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度王国》Series

13、十二

　　走了几天的路，希洛终于进入自己的领地，打算找个村子借宿一晚。可偏偏莫尔海姆人烟稀少，她走了大半夜才依稀看见山谷里的这座村庄。
　　在希洛面前有两条路，一条平坦地向谷底蜿蜒而去，不过似乎要花费一些时间才能到达；另一条狭窄崎岖，从森林中穿过，看来可以直通村庄附近。费雷如果在这里，一定会皱起眉头，因为他这个素来莽撞的妹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捷径，哪怕森林里可能隐藏着不可预知的危险。
　　林间的道路越走越狭窄，树枝总会挂住希洛的头发，于是她干脆跳下马来，牵着马徒步前行。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挡住道路的树木终于变少了，看来很快就会来到森林的边缘。
　　正要拨开最后几根挡路的枝条时，希洛突然停住了脚步。
　　森林外的开阔地那头站着一个年轻的男子，他一身黑衣，在白雪铺陈的风景中分外突兀。尽管夜色包裹着他，可是希洛看得清楚，这个男人的手脚没有利爪，背上也没有鬃毛，他是一个天族。
　　希洛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虽然不清楚对方的实力，但作为魔界数一数二的法师，她相信自己对付一个落单的入侵者显然绰绰有余。于是她把马栓好，哗啦一下拨开树枝，冲着背对自己的入侵者叫到：
　　“好大胆的天族，竟然擅闯魔界！”
　　对方显然毫无防备，猛地回过头来，与希洛的目光相接。
　　希洛的心突然漏跳了半拍。

　　和生活在阴暗寒冷环境中的魔族不同，天族有着明亮的肤色，眼前这个男子当然也是如此。但是希洛不得不承认，他是自己见过的最俊美的天族。
　　她的心恢复了跳动，仿佛刚才有谁将它拿走，又换作一只活蹦乱跳的鸟重新放入胸膛。它雀跃着，急切中发出的鸣叫却犹如歌声一般婉转，令人喜悦。
　　那个男子也看着她，虽然手按在剑上，却一动也不动。他的眼里充满了疑惑、好奇和一些说不上来的情绪，但没有一个角落里能够找到敌视和杀意。
　　哪怕它们本应存在。

　　“殿下！危险！”一个声音毫无预兆地、粗鲁地闯进他们之间，“魔女！看我的束缚咒！”
　　希洛的脚下突然冒出许多暗绿的泥泞，如同触手一般将她的身体牢牢抓住，让她无法动弹。
　　糟糕！太大意了！
　　年轻的魔族领主懊恼地抬起头，看到另外两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天族已将那黑衣男子护在身后，其中一个法师打扮的人展开了法书，抬着的手上还残留有咒语的流光。
　　“胆敢袭击殿下，现在就要了你的命！”另一个黝黑高壮的男人双手举起巨大的阔剑。
　　“住手！”黑衣男子大喝一声，身边两个护卫者似乎都被吓了一跳。
　　他看了希洛一眼，“算了，她没有对我不利。”然后转而询问那个天族法师，“都收拾好了吗？”
　　法师显然没料到会被这样一问，楞了一下，连忙回答：“都收拾好了。发现殿下您不在，我和尤纳斯将军……不，和尤纳斯一起来找您。”
　　男子点了点头，“那你去让大家都撤离吧，我和尤纳斯从这里直接返回奇斯克。”
　　天族法师接了命令，躬身行礼，然后转身跑回村子。

　　希洛听不懂他们说的天族语，气急败坏地想要挣脱束缚，可是根本无可奈何。虽然束缚咒的时间只有几分钟，对方似乎也没有杀她的意思，但堂堂莫尔海姆领主落得如此狼狈的境地，让她觉得非常羞耻。
　　她愤怒地看着眼前的黑衣男子，带着不甘和懊恼的语气大喊：“我是莫尔海姆女爵希洛·斯特金斯！你让我遭受耻辱，要么就杀了我！要么就留下你的名字，有朝一日我一定叫你加倍偿还！”
　　对方表情微微一变，嘴角似乎完弯了一下。他不顾身边护卫的阻止，走到希洛面前，右手扶在心口，慢慢弯下腰去，用流利的魔族语说到：“我是阿斯凯尔德的阿萨王子。我无意冒犯，失礼之举也是迫不得已，还望见谅。”
　　他的声音平和富有磁性，语气高贵礼貌。
　　如同清泉，瞬间扑灭了希洛的怒火。

