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清夜梦回杀气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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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清夜梦回杀气浓
天山半腰，不同于山巅的白雪皑皑，却有一处别样的绿意盎然，“吱呀”只听见一声木门旋转的声音，一只素红镶着黑边的靴子踏上了草地，接着便是素红色似衫非衫似裙非裙的衣摆扫过丛叶，轻盈的晃了晃，落在身侧。这是个女孩，容颜干净清冷，长发委地，衣着束袖长摆衣襟搭扣煞是古怪，却与那一身的气质十分契合。她是从丛叶之后走出来的，可是丛叶之后便是巨树连荫，没有屋子，也没有木门。
“你来了。”惊喜的声音在不远处的树后传来，倒是把女孩惊了惊，她脚步一顿，身形一晃便到了树后，看清树后的人之后，她水眸一睁，瞳孔收缩，脸色略略发白，那是震惊的余色。
树后并没有什么值得震惊的东西，倒是有张精致的轮椅，轮椅之上是一个容貌尚显稚嫩的少年，模样十分好看，眉目似有远山飘渺的风雅，眉间一点朱砂俨然，衬得肤色愈发白皙，他侧头打量女孩，“你真的一点没变。”他弯起眉头，似乎有些懊恼。
“你……”女孩还浸在自己的震惊里，她退后一步，唇角的色泽暗淡，“你竟是欧阳明日……”她脸色愈发难看，眸眼定在少年的眉眼，有些不可置信，“朱砂，软骨，我……我竟以为……”她退到树边，一手拍上树干，一拍，一拍，连拍了三下，才最终将震惊敛去，只余下苦涩，她张了张口，“你，要下山了？”
少年茫然的看着女孩，他初遇女孩的时候才四岁，这些年下来他已过弱冠之年，可这女孩却还是初见的模样，他从未见过女孩如此失态过，她博古通今，且一向傲气……跟她相处久了连师父都说自己身上多少也沾了这女孩的傲，“再过些日子……”他想不通有什么值得女孩震惊的地方，而距上次一别已有十年之久，他的容貌渐渐成型脱了那幼时的稚嫩却也不至于让人如此震惊，他只好先点了点头回答女孩的问题，然后小心的看女孩的脸色，“你，怎么了？”
女孩摇头，再摇头，她想伸手去触碰什么，却又停在半空，“你，我……血浓于水，也罢了……”她平定了心思，本想转头离开，可是看见少年干净认真的眸眼，心头一痛，长长的叹息一声，自第一次相见就该猜到这孩子是欧阳明日，她自认这么久来早习惯了那局外人的身份，她明知道结局的，却……还是因为不甘与祝愿吧，希望他长大后能更加自如的面对险恶的江湖以及，那些叵测的人心……于是传他金线教他音律授他诸多非此世之道还招他如此好胜之傲……
“是我错了吗……”她低声喟叹，少年睁大眼睛看她，她终于走上前去，抬手，在空中停顿了几秒，落在少年的头上，轻轻的拍了拍，“小鬼……明日，记住瑾姨的话，凡是莫要强求，不管怎样，有什么难办的，记得还有瑾姨在。”
少年皱起鼻子，看着现在看上去与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女孩用这样老成的口气说着这样的话，无奈的拉下女孩的手，“瑾姨……”他刚开口，女孩却反手握住他的手腕，那手温凉很舒服，他抬眼去看女孩，却撞进那一眼的痛、哀、怜、伤种种情绪交织的神色里，不由呼吸一滞，“我不劝你，有些事终是要你亲自去面对，自己去做抉择，你……是欧阳明日……我……你要记得，不论如何，还有你师父疼你，瑾姨也疼你，知道吗？”女孩拍拍他的手，像是祝祷，也似祈盼。
那一语，跨过漫长的时间，跨过命定的生死，飘荡在空气的尘埃中，融进记忆最深处，再散不了痕迹。
欧阳山庄内，庄主房间，欧阳明日缓缓睁开眼睛，唇色微白，呼吸浅缓，他抬手放在心口，呼吸……阖眼……再张开，嘴唇的颜色才渐渐聚起淡淡的粉，这时，他才慢慢坐起身，摊开手掌，掌心曾经有个人一笔一划写下看不懂的符号，她说一切有她在，只要他开口，她便会出现，就算是逆天，也会帮他……
