着她,最终只是长长叹了口气,“这个烫手山药苏家是接了。你可想过,燕云骑凶悍无比,他们不会轻易听命于谁,到时候你去了庆国,你要如何?”
苏衡瑶一笑,“大哥,建一只部队很难,但毁掉一只军队,只要用心,怎会又做不到,别忘了,你我可是苏家人?”
两人目光相接,都了然一笑。
苏家对待敌人从不手软,从前苏和如此,他们兄妹二人也会如此,而这叫家训。
“瑶瑶,我只盼你以后不要怪我。我们这样人的婚姻,里面都恐怕难有真心,只有利益和对价是否对等。”苏衡远半响后,又说。
说起来也并非是不悲哀的。但又能如何,想要抓牢手中的权势,他们的一切都是可以交换的。苏衡远本想,自己的妹妹不必如他一般。然而他终究是无法改变,也许当初不该让苏衡瑶上战场,不该让她过早接触战争,这样她也许会对未来人生的另一半抱有希望。
“大哥,不是所有人都与母亲一样幸运。你能为我想了那么多,我已经知足。我嫁过去,也自会好好过日子。你不必把我想得太悲惨。”苏衡瑶道,一次次在敌人的刀下滚过,一次次看着昨天还在与你说笑的人,今日就死在自己的面前。这种无能为力让她痛恨,如果只因一场婚姻,换来她认识的人都能在西洲的土地上平安活着,而不是在战场上死去,这必定是值得的。
天启七年春,西洲侯答许顾侯婚配一事,因西洲恰逢大丧之年,婚事推至天启八年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