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门将女》老唐数字君

12、第十一章

　　苏衡瑶一身戎装，站在苏和面前，她是来辞行的。
　　苏和躺在床塌上，面容苍老早已不复往日气韵。苏衡瑶心中酸涩难当，“父王。”
　　苏和伸手，苏衡瑶握住他的手，轻轻弯下身子，爬在他胸前，就像小时候一样。
　　“你长大了。父王却老了。”苏和微笑，“我这两日总想起你小时候哭鼻子的时候呢。”
　　苏衡瑶仰首看向父亲，“在我心里，父王从来没有老。”
　　苏和一笑，“恐怕再见到你娘，她都不认识我了。”
　　苏衡瑶忍住目中泪光，“怎会？娘从来不会说父王的。”
　　苏和哈哈一笑，然而还未笑出两声，就剧烈咳嗽起来，仿佛要将胸腔中的一颗心咳出来。

　　“三千人马去长宁，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苏和待咳嗽稍息后，问她，“西洲是苏家百年基业，你大哥不能有任何闪失。冀州鹤州太过危急，我们的东边也不甚太平。瑶瑶，这次你去长宁，你和宁帆二人是真正的孤军作战了。衡远是世子，必须有足够人马镇守宁州。”
　　苏衡瑶点头，“我知道。你放心，我一定会让大哥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宁州。”
　　若是她不能相助宁帆守住长宁，那么死在长宁就是唯一的结果。
　　坚毅的目光，年轻的面庞，本该是女儿家最美好的年华......
　　苏和看向她，目中似有泪光，“父王对不起你。”
　　苏衡瑶心中一痛，“父王，你会好起来的。”

　　“记得你娘走之前，我说过什么吗？”苏和轻轻摆手，“我那个时候就说过，总有一天，我也会同你母亲一样，这个世上只有你兄妹二人。这一天来了，父王很欣慰，能陪你这么多年。想必你娘也不会怪我了。”
　　“父王若是看到娘，就说我和大哥都很好，不用担心。”苏衡瑶将头埋在父亲怀里，心中痛不可当。也许这一次就是最后一面，她要好好记住。
　　人生总会有分离，生老病死，都正常不过。她在母亲去世时，就曾知道。父亲体内的毒，他从未隐瞒，她知道总有一天，一直陪伴在旁的父王也会离去。只是当这一天到来时，她还是无法克制的恨给父王下毒的人，刺杀父王的人。
　　她将以百倍之力，将这些仇恨还之于人。

　　苏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口中道，“你此去长宁，虽然是死局，但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也未尝不可。你记住了，我们苏家人即使自己死，也不能抛下同伴。宁帆比你更懂得守城。你大哥需要这样一个能为他守住城池的人。”
　　苏衡瑶微微一愣，随即明白。她善于攻伐，有时候太过冲动冒险。但是宁帆却很稳健，攻守结合，才是最佳，那么保住宁帆，长宁即使一时失去，也必能夺回。
　　“我知道如何做。”苏衡瑶道。
　　“宁帆是个好孩子。三年前从宁州去了长宁，唉，这个傻孩子。”想起三年前那个年轻人倔强的神情，苏和微微一叹，又道，“他和林将军都是你大哥可依仗的人。但林将军老了。你大哥身边的年轻人虽多，然而将才之选，除了他，无人能堪此职。林将军一直想将他调回，但都被他拒绝。若此次你和他能保住长宁，一定要劝他回宁州。”
　　苏衡瑶抬头，“父王放心，我一定会劝他回来。”
　　如果我们都能活着。

　　“好孩子，唉，你和宁帆，唉，父王对不起你们。”苏和的话艰难万分。
　　苏衡瑶心中赌得难受，她不是轻易流泪的人，半响才道，“瑜姐姐走了，至今生死难料，这些事就过去吧。”
　　青梅竹马又如何，终究是抵不过生死。苏青瑜为了宁帆，抛弃了生死。一段感情的背后如果有着另外一个女人太多的眼泪与痛苦，那么这段感情终究还是会被折断的，何况那个女人是自己的亲人。
　　苏衡瑶做不到完全忽视，而宁帆也不是一个自私的人，所以他远走长宁。
　　三年，她以为心已经不那么痛了。可是再见又能如何，她和他终究只能当所有的一切未曾发生。苏青瑜流浪在外，他放逐自己，而苏衡瑶只得放弃。