瑾姨……欧阳明日按了按眉心，突然指尖一顿，眸眼冷冽下来，指尖铜钱一弹，金线一展，从屋外拉进一个人，右手执箫在床缘一敲一震，几枚银针以极其诡异的轨道射出屋外。
屋外的另一人闷哼一声，本来已经逼近屋内的剑锋迫不得已收回，剑气竟还是破开了门窗，撕裂开床帘，才险险的停住。随后便听见一阵刀剑交加的声音，显然是守在不远处的慕一夙鸾赶到与来人交上了手。
被欧阳明日拉进来的是流云，她本在小楼之中，猝然遇袭虽知不是对手，但是她对敌一向灵活多变，对方一时也不能拿下她，且战且退间不知觉竟退到了欧阳明日的房间外，她本欲折身而走，可对方的剑锋已然刺来，危急时分，被金线及时一拉拉进了屋子，脱离了险境，收势间一阵踉跄竟跌进了欧阳明日的怀里，跌倒后她立马要撑起身子，却脸色一白，动作顿了顿。
这颗心……她学过一些医理，知道有些人的心血流得位置不对，可能随时会死，有些人的心流的方向不对，只要不劳心劳力，便不会有大碍……可是这个人，这个恍若天神般的公子，他的心脏……
是不动的吗？仿佛要等好长好长时间才能听见那一跳，好慢好慢，仿佛那血，是静止的……突然的心悸感让她感觉浑身发冷，仿佛有一把刀从心口划过，这个男人，他不该在这阴谋风云里，他……若他再这样奔走救人，他会死的……这颗心如果不再跳动……
流云脸色惨白，传言这个人早已命陨，可这个人依旧活着，能救人能运筹帷幄，不管是谁为他逆天，他终究死过！他……甚至是等不及养好身子便赶来为四方助力，这个人，何其任性！
“流云姑娘？”流云跌下的时候知道是有人救助便已收势，跌下的时候力道已经化解无余，所以并没有太大的冲撞，欧阳明日扶起流云，困惑她莫名停顿的动作，便伸手按住她的腕脉，“你还好吗？”
手指，好凉……那是因为心血几乎是不流动的，所以体温会特别低，像……死人……流云心头狠狠的抽痛，她抚着心口，一滴眼泪滴了下来，只是一滴，剩下的泪水在眼睫间闪烁，“别让它停止好吗……求你……”
欧阳明日看着眼前这个自初见面就表现得似乎什么都不在乎的女子用一种难以形容的情绪颤着音说话，用一种哀恸欲绝的眼神去看他，那眼神与瑾姨那天的眼神何其相似，就好像已经看到了未来，在为他悲伤……
他们算上今晚只算三面之缘，可用她的眼看他，像认识了好久好久，好像，她能看透他……“姑娘放心。”他落眉，温和的微笑，推开她，一拍床缘拉过停在床边的轮椅“明菊”，身子一滑便坐了上去，挡在了流云身前。
他在避开自己，他还要保护自己……他，其实已经不算是个活人了，可他还要挺直身子去保护别人，去救人……欧阳明日，你……流云站在轮椅后侧看着那张淡然的侧颜，你该是被呵护被保护的，你该闲云野鹤自在逍遥，你该吻箫弄琴望月吟诗，可你……
欧阳明日，爱上你的人该怎么办？流云掩口，爱上你的人该护你佑你，还是该逼你伤你？
一袭蓝衫无声无息的出现在欧阳明日身后，单手扶住他的背，“公子，”那人眉眼俱笑，此刻眼角稍稍有些沉重，那是络绎，他掌心的真气以一种古怪的运行方式在欧阳明日体内游走了一圈后收手，“来人武功极高，若非公子的机关伤了他，慕一和夙鸾支持不了这么久。”他低声说着话，将一件梨花白的外袍套在了欧阳明日的身上。
如此强烈的杀气，这人要杀人，势在必得……接受络绎真气疏导的欧阳明日精神好了许多，他阖了阖眼，“流云姑娘留在屋里，络绎，我们出去。”
流云不说话，只是安静的看着那坐在轮椅上的背影，双眸一点点变深，一点点变得看不清晰。
门外，来人灰衣灰发，面容清朗剑眉冷目，手中的剑长得出奇，他衣襟带血，显然受了伤，却在慕一夙鸾的夹攻之下游刃有余，他振臂一剑挑眉，这一剑同时罩进慕一夙鸾面部几处要害，瞬间逼退两人。
“停手！”欧阳明日刚出门便开口制止，慕一夙鸾应声后退，护在欧阳明日左右，来人剑眉一扬，剑尖指地，杀气丝毫不敛，“前辈可是‘笃行剑’陆应由陆大侠？”欧阳明日扬眉转眸，清声问道。
来人冷目微微一动，漠然的点了点头。
在场的众人一诧，“笃行剑”三十年前以仗剑之义闻名江湖，侠义之名三十年不减，此时竟做暗夜杀人之事，这……
“我只要那女人的命。”陆应由面色不改，只是冷眼看欧阳明日。
“前辈武功高绝，明日不敢轻易触锋芒，不过……”欧阳明日说得谦逊，眼角掠起的傲气却是丝毫不减，他甚至带着笑意的看陆应由，“一命换一命，如何？”
