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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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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殿上的空气沉闷得人几乎踹不过气。
林嘉跪在殿上。
四周是跟着他跪下的朝臣。
景王高高在上,拿着册子的手,微微发抖,一双利眼紧紧盯着跪成一片的大臣们。
啪一声,册子被丢在林嘉脚下。
林嘉抬头。
景王厉声,“你自己好好看看。”
林嘉捡起地上的册子。一字一句,慢慢地,越看越心惊。
“你可有话说?”景王问他。
林嘉伏地,“前两日,我府上遇袭。此册想来已被人更换?”
景王冷声,“更换?你府上遇袭后,遇刺之人当夜就死在你府上。即使是换,也换不成。西洲人太过狂傲。”
“父王息怒,儿臣回来之前,曾和西洲世子.......”
“够了。你不必再多言。”厉声一喝,天子之怒,雷霆万钧,“我意已决,西洲人必要付出代价。”
林嘉心中一暗。
宫门外,一个白衣纤细的女子正在仰首张望,神色焦急。
见到林嘉出来,脸上一扫阴霾。
秀丽绝伦,宛若静好。
林嘉心中微微一软,“静儿,你怎在此?”
霍静微微一笑,“我听说王上今日大怒。”
林嘉默然,“这对景国,并不是好事。”
“王上会如何做?”霍静轻声,“册子是真被人换了,还是确实是真?”
林嘉道,“遇袭当晚,刺客在书房外被击毙。父王并不相信册子被更换一说。”
霍静仰首望他,轻声,“你没事就好。会不会是庆国人?王上会如何做?”
林嘉摇头,“我们并没有证据。再说,父王要做什么,我也不敢太过揣测,但是,重开战争,并不是明智的做法。”
霍静沉默,半响才道,“世子殿下那边恐怕现在正高兴呢。你从西洲回来,就遇到这样的事,还是小心一些为好。王上无论如何做,有我爹和颜氏一族,我想,都不会太过分。”
细弱的声音在他的注视下渐渐低了下去。
林嘉望着她,纤细的外貌下,却有一颗玲珑心。她的美沉静而亲切,与那日在城墙上看到的女子是多么不同。
他想,那样的决定无论是真是假,也许都不能算太坏,况且西洲现在的状况,也并非好的盟友。
至于那个女子因此而遭受的名声损失,他想,也不算太过。毕竟现在顾侯还在西洲。
苏和醒来时,天还未亮。
梳妆台上依然还有还有半截木梳,翻过的那本残书还依旧放置在边上,一切都和多年前一样。
他挣扎着起来,却没能如愿。却见床榻边上趴着一个人。
“父王。”苏衡瑶的声音惊喜。
“王爷小心别动了伤口。”莫先生的声音从来都不喜不怒。
苏和微笑,“看来我是昏迷了不少日子。”
苏衡瑶站了起来,从桌上倒了一杯温水,“不多,也就四天四夜。我想无论如何父王都会愿意回到这儿,再说还是王府的条件好一些,所以我只能让傅太傅和林将军带领大家回王府了。”
苏和微笑,“没出什么乱子吧?”
“有太傅和林将军在,宁州暂时没有什么不利消息。我已经着人通知大哥了。”苏衡瑶一顿,“不过,凶手还是一无所踪,仿佛人间消失一般,没有一点线索。四叔正在跟这件事。各地传来的无非都是明年的春耕和地方的一些粮食调动,我已让人去办了。父王,你就好好休息吧。”
“刺客的事确实有些不寻常。那双眼睛,深褐色,看起来不太像苍梧人。”苏和沉思,“不过,身法确实很快。”
苏衡瑶问,“会不会是东胡人?”
苏和沉吟,“东胡人眼睛是褐色,这也有可能。但暂时没有证据的事,还是不外传好。让你四叔好好查查。”
“侯爷刚醒,还是不宜多思。”莫先生过来,递过来一碗药。
苏衡瑶接过,一点点喂苏和。神色专注,然而目中疲倦之色依然明显。
苏和摆了摆手,“瑶瑶,你去休息。这几日,西洲的事,你和傅大人先自行处理。我这儿有莫先生,让几个丫头来就行,其余人就不要过来了。另外,顾侯那边可有妥善安顿?”
