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窮白

6、忘却

　　【之六、忘却】

　　敖广即位一百六十三年，开王妃驾崩。

　　红长老觉得这样想很缺德，但是不得不说，开的离去让所有人都松了口气；甚至某些人认为这是值得大肆庆祝的事，如清原妙道真君杨戟就是一例。

　　因为龙吉和昱花交好的关系，百年来龙宫和瑶池之间交往甚密，西王母夫妻俩三不五时都会带着琀公主到龙宫泡茶聊天。没兴趣加入女人堆的真君和龙王戴望过了几招，便坐下来开启棋局。两人皆为文武双全的龙凤资才，一落子便引来众多围观的人。

　　棋盘上白子黑子缠斗方酣，却见两人谈笑用兵，丝毫未见紧张的神情，倒是围观的群众各自盘算着下一子该哪，皱眉苦思钻研着。

　　「红，你最近有见过广王吗？」执白子的杨戟看似无心的在尖角上下了子，给白棋又开了一区战场，人群中发出惊叹，原来还有这一手。

　　「前两天才晋见过，不太好哪。」身材矮小的红龙长老捻须叹了一口气说道。

　　「嗯，希望他别太伤心……」小声又加了一句：「本来就不是什么伤心事……」随即假装投入棋局中，不理会红扫过来的责备眼神。

　　而另一边，龙吉拉着昱花小声的咬着耳朵。

　　「胡勋找到她了。」

　　「哦……在北极殿？」相较于龙吉的兴奋，昱花显得非常冷静。

　　「是啊，出现的真是时候。」一句话换来昱花挑眉极不悦的反应。

　　「不管妳脑袋里盘算的是什么，最好都给我停下来。」这些人就不能放过利安吗？昱花头疼的想着。

　　「唉呀，姊姊妳言重了，我什么都没想，只是你们夫妇不想见见孩子吗？」龙吉装蒜到底，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

　　「想是想……可利安在极北之地……嗯？」察觉龙吉话中有话，昱花顿了下来，疑惑地看着她。

　　「嗯，在瑶池。」能让姊姊露出这样的表情，也不枉自己费的一番苦心。但龙吉立刻又想到了什么开口。

　　「不过，有点麻烦就是…..」

　　「什么麻烦？」昱花担心的追问。

　　「一言难尽，依我看还是姊姊亲自走趟寒舍才行。」

　　本来打算只身前往的昱花，却因为杨戟和戴望饮酒时不慎泄露消息，爱子心切的父亲以眼泪攻势扰得昱花不得不答应也让他同行。好在他们俩喝酒时没其它闲杂人等陪侍，否则今天就不是只有他们夫妻两人，而是整个龙宫了。

　　见了面，当然免不了龙王决堤般的泪水，连昱花都快受不了，语带威胁地要丈夫放开利安，否则下次不带他来瑶池，才让他放手。

　　「利安……」昱花欣慰的看着「女儿」，她……修为又更上层楼了。即使是母亲，她也是第一次如此靠近这样的利安。

　　承袭自己的容貌，精致的五官不用再形容，简直和照镜子般如初一辙。不同的是，利安的身形本来就比较娇小，所以显得柔弱许多；不似自己永远是端庄严肃的表情，利安脸上有着她父亲纯真率直的眼神，那带着笑的唇角，莫名的惹人怜爱。

　　果然……女性体才是真正的利安，虽然男身的他也十分俊挺，但就是少了点阳刚。女体的利安就像她幼年时的样子，砂金色浓密的长发，碧波莹绿的眸……昱花端详着女儿，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利安，妳……封住了龙气？」错不了，昱花左看右看好一会，才会意到原本应该是龙族里最强大黄龙的利安，身上却不见一丝龙气。

　　「龙气……？我本来就是龙族吗？」迷惑的表情如此真切，看不出任何假装的痕迹，不，利安从来不会在母亲面前说谎的！昱花此刻的心情有如晴天霹雳－－龙王的独子，真身是千百年难见的黄龙，受到所有龙族眷顾爱怜而成长，「升龙山的小龙」利安－－竟然封印了身为龙族的记忆和血统！一向冷静自持的九玄天女面对这情况也只能呆站着，完全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她拉着利安走进桃林深处，不想被任何人窥视或偷听，仔细的盘问利安关于她失踪后的一切。戴望眼巴巴的看着他们母女两谈话，却也不敢打扰，约莫半个时辰，才见两名金发丽人挽着手笑瞇瞇的走出来，彷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表面上看似如此，但是以戴望对妻子的理解，他知道昱花正在压抑着强大的不悦。拜别西王母夫妻和女儿，回龙宫的路上，昱花紧紧握着他的手臂，几乎可以说是用捏的了，终于，夫妻两回到龙宫，关起房门，谢绝一切干扰。

　　戴望不是第一次看见昱花发怒，但是却是第一次听见她对于龙族的批评，如此深刻、如此怨愤。

　　三珍珠的大姊，也可以说是拥有最多幸运和幸福的昱花，一直都远远地看着黑韶、白玲两位妹妹受尽天界、龙宫的摆布，她不是无情，而是无力，无力为两个妹妹做些什么。单单只是看着－－天宫以□□宫廷之罪贬谪黑韶、敖广为一己之私爱斩杀白玲的夫婿－－只是看着，昱花都觉得两个妹妹幽怨的眼神如影随形向她哀哀泣诉，无法帮助她们的罪恶感深深凿刻于心。所以她逃到人间歇口气，遇见了注定的男性，幸福，却也如此短暂，当她看见利安额上的竖眼，瞬间，她几乎要崩溃。

　　海中至宝的三珍珠，集天地万物灵气而孕生的妖精，理应受尽万物祝福，却落得受尽折磨，而命运却还不放过她们的孩子。

　　在望的怀里倾诉完一切，搂着她的手臂如此强壮安稳，昱花长叹，臻首轻轻扺在丈夫的肩窝上。

　　「是什么样的绝望，会让一个人宁可忘记一切……吾儿啊……利安……宁可是我替你承受这一切。」

　　「昱花……」渐渐明了来龙去脉的戴望，温柔地抚摸爱妻的长发。

　　「当初，不该让她们相识的……我不该去升龙山的......」

　　「昱花，这不是妳的错……人与人之间的际遇，没法预料的。」

　　「望……我希望利安能幸福……」

　　「会的，他是我们的孩子，别忘了。」望温暖的黑眸低沉的嗓音安抚了昱花，她闭上眼，静静倾听远处海潮拍打着岸，一阵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