　　苏和抬起手，将她耳边的头发掠到而后，轻声，“瑶瑶。父王曾说要给你最好的。可是父王却老了，有时候决定可能是错的，但是父王担心来不及。”
　　来不及改掉之前的错误，来不及给你最好的。
　　苏衡瑶站起身来，随即俯身安慰父亲，“父王，瑶瑶已经有世上最好的父母和兄长了。别的我就不要了。”
　　我想要的我会自己去拿，我注定不能得到的，我再多的努力也是不行的。
　　她永远也不能忘记苏青瑜离开时的那双眼睛。
　　那是一双怨恨的眼睛，自小疼她爱她的阿姐恨她。她每每想起都感觉窒息，心里如针刺一般的疼痛。

　　“好孩子。以后无论如何，都记住，你是我苏和的女儿，能忍一切不能忍之事。至于你阿姐，你发誓如果找到她，一定要让她好好活着，给她她想要的。这是父王唯一能为那孩子做的了。”苏和心中疼痛难忍。他必须为苏衡远安排好一切人手，然而却没有时间来安排好女儿的未来。而苏青瑜那孩子，却是他逼走的，他唯一能补偿的就是让那孩子能活着。
　　“王爷，顾侯来了。”侍卫低低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苏和扬手，“将侯爷引到后殿书斋，我随后就来。”
　　“父王，我走了。你方才说的，我一定会做到。”苏衡瑶起身。
　　苏和坐起身了，目光中有着难以言明的苦痛，最终却只是长长的一声叹息，“去吧。”
　　苏衡瑶转身，阳光白晃晃的，照得她双眼刺痛。

　　后殿的书斋多年来从未有人拜访。
　　书斋的布置清新淡雅，顾侯顾韶影站在一摞书前，书上并未积尘，看来时常有人在此。
　　书斋的门轻轻被人推开。
　　顾侯转身。
　　书斋的门再次被关闭。
　　“这是当年内人的书房，小了一些，侯爷体谅。”苏和慢慢走到梨花椅边坐下。
　　顾侯目光移向那并未积尘的书，“公孙先生的孤本藤甲书，世间已经决绝。没想到在王妃的书屋得以一见。”
　　苏和站了起来，缓缓走到那摞书前，抽出其中一本，“内人向来喜欢藏书，尤其公孙先生的书。藤甲书是言兵家之事，但太过艰涩难懂，衡远与衡瑶都不甚喜欢。如蒙不弃，此书赠与侯爷，让此书传于世，也好于此处蒙尘。”
　　“如此，影就不推辞了。”顾侯接过书，看了看，随即道，“影今日来此，正是向王爷辞行。云京事务繁多，怕不能在此耽搁多日。”

　　苏和坐下，“景侯若兴兵西洲，侯爷云州压力可小矣，夺回沧州，也有时机可启。云京事务确实会变得更加繁杂一些。”
　　他的话说得坦白而直接。
　　静静的时光在沉默中滑过。
　　顾侯慢慢将书放下，“王爷目光果然敏锐。”
　　聪明人自然喜欢和聪明人对话。
　　苏和叹息，“可惜我时间不多了。”
　　“西洲百年高墙，岂可一时倒塌。沧州有动，景侯西征之军自然不会太多。”顾侯道。
　　苏和望向他，“老人的思维总是和年轻人有些不同。五族祸乱，梧州危险，而我将死，担心总会是多一些。”
　　顾侯并不避开他的目光，“五族同时联手，百年从未见。”
　　苏和缓缓看向他，“西洲内部是否有所异动，我已无时间查明。天下人既然都需要同伴，西洲自然也不能免俗。”
　　顾侯缓声，“王爷可是想好了？”
　　屋中沉静之极。
　　片刻，苏和沉声，“西洲并非没有其他选择，望侯爷谨记今日承诺。”
　　“我会给她她应得的一切。”顾侯慢慢开口。
　　苏和闭目，不再言语。