陆应由皱眉，呼吸一沉，刚要动剑，突然那张仿佛怎般也不动容的脸终于变了颜色，他按住自己的胸口，紧盯着欧阳明日手中的洞箫，眼底先是震惊，然后是困惑，接着有些了然与茫然，最后冷目一凝，“你怎么会有‘落音’？”
欧阳明日眼角一颤，“晚辈一向不太用机关暗器，不过此次出门家中长辈担心，于是便送了些东西给晚辈防身，看来，前辈对这东西知之甚多。”他心中已然升起无数念头，但面色不改，指尖划过洞箫的每一个孔洞，看起来漫不经心。
“落音”是江湖失传已久的绝门暗器机关，一般机关发射的暗器轨道笔直，没有经过手法发出的暗器灵活多变，只能解一时之急，可是“落音”以一种十分特殊的手法制成，它每次发出的轨道都诡异难测甚至还能因对方的反击而调换轨迹，射进体内后，除非特殊手法取出，否则随血液流走，不至夺命却是要人挣扎于生死一线，而且若是用特别的音律还能操纵体内银针游走。
这机关极其罕见，传说是出自一位未及弱冠的姑娘之手，本是用来治病救人，一次那位姑娘莫名的被卷进一场江湖纷争，死了几个病人，那姑娘震怒之下仅以一把洞箫不伤人命却彻底毁了参与的相关人等，从此避走江湖再没有出现。
“你，是瑾姑娘的后人？”陆应由面色有些难看，却是因为“家中长辈”几字，他深吸一口气，然后重重的吐出，那满身的杀气竟弱了下去，他后退了一步，手中的剑竟似抓不住一般垂在地上，发出“当”的声响，这一响仿佛就卸去了所有的气势。
瑾姨……欧阳明日手中一紧，她是真心想要保护他，真心的疼他，她身份神秘，所能追溯的也不过那次偶然的江湖之行，但无意之间已然留下威名，而她多年容颜未改……
小鬼，我是妖怪哦……
初次见面时那个女孩看着自己眨眨眼睛，俏皮的一笑，褪了那一身的清冷孤寂，那转身之时眼角带着的仿佛历时了千年的沧桑消失得一干二净，好像从来也没有过一般。
欧阳明日落眉，指节轻叩扶手，然后扬眉浅笑，“前辈认为呢？”他不直接回答，却反问一句，这一问之下有很多意思，他看出这位陆大侠也许当年与瑾姨有些牵扯，甚至与那次所谓的江湖纷争有关。
“好，我不杀她！”陆应由眼神一暗，收剑归鞘，他不要欧阳明日取针，转身便要走，可只踏出一步，又转回身，迟疑了片刻，“瑾姑娘……可好？”期期艾艾的念出这一句，这个名震江湖的男人仿佛一瞬间回到了三十年前，这一问竟带着卑谦仰慕，如同刚出道的少年。
眼前这个男人眉目清朗，隐约看得出年轻时样貌十分出色，虽然不见老态，却也看得出近五十之龄，欧阳明日想起这人问的是那个还可以称得上女孩的人，不由神色古怪，却没有回答对方的话。
陆应由苦笑一声，“也罢，她……”他颓然转过身去，“我知道如何解‘落音’，当年……”他突然住了口，顿了顿，“给你一个忠告，今日我会因瑾姑娘而收手，但柯楚不一样，他是个疯子，他没见过瑾姑娘，不知道她……记着，如果你要保四方城，那就小心柯楚，被他扯上的人都不会有好结果，我……”他一语没说完，重重的叹息一声，轻身一跃，平地拔起一丈，翻身消失在夜幕中。
瑾姑娘……活死人肉白骨，能起死回生，妙手无敌……流云扶着门框，眸眼略带了些不太明了的倦意，她支着额头，难怪他能活过来，原来是那个超越神一般存在的人一直护着他……可是，那位瑾姑娘好残忍，她应该明知道这男人任性，却由着他，由着他将所有的生命耗尽，由着他将自己逼得无处可退……既然如此，何必救他回来？他还是会死的，会被那些被他救的人爱的人护着的人害死的……
欧阳明日转过轮椅之时便看见那双带着些倦意与哀伤的眸眼，微微一愣，“流云姑娘？”
“我可以爱你吗？”流云一步一扶袖，似乎纤弱，却又柔韧坚定，走到欧阳明日身前的时候，那张半边毁容的脸上已是笑脸吟吟，竟并不是那般可怖，反而有一种青莲出世的光芒，她就这样看着他的眉，他的眼，像在望尽天涯般的守候之后超脱出红尘的安然，“我不要你爱我，只要让我来爱你，好吗？”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清夜梦回杀气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