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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Chapter0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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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爱而生忧,因爱而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劫谋后来曾对湖蓝说过这些话,是在十三年后。彼时是一九四零,而所有人头顶的天空已是另一番形状。
这二十个字是谶语,而爱是劫难,没多少人能躲得过宿命,他们在劫难逃。
一九四零如是,一九二七如是。
可惜杜荫山知道这句话之前他已经先爱上了一个人,这件事之于他不知是庆幸还是遗憾,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一直没机会后悔。
然后时光又翻覆到现在。
零不是没发现身后有人在跟踪他,他现在的样子可谓狼狈,从上海到苏州两百里地没日没夜的跋涉让他困顿交加,身上那件在几天前就被脚夫嫌弃过的衣服更是泥泞得不成样子。忘了说,他离开上海的第二天下了一场大雨,在雨中赶路的人本就没权利追求更好的形象。
只是他没想到这个人是杜荫山。所以在一把枪无声抵上他腰间逼得他不得不转过头的时候他以为自己见了鬼:“我在做梦?”
杜荫山更想说是自己在做梦,他看着零,零也看着他。两个不知是敌是友的人就这么对视——反正无论做朋友还是敌人都只能算半个。最终居然是杜荫山先移开了目光,他发现在青天白日里很难对着零的眼睛问出他想问的话:“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说我路过的你信吗。”
“别跟我鬼扯。”枪在腰间抵得更紧,它的主人近乎咬牙切齿,“我说过,你骗不了我。”
“你拿这玩意对着我你想听什么听不到?”
他是对的,杜荫山发现他一旦碰上这个人逻辑就差得可以,然而他并没有把枪移开:“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他的老师在苏州布下了天罗地网,自地下党赵其森被捕后他居住的小院子已经成了新的清洗点,赵其森对其他红色特工的动向自然是死都保持缄默,但零就敢这个时候送上门来,如果看到他的不是他,如果看到他的不是这个时候……杜荫山愕然地发现现在的自己居然在庆幸,庆幸,还好是自己第一个发现了零。
真他妈见鬼。
零显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此刻的他不知为何反而放松了下来。对着一个连拿枪抵着你都刻意注意到不碰到伤口的人,零觉得杜荫山至少没有把自己当成死对头。可他也不能回答他的问题,于是他仍旧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你想说什么。”
“我有的时候真想就给你一枪。”杜荫山贴近他,零才发现这家伙居然比自己高,于是二十二岁的这个就被十七岁的那个压在了墙边,“□□同志,我不知道你是谁,用什么法子让我的人到现在也查不出你的真实身份,如果没有这一连串的经历大概我也会相信你只是个路人。可你不是,即使你是最后一批被怀疑是地下党的人,你依然让我怀疑。”
“这是我的荣幸还是我的不幸。”零苦笑,“是不是我的脸上写着我是共产党这几个字。我倒想照照镜子。”
他装得太像了,杜荫山看着他,不自觉地摇了摇头。这个人几乎没有破绽——唯一的破绽是没有破绽?零终于被他压得不舒服,他不自觉地挣扎了一下,感觉那把枪瞬间收紧,于是他只好又僵着:“说实话,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这不是假话,一个人三番两次用枪指着你,你就是死也想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人。杜荫山短促地笑了一声:“你真想知道?”
“我只是问问。”你不想说就算了。
“我姓杜,杜荫山。”杜荫山不意外地看见零睁大了眼,像是惊异于他真的会说,“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好名字。”
“谢谢,现在,换你了。”
“你还是不死心……”零怔了一秒钟反应过来,于是只能近乎认命地苦笑,“曹若云。”
若云。
温和的带着江南烟水的名字,而他曾多少次恨过这三个字,不上不下,高不成低不就,跟他大哥的烈云比起来就像他一辈子都只能是个庸人。杜荫山默念这三个字,他没注意他的枪口已经逐渐偏离了他要对准的目标,而后他忽地直起身,退后两步离开了零:“恭喜你,曹先生,你成功地再一次让我相信你了。所以现在,你走吧。”
零茫然地看着他,而杜荫山根本不看他。他收枪,转身,大踏步离开,把零一个人撇在巷子里,直直地沿他的来路走回去。这回轮到他给零甩背影了,还是那句话,走的真坚决连头都没回。
而他才转过街角就听到巷子里传出的一声巨响。
以后他很多次想过如果他当时再走得远点,就不会听见那声枪响。
如果他当时不回去,就不会看到受伤的零。
如果他当时能坚决,那么受伤的任何人也可跟他无关。
如果他可再选择一次。
如果他能重来。
如果。
杜荫山已经忘了自己听到那个声音的瞬间脑子里过电般地都想起了什么,也模糊也清晰,也温柔也疏离,万花筒样纷繁复杂铺天盖地,然而有五个字一定是非常确定的,非常——他还在那里!
他还在,那里。
他几乎是没命一样地开始往回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