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Chapter0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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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还在那里。
陪伴他的还有一颗子弹。
他不是没有躲，他是没有躲开。那子弹来的方位、速度、角度都太刁钻。只能说他命大，千分之一的可能，堪堪在最要命的时分移开了几厘米，然后本来该穿心的子弹，就一改而穿过肋下，狠狠划了过去。
他发出一声低哑的痛呼，也从他靠着的那面墙上斜斜地软了下去。
杜荫山回来就看到这一幕。
他抬手就开了三枪。
打疯了——一枪穿喉，一枪穿胸，一枪穿心。
偷袭者立仆。
零曾在枪声响起时艰难抬眼向他看来，嘴唇动了动，然后又颓然垂下头去。杜荫山听不到他说什么，看他的表情是诧异的，像是想不到他会回来，更想不到是回来救他。
至于他说的——是你回来啦，还是你来啦……天知道。
像是昏迷了一辈子那么久，又像只过去了几分钟，零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居然还是亮的。
“你怎么还没走。”他的嘴唇都裂开了，因为缺水声音也是喑哑的。杜荫山帮他简单包扎后大概是把他移到了巷子深处隐蔽的地方，此刻附近的枪声全止息了，周遭的死寂像是已经存在了一个世纪。然而救了他的人还在，而且，看起来不像打算就走。
“我来救一只病猫。”杜荫山冷冷地俯视他，零的伤口被他不知用了什么手法居然止了血，“就划了个口子出那么点血，你就要死了一样。这一点上，我倒愿意相信你不是□□。”
他当然不会说“这么点血”代表零脏兮兮的浅色外套左肋下几乎已被血浸透，零没反驳，也像没看见，仍然陈述他的重点：“你不应该在这里。”
杜荫山没说话。
可我好像倒愿意你在这儿似的。零被自己这个想法迷惑了一下，不知怎地抬起右手，作出像是要握手的姿势，又像是要碰碰面前少年英气逼人的脸庞——哪一种都没实现，他最终是按住自己的肋下，确定那里已经不再渗血，而后慢慢地扶着墙站了起来，每一下动作都要倒吸一口冷气，“你反正不会听我的，怎么做，随你。”
“还有，”他扶着墙走出三五步后停下，对着仍然在原地的杜荫山不回头地道，“刚才，谢谢你。”
下一秒他就被人压在了墙上。
“你还真嫌命长。”在他被撞得头晕眼花时听到压制他的那个人这样说。两个人距离太近，几乎呼吸相闻，“外面都是能要你命的人，你就这么出去？”
“不然呢，我要怎么办。”零抬头看着杜荫山，没什么焦点的目光里像是闪过模糊的笑意，“……小孩儿，我没得选。”
他恨他那么叫他。杜荫山无形加大了力气，看零因为伤口被压住而发出疼痛的喘息，他伏在他耳边一字一顿：“你是在送死。”
当然没人会答话。
“你大概还不知道，在你离开上海的当天，道格拉斯已经被捕，罪名是……”他皱起眉，好像在认真地思索，“是什么我忘了，当然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不是我们干的。”
零看着他。
“你应该比我清楚是谁干的，是谁疯狂地想要所有赤色分子的命，是谁想找出那个重伤他的人，是谁想……复仇。”
最后这两个字把时间和空间都冻结了，零无声地看着面前说话的人。杜荫山有种错觉，如果目光可以杀人，那零的眼光，已经足够他死够一千次。
“你不用这么看我。”他耸了耸肩，“曹先生，如果不是刚才这点意外，我一定就会直接放走你。以后一辈子都用不着看见你，说实话，我很高兴。”
因为那时他几乎就信了他，相信他不是共产党，相信他和赤色的一切没有一点关系，相信他真的只是一个最无辜的路人——如果不是那声枪响。
没有任何一个“路人”，需要劫谋的得力手下出动，需要暗杀者从上海跟到苏州，需要哪怕倾尽全力，也要杀掉他。
他依然是有嫌疑的人，至于是不是嫌疑最大的那个，又有什么所谓。
而自己只是想救他而已。
杜荫山闭了闭眼睛。在零在他怀里昏迷的那段时间，他曾经疲惫地思索过一件事——如果这个人不是□□，如果他们可以换一种方式见面……是不是会更好。
十七岁，在他开始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已经老了。
“所以你现在最好还是别离开我。”他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恢复了惯有的讥诮，扯起零的领子，毫不犹豫地把他往深巷那头拽去。
“如果你不想就死在这的话。跟着我，我能让你活着离开苏州。”
天黑透时他们终于到了杜荫山想到的地方。
不是接头的站点，也非旅店或宅院，而是一所大学。
杜荫山说不上为什么要去那里。那所学校并无稀奇，前身是教会学校，民国后归了国有，但校内至今还有国外势力缠绕，安全上算是苏州难得的一块净土。他只是想到，若在这一晚保住曹若云的安全，那里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只要这一晚，他明天就会找人接应，把他们带回上海——当然是他和他。回去哪里杜荫山并不关心，也许是杜公馆，也许是其他什么地方，然而，手上的这个人一定会在他的可控范围内。
只要这个人不会像今天这样差点死在他眼前，怎么样都无所谓。
他已经不想再思考太多的东西了。
前方就是那所大学在夜色中不显眼的校门。
杜荫山在看见它时简直是跌跌撞撞奔过去的，他的身后还有一个更加跌撞和狼狈的零，被他拉着形成了一个极其别扭的姿势。快到校门口时杜荫山松开了他，任他落在后面目瞪口呆地看着少年开始拼命摇晃那座老旧校门上的铁栏杆：“开门啊！大叔，开门！”
门房披着衣服睡眼惺忪地探出身子来，显见是已经睡下，满脸被人从梦中吵醒的不耐烦，他对上杜荫山：“哪个系的？搞到这么晚回来，宿舍呢，宿舍是哪个！”
他当然不会知道什么宿舍。十七岁的那个瞬间笑得可怜巴巴：“叔叔，你知道的呀，我不是故意的。我同学今晚急病，我们把他送到医院才回来，路上还摔了一跤，你看这泥……行行好，放我们进去吧。”
“你不证明是我们的学生的我怎么放你进来！”门房简直要回身关门了，“油嘴滑舌不好进的呀我跟你讲。”
“哎哎哎别关。”杜荫山隔着门贴近他，同时门房就一僵——不知何时一柄冷硬的东西已经贴上了他的腰间，脑子正常的都会知道那是一把枪。“要不这样，”少年另一只手塞过来两块钱，“您就让我们进去吧，我，我下次肯定记得。要不我们在门口坐一晚上，别人看见了成什么样子。”
他居然还面不改色的，看着门房面无人色颤悠着开了门，拉住零挤进去时还千恩万谢：“……谢了叔叔！”
而后拽起身后那个人飞奔。
那一年十七岁。
姑苏城的夏日可以见证，庄严的大学可以见证，擦身而过的香樟可以见证，风里飘散一天一地的香，都可以见证。
那一年十七岁，在杜荫山拉着身后的人穿过夜色中黑暗无声的校园时，他觉得，那就是一生。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Chapter0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