　　刀剑森森，战马嘶鸣。
　　三千人的队伍出了宁州城，向东南方疾驰而去。而林泽带领六万人奔向西北的冀州方向。
　　顾侯站在城墙上，大风卷起风雪，几乎迷蒙了双眼。
　　“公子，我们也该出发了。”文一轻声。
　　顾侯点头，“那人传来新消息吗？”
　　“没有。”文一回答。
　　顾侯沉默。
　　三千人对阵五万人与十万人对阵二十万蛮族，以少剩多，并非易事。无论苏家的人再如何骁勇善战，常年的战争也会使人马疲劳。

　　“传信给左将军，往沧州调集人马，但不要进攻。景侯生辰大宴各国贵宾，让太傅派人送去大礼，让户部从锦州调十万旦粮草到云州。”顾侯吩咐。
　　云州，沧州相隔不过两千里，三日路程。
　　文一惊讶，随即躬身，“是。公子.......”
　　“你有话要说？”顾韶影问。
　　文一迟疑，随即低声，“上京的八人全死了。”
　　冰冷的北风，吹得人心凉。
　　顾侯回头望他，“看来我们低估了对手。文一，我记得太傅在南越还有一堂兄。不如让冯侍郎去看望一下这个表叔吧。”
　　声音冷冽如寒冬。

　　十五天的脚程，苏衡瑶只用了七日就到了庆阳。
　　然而，此时的庆阳城门大锁。
　　苏衡瑶看向何园，何园会意，着人去叫城门。
　　“来者何人？”城墙上有人高声质问。
　　“宁州苏衡瑶苏少将军。”
　　城墙上沉默，随即不再喊话。
　　“少将军，这……”去叫开城门的铁骑营士兵有些生气。
　　苏衡瑶道，“不必再喊。我们等着。”
　　庆阳是西洲的重镇粮仓，去往长宁也必经此地。城门紧闭之事，向来少见。何园示意部下后撤，将刀剑随时准备好。
　　三千人静静看着城门。
　　一炷香过后，只见城门大开。一队人马从城内疾驰而来。
　　“苏笑！”何园大惊，他不该是和苏衡远在长宁吗？

　　来人正是苏衡远的侍卫苏笑。
　　“少将军，公子着我来迎接少将军。”苏笑开口。
　　苏衡瑶挥手。
　　人马缓缓踏进城中。
　　“长宁战事如何？”苏衡瑶问。
　　苏笑迟疑片刻，回道，“我们从出发到庆阳，就一直被困在此处。”
　　何园惊道，“已经半月，公子还未到长宁？”
　　苏笑点头，“不错。刚到庆阳，我们就遇到了将近一万人的乌桓人。”
　　“乌桓人如何能绕开长宁，到了庆阳？”苏衡瑶问道。
　　苏笑摇头，“这也是公子的疑问。我们击退了这一万人。进城一看，城中早已大乱。乌桓人不但烧毁了庆阳囤积的粮草，还在城中四处放火，大量百姓死于他们的刀下。守城的李大人已经被杀，庆阳太守凌大人被人吊死在家中。城中守兵不是死的死，就是伤的伤。为防还有乌桓人来袭击，公子本要留下人马看守庆阳，自己带了三万人马去长宁。可是……”
　　苏衡瑶心中一沉。
　　“发生了什么事？是那帮杂碎又做了什么幺蛾子？”何园怒声。
　　苏笑沉声，“不知道他们如何得知消息。居然知晓了公子的行军路线。在马岭峡谷设下了埋伏，幸而公子机警，我们才损千百兄弟。可是，这帮狗东西却将峡谷的唯一桥梁砍断后，全部跳入峡谷里面。”
　　何园道，“摔死这帮狗东西才好。”
　　马岭峡谷险峻异常，跳入谷中自然只能死路一条。
　　“唯一的一条路被毁，要通过马岭峡谷，只能重新架桥。”苏衡瑶缓声。
　　苏笑点头，“不错。兄弟们已经用最快的速度架桥了。可是如果要通过几万人马，还是不行。”
　　苏衡瑶不语。