苏衡瑶自然知道父亲的脾气,“傅大人已经安排好了。顾侯派人来问候过,还送来不少药材。哦,对了,父王,昨儿夜间有乌鸦来信了。”
从怀中拿出一张白纸放在苏和枕边。
苏和不置可否。
苏衡瑶起身,望了一直在旁的莫桑子一眼,便静静关上了房门。
待苏衡瑶的身影消失。苏和才将那碗药放下,脸上灰败之色越发明显,方才一番谈话,早已用尽他全身力气。
莫先生拿了一根点燃的白烛,苏和将那张白纸放在烛火上,渐渐地,白纸上有了两行字。
苏和皱眉。
片刻后,苏和将那张纸反过面来,白纸瞬间化为灰烬。
莫桑子将白烛移开吹灭。
苏和长久的沉默。
“王爷,这当中是否会有误会?”莫嗓子开口。
苏和咳嗽一声,“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林之敬。无论过程如何,他只关注结果。再说,当年之事,他一直怀恨在心。”
面上有笑,目中却全是冷意。
莫桑子心中一顿,“王爷既然知道他怀恨在心,当初又为何要同意郡主的婚事?”
“你又怎知我写的文书里是同意婚约之事?”苏和淡笑,目中黯淡,却有狡黠之色。
莫桑子不由望向他,“难道文书确实是假?”
“却也不假。”苏和答,“瑾夫人只得林嘉一个男孩,当年她对寒央有救命之恩,寒央答应她,若是她的孩子未来对苏家有何请求,苏家绝不会拒绝。林嘉既然是来求娶瑶瑶,他在景国也算有自己的势力,既然要遵从寒央当年的承诺,林之敬也总有死去的一天,所以婚约一事也不算坏,苏家助林嘉一臂之力也无不可。”
“那我就不明白了,为何事情变成了这样?”
苏和冷笑,“林之敬想要的东西太多,当年一直未得到,这次婚约之事,恐怕从一开始就是个奇怪的棋局。下棋的人太多,结局可能都超出了我们的料想。不过,景侯大怒的后果,我应该是能猜到的。”
“王爷准备如何做?”莫桑子问道。
“莫兄,我还可以活多久?”苏和望向他,那双眼睛微含压迫。
莫桑子一顿,半响,才道,“取出的刀尖上残留得有一点紫晶草,和王爷体内的蓝盈花混合,两种毒药相克相生,彼此催化。苏兄,这一次我恐怕无能为力了。”
看来刺杀之人是有备而来,且对自己身体内的毒也甚是了解。
苏和静默片刻,嘴角含笑,“没有莫兄,苏和这条命恐怕早已没了。莫兄能为我延命这么多年,如今,也该是时候了。这一次,莫兄能让我醒过来,想必也是费了一番心神。莫兄本是自由之人,因我之故困守宁州多年,各地的乌鸦,以后就物归原主了。”
君子协定,他遵守了二十年。
莫桑子看向他,目中已有悲切之色。
“瑶瑶,大哥真醒了?”待议事厅里的臣瞭走得差不多,信王苏令才向苏衡瑶便开口急急问道。
苏衡瑶笑道,“四叔,昨儿不是就着人通知你了吗?父王真的醒了。只是刚醒,莫神医说还是安静些好,所以就没让大家过来。”
苏令听了,紧绷的神色才松了下来,“我去见见大哥。”
苏衡瑶一笑,正要说话,却只见外面闯了一人进来。
定睛一看,正是大将军林泽。
“林将军,你怎去而复返?”苏令奇怪。
苏衡瑶也是一惊。林泽向来稳重,此时脸上却一脸凝重,在西洲,他的地位和太傅一样,是除世子苏衡远之外最高的人,喜怒从来不言于色,万千刀剑中过,也未成见过此番沉重的表情。
林泽却急急发问,“衡瑶,侯爷现在可否议事?鹤州冀州元城三地八百里加急,东胡人和北狄人,丁零人及乌讫人四族共围三城,尤以鹤州冀州为甚。”
苏令惊问,“四族兵马多少?”
