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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Chapter0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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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的校园并不大,至少在杜荫山看来。他觉得还没有走够,一排黑黝黝的小洋楼已经在浓密的树荫后显露了出来。
到地方了。
杜荫山松开手,谁也没看清他是怎么鼓捣的,最边上一座小楼的门就被他打开了,零先进去,他在后面跟上,门在身后悄然无声关上,像是从来无人动过。
这就算是暂时安置下了。零在黑暗中适应了好一会,借着窗外间歇透入的月光依稀看清了屋内的布局。小楼内部布置并不如它外观看起来那样精致,甚至可以说是寒素,楼下客厅里只有两把椅子一张桌子,楼上更甚,只摆着几张长凳。这座楼大概在维修,墙角还散着一些工具。零从才安上玻璃的窗子看出去,能瞧见窗外高大的山毛榉和枝叶间漫天的夜云,今夜乌云遮月,地面也没什么光。他忽而惊喜地发出一声:“有天台?”
杜荫山也才记起另一个相连小房间的门通往外面小小的天台,他皱皱眉,出去绕了两步:“没什么好看的。”
零却不理他,跟着来到天台上,靠着矮栏杆在角落坐了下来。杜荫山看他,他却只是看着天,看着夜云,还有不时从乌云后透出脸来清亮的满月,表情孩子气般的单纯。杜荫山觉得那样的单纯绝不像一个可能曾经对国军内部老大举起刀的□□,倒更像,更像……他想不到合适的形容,零的表情依稀让他想起了这个人曾说过一次的他的名字。
若云。
然后他发现零已经昏沉睡过去了。放着屋里不呆在外面睡个什么鬼,他走过去,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放轻了动作,摇了摇睡得迷迷糊糊的人:“起来,到里面去睡。”
零没反应,却朝他这边靠了靠,像是感受到了温暖,他的神情在此时看起来竟像是安心的。杜荫山凝视他的睡脸,不知怎么自己也坐了下来,把人往自己这边揽了揽,两个人依偎着看起来吊诡也和谐。零的呼吸渐稳,可见是睡熟了。
他太累了。
杜荫山觉得自己也很累。明明他现在不该跟这个人这样呆在这里,明明他该去这楼的地下室发电报联系上海那边,让人连夜赶过来接应。这栋小楼其实是杜炎武在苏州一个隐蔽的联络站,除了杜荫山和其他几个人,基本没有人知道这里。
可他现在哪也不想去,对比他刚才在来路上思索过的那些:回上海,看好这个人质,对付劫谋……此刻靠在他肩上因疲惫和伤痛沉睡的曹若云显然是更真实的。真实到——他的目光扫过这个人的脸——他只要微微低头,就能碰到那张脏兮兮脸上干裂的唇。
零很久没睡得这样熟过了。
在睡梦中他看到了父亲,大哥还有妹妹。他们都是他离开家前的样子。忙得陀螺一样的曹顺章,永远在计算账目的曹烈云,还有穿着新衣服抱着洋娃娃,笑得甜甜的小囡。
她在喊自己:“二哥,来陪小囡玩……二哥……!”
他笑着,向她跑过去。
然后梦境忽然变了,变成了他拿着一把刀,面前的人也变了,变成了一个男人。他用那柄长不过三十公分的日式短刀狠狠刺向那个蜷缩在车里惊恐无比的男人,听见他在恐惧地叫喊“救命”、“求求你,饶了我”,声音尖利得如同一个女人,哈,他甚至还尿了裤子。
零像是感受到了那扑在脸上的温热血滴,让他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加倍地兴奋和嗜血——他从来不是一个嗜血的人哪。
再然后……他记不清了,或许是自己在跟那个法国人交涉,或许是在黄浦江边仓皇地看着往来的游轮。他的处境被掉了个个,要杀的那个人没被他杀死,反过来,要来杀他了。
杀他,杀曹若云,杀零号特工,不止他,还有他们全家。
他爱的人,爱他的人。
杀,杀,杀……
“不要!”零在梦中凄惶地大喊出声。
随即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杜荫山在楼下就听到了他的叫声,加快了脚步三步作两步奔进房间,零正坐在地上扶着那几把被拼凑起来当床的椅子,脸色煞白,像是不认识他一样死盯着他。窗外天还没亮,杜荫山只觉得着样的目光在黯淡晨色中晶亮的可怕,他站住:“你做噩梦了?”
疑问句用的却是陈述的语气。零没回答,他的喘息渐渐平复下来,扶着椅子站起来,头也不抬:“我该走了。”
“……你认为我会放你走?”
“不放也得放。”零的表情是漠然的——他从来没对着杜荫山摆出过这种表情,“我不想跟你啰嗦,你把我带到这里来我就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我不会跟你回去,我不回上海。”
杜荫山不觉一惊。
“我比你大,你这一套已经是我玩剩下的了。”零快速地说,不去想这些语句里可能包含的刺痛人的成分,“昨天你救了我,我感激你,但其他事恕我不能奉陪。你要是想用这一件事赚我的感激,那我还得要提醒你,我也曾救过你。”
他停了停,看向对面的人,后者看上去好像忘了应该开口说话。零摇摇头,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我迟早都会死,或者你现在就可以给我一枪。如果你不给,就别再拦着我。”
“我不是一个会对你有利的人,你想做的任何事情,关于我,都没有意义。”
他费力地从他身边擦肩而过。
杜荫山在那一刻真想掐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