　　城中萧索，商铺紧闭，街上行人少得可怜。
　　烧毁的痕迹四处可见。
　　铁骑在街上行过，声音清脆而沉重。
　　苏衡瑶见到苏衡远时，他正低头查看庆阳的地形图。他的侧面和苏和有着七分相似。
　　“大哥。”苏衡瑶叫他，声音微微哽咽。
　　苏衡远抬头，走上前，一把拥住她，“我已经收到了乌鸦的消息。”
　　苏衡瑶扑在他怀中，轻声，“遇刺的事……”
　　苏衡远沉默片刻，才轻轻开口，“你没在他面前哭鼻子吧？”
　　苏衡瑶摇头，泪水再也控制不住，悲伤让人几乎窒息，母亲早逝，父亲繁忙，唯有兄长能了解她的软弱和痛苦。
　　“母亲等了他很久……”苏衡远轻声。
　　十多年前，他曾握着母亲的手，那个时候，他就知道，总有一日，父亲也会如此。苏和身上的毒，他比妹妹有更深的体会。

　　片刻后，苏衡瑶才收拾心情，抬头问苏衡远，“你何时撤回宁州？”
　　苏衡远将庆阳的地图摊在她面前，“我明日就返回宁州。宁州只有两万人马，所以只能留下两万人给庆阳，我已经重新设置了防卫，若是你和宁帆能坚持住长宁，庆阳暂时应无大碍。”
　　“你不担心乌桓人会去而复返？”苏衡瑶问。
　　苏衡远摇头，“庆阳三面环水，长宁和庆阳是彼此是唯一的退路。乌桓人若是还没有拿下长宁，就来攻取庆阳，东边是我们的人，长宁又无退路，那么庆阳就是他们的坟墓。我若是冒顿，绝不会如此冒险。这次他们烧毁庆阳的粮草和马岭桥，就立刻撤回庆阳城外，可知不过是为了让我不能援兵长宁。”
　　苏衡瑶望了望地图，“你难道没想过，这一万人出现得很奇怪？他们是如何绕过长宁进来的？”
　　苏衡远将手指放在一条岔道上，“我已找人问过，通过马岭桥后，向西有一条小路，能去到积雷山。积累山在长宁南边。这一万人看来是从此处而来。”
　　“刚到庆阳，就遭遇一万人，刚追到城外，桥梁就被毁，这些人立刻跳到谷中摔死。大哥，这些巧合有点多了。你的行程似乎别人了若指掌。”苏衡瑶想了片刻，缓缓开口。
　　苏衡远从地图上抬起头望向她，“看来你也有此感受。”
　　“嗯，除此之外。庆阳的防守并不弱，居然如此容易的就让一万人进到城里？即使是我方将士无能，那么守城将士被杀还好说，为什么太守大人却被吊死？”苏衡瑶问道，“我若去烧毁敌方粮食，杀掉守城将士是很可能的，但是没有必要要跑去太守家，把人杀了吧？即使我要杀太守，直接一刀了事，为何要将他吊死？你不觉得太费事吗？方才我听苏笑说，这位凌大人的家中除了他以外，并没有见到其余人的尸体。看来这位太守大人很怕人找到他的家人。”
　　苏衡远静静思考了一会，随后道，“看来我们的敌人不仅仅是胡人。”

　　“公子。”苏笑进屋。
　　苏衡远抬首，“凌家人找到了吗？”
　　“公子，人已经找到了。”苏笑有些为难。
　　苏衡远皱眉，“怎么？”
　　“方才有人来报，在一口井中发现了十来具尸体，全是凌家人。在凌家旁边的一户人家里，也发现了凌家下人的尸体。”苏笑轻声。
　　苏衡远头也不抬，“死了多久？”
　　“不超过十二个时辰。”
　　“吩咐下去，按照之前的安排重新换防。”苏衡远冷声。
　　苏衡瑶不出声。苏衡远是个出手很快的人，她相信若是理顺了一切，苏衡远绝不会给人留下任何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