“二十万。寒冬之际攻城,今年西洲太不太平。”林泽回答。
鹤州冀州兵马却不足十万。且西北六族百年来,从未出现过同时联合攻打西洲之事。而乌桓人又在攻打长宁。
苏衡瑶转身,“四叔,傅大人想必走得不远,你着人去叫回来。林将军,我带你去见父王。”
五族合围西洲,犹如平地惊雷,在西洲炸开了锅。
一连几日,冀州鹤州的八百里加急如雪片一般涌进宁州。战争重开,人人自危。
苏和坐在议事厅中,仿佛苍老了十岁。
然而,他下笔却依然有力,话也说得不紧不慢,“林将军,留下两万人,其余的人你全部带走,包括衡瑶的铁骑营。傅大人,粮草都可准备齐全?”
傅弦点头,“粮草的队伍昨日就已开拔了。王爷,两万人马留守宁州,恐怕不妥。宁州毕竟是西洲之本。”
此时议事厅内只有苏和父女,林泽及傅弦自己四人。
“那你的意思?”苏和问道。
傅弦沉思片刻,“三洲七城,互为一体。失去鹤州冀州,我们失去了双腿,无腿之人,将永不能行走于世。宁州头脑之首,更不可失。加上铁骑营,我们只有六万人马可供林将军调走。留下镇守宁州的是两万老弱病残。东边梧州虽有三万人马,但我们却不能轻易调动。梧州之地虽小,却是沟通庆景越三国与西洲的重要商贸之城。庆国和景国虎视眈眈。唯有长宁,也许可以缓一缓。我建议调回公子的五万人马回宁州。”
“若是调回世子的五万兵马,就陷宁帆宁将军于孤立无援之地。长宁虽小,却也是西洲的土地。”林泽沉声。
“若是宁州有失,或是冀州鹤州有难,再从长宁来救,恐怕不能行。”傅弦坚持。
言下之意,危急时刻,只能放弃长宁。
傅弦望向苏和,转向林泽,“今日就你我几人,王爷身体如何,你我都知。若是世子此时不在,到时内部……”
“我同意傅大人所说,衡远此时还是坐镇宁州较好。西北人从未如此统一,我们不能再给他人趁乱而起的机会。”苏和开口。
苏衡瑶皱眉。然而她却不能开口,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调回苏衡远都是正确的选择。尤其在这样的时刻。
林泽沉默。
“父王,林将军,给我几千铁骑营的兄弟,我去换回大哥。大哥带回来五万人马,至少还有两万可以去支援林将军。”苏衡瑶开口。
静静的声音,不带一丝焦躁。
林泽看向她,“不行,我不能让你去冒这个危险。”
“郡主,鹤州也需要你。”傅弦轻声。毕竟有林泽在,危险自然会少一些。
“既然你要执意去,林将军,拨三千人马给她。衡瑶,你要什么人,自己去挑。”苏和看了她一眼。
傅弦和林泽一惊,定定望向苏和。三千人马,而冒顿却有五万人,这无异于以卵击石。
苏衡瑶上前,“多谢王爷。我现在就去点齐我要的人。”
有些人是她永远不能放弃的,看着他活着,就是世上最好的坚持。
夜间的灯火照得房间亮如白昼。
待林泽和傅弦离去,苏和才长长叹了一口气,强压在喉咙的血终究是吐了出来,乌黑一片。
“傅大人和林将军恐怕不太能接受。”莫桑子将一枚药放在苏和手中。
苏和叹气,“生死之事,我们总会遇到。”
“侯爷要等到世子回来?”莫桑子轻声。
苏和点头,“这一次,丁零人不足畏惧,东胡人和北狄人才是衡远需要担心的。”
莫桑子轻声,“苏兄,衡远是有智慧的人,西洲放在他手上,想必无大碍。且有林将军和傅大人,再大的难关总能过去。”
“如果能加一个谢文卿,是最好不过。”苏和慢慢道,“至于梧州,唉,王林那人。”
莫桑子低头,半响,才道,“今夜,我会去拜访文卿。”
“告诉他,既然我能给他面子,放过沈梓渊,也希望他能给我这个将死之人一个面子。”苏和轻声。
想必有人会体会一个做父亲的心情。
莫桑子低声,“苏兄既然想到了衡远。那么郡主呢?”
苏和望了望那半卷残书,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