　　阿萨转身对尤纳斯示意，然后双手放在胸前，念起咒语，一团绿色的光焰在他掌中跳跃回转，化作带着符文的光之门，他的身形瞬间消失在这扇门中。
　　这是瞬间移动返回奇斯克的咒语。尤纳斯也紧随着做了相同的动作，像阿萨一样消失在光之门中。
　　就在他们离开不久之后，束缚着希洛的咒语也解开了。她像失去支撑似的，向前踉跄了几步，差点因为惯性跪倒在地上。
　　风吹过脸颊时，希洛觉得异常冰冷。她抬手摸了一下，才发现自己的脸在发烫，肌肤似乎隐隐跳动着。

　　我是阿斯凯尔德的阿萨王子。

　　那声音好像又在脑海里响起。
　　希洛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她的嘴唇正因小声地重复着这个名字而微微发颤，“阿萨王子……”
　　她抬头看向远方，永恒之□□溃后残留的遗迹在视线尽头若隐若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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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很久，希洛才想起自己最初来到这村子的目的。
　　她跑进村子，迎接她的是死一般的寂静，带着血腥味的空气刺入鼻腔，她打了一个寒战。
　　哪里都没有人，但是凝固在地面上的大片血迹赫然昭示着不祥。希洛闯进几间亮着灯火的屋子，屋里都被翻得一片狼藉，但依旧没有人影。
　　几声野兽的嗥叫传来，希洛于是跑出屋子，奔向那声音的源头。
　　她看到一座规模不大的神殿，一群野兽围聚在一起，低头啃咬着什么，发出令人恐惧的声音。听到脚步声，这些野兽停下动作，齐齐转过头来盯着眼前的不速之客。希洛看清了它们嘴里叼着的竟是滴着血的肠子或是断肢。
　　她觉得一阵恶心。
　　野兽嚎叫着扑了过来，希洛眼里冒起红光，手臂一挥，一面火墙凭空腾起，野兽们躲闪不及，瞬间被火舌吞没，发出阵阵哀嚎。
　　最后，哀嚎声也沉寂了下来，只剩下几具焦黑的尸骸。

　　希洛走进刚才野兽聚集的神殿，浓重的血腥味让她的胃里翻江倒海。她用力掩住口鼻，凭借手掌中跳跃的火光，看清了神殿里的惨状：到处是魔族的尸体，有的少了头，有的缺了胳膊，有的肚腹被切开，还有的身体上布满血迹和爪痕，内脏则被拖出老远。
　　希洛再也无法忍受，调头冲出神殿，扶着一棵大树干呕了起来。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同胞并不是死于野兽的袭击，而是受到了入侵，凶手就是刚才的天族。

　　愤怒的火焰在希洛心里腾起，甚至比她刚才烧死野兽时施放的魔法更加暴躁和炽烈。
　　她想起了阿萨俊美的面容，想起他富有磁性的声音，想起他嘴角那一抹浅淡的笑意。
　　火焰怒号着升腾。席卷了他留在她脑海中的所有影像。

　　“凶手！！”她嘶喊着，“凶手！！”
　　空气似乎因为她的愤怒而躁动，风也不安地扭曲着。但它们很快发现，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逐渐熄灭在喉头，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声呜咽。
　　泪水冲刷着希洛的脸颊，作为莫尔海姆的女爵，她也经历过多次战争，也见过天族杀死自己的同胞，但是没有任何一次，她会像现在这样悲伤，仿佛心被人撕碎了一般。
　　愤怒的火焰无力地熄灭了，因为它们无法烧毁那个天族王子的面容和声音。
　　他就在她的脑海中，在她的心里，除非她没有了意识也没有了心，否则他一直都会在那里。

　　希洛蹲下身来，把头埋在臂弯里，肩膀不在地抽动着。
　　哭泣的声音成了夜色中唯一留存的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