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过千山尽别离》墨非兮

9、第八章 月夜溢流光

　　很快，秦慕寒就后悔答应留下来了。穿过月洞门，花厅就在眼前，可是才走到月洞门边，带路的墨千影就伸手拦住了秦慕寒。院子里栽种着常青的树木，只余下一条两人宽的小路，而原本由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上现在则是整整齐齐的码着鸡蛋。几丈外的花厅门口站着的是早在中途就消失不见的温未凉。
　　“喂，我知道你有武功，飞过来吧。”那边的温未凉将双手拢在嘴边呼喊：“这些鸡蛋可都是生的哦，踩破了会很恶心的！”
　　使绊子的人在另一边笑的无害，被阻拦的人却也没法发火。秦慕寒最终还是依着温未凉的意思用轻功进了院子，只是可怜了那些手中端着早膳轻功却不到家的下人们。
　　而之后的日子只能用鸡飞狗跳来形容。温未凉的破坏力与自己家里的那个老顽童不相上下。将活的毛虫偷偷放进即将上桌的饭菜里，或是将竹鼠塞进小丫鬟的房间都是家常便饭。
　　可怕的是周围的人对此都习以为常一般，根本没有人出言阻止。墨千影据说是从温未凉出生就陪在他身边的。从出生起……秦慕寒粗略算了算，温未凉今年十六岁……整整十六年啊，竟然被这个小恶魔荼毒了十六年……秦慕寒相当同情温未凉身边的人，同时又对墨千影的好脾气佩服不已。
　　第二天招呼自己的又是新花样。秦慕寒早起的时候便看见靴子里有一小块凝固的淡黄色东西，仔细观察之后才发现那是一块猪油。要是自己没有多看那一眼，只怕已经穿了鞋子，那才叫为时已晚。
　　推开门却被地上的东西晃得睁不开眼，待看清楚了，竟是一颗一颗圆溜溜的琉璃珠子，大大小小的摆满了一地。这分明是想让人一大早起来就摔个跟头。
　　真正算起来，温未凉能够安安静静听自己说些逸闻趣事的时间真真少的可怜，大部分时间自己不是他捉弄事件的受害者就是帮凶。
　　第三天，忍无可忍的秦慕寒终于决定要好好教育一下这个外表十六岁，内里只有六岁的小屁孩。
　　然而一大早，温未凉却并未照例准备东西来困住秦慕寒，甚至一整天，温未凉都异常安静。晚饭过后，秦慕寒回了房，却在房中闻到一股异样的香气。
　　这似乎是迷香，虽然发现及时，可秦慕寒多少还是吸了一点进去。既然人家都安排好了剧本，自己这个演员不照着演岂不是太不给面子了。脑子略微昏沉的秦慕寒索性和衣躺上床，屏住呼吸，暗暗观察事情将会如何发展。
　　房中有一些窸窸窣窣的动静，过了好一阵子才平息。秦慕寒估摸着房中之人已准备停当，这才装作苏醒的模样从床上坐了起来。
　　只见从床架一直到房门口，牵满了密密麻麻的丝线。
　　这东西秦慕寒自然是认得的，吹毛断发的金蚕丝。一个房间被布置成这样，要是就这么硬闯出去，估计一个大活人会被切割成大小不一的肉块。
　　“温公子将屋子布置成这样，是何用意？”
　　秦慕寒面色平和地看着站在不远处的始作俑者，温未凉轻摇着手中的折扇，笑嘻嘻地说：“自然是要困住你啦。”
　　“为何想要困住我呢？”
　　“不想让你走呗。你说只留三天的。”
　　温未凉看秦慕寒的表情似乎是在说，这么简单的问题你竟然还要问我。秦慕寒闻言沉吟道：“啊，已经是第三日了……”
　　听见他这样说，温未凉急了。看秦慕寒这恍然大悟的样子，感情还是自己提醒了他？正在温未凉暗自懊恼的时候，秦慕寒又开口了。
　　“温公子，没有人告诉过你么，有些事情，你做的稍稍过分了些。”秦慕寒斟酌着用词，同时意有所指地看了看这满屋如同蛛网一样的金蚕丝，“比如说，这些东西，一不小心，可是会要人命的。”
　　“你武功那么高，怎么可能出人命。”温未凉瞪着眼睛辩解着。
　　“被你这锋利的金蚕丝切成了碎肉，再高的武功也使不出来。”说着，秦慕寒的伸出手去拨弄近处的一根丝线，殷红的血很快顺着食指的伤口溢了出来，还有些许挂在半透明的丝线上，像是一颗一颗珊瑚珠。
　　“喂，你明知道金蚕丝很锋利，你还用手去碰！”
　　温未凉在门口看到，想来阻止，却被自己布下的金蚕丝挡在外面，急的差点跳起来。秦慕寒却完全无视他，继续缓缓道：“我能够理解你想要将人留下的心情，不过，你用错了方法。”
　　“这又怎么说？”
　　“你想要与人交朋友，自然是要将双方放在平等的立场。”秦慕寒将手收回来，甩掉指尖的血珠笑道：“你这种关囚犯的方式自然是不成的。”
　　“你怎么知道我想……”温未凉似乎花了很大劲才吐出“交朋友”三个字。可是秦慕寒并没有回答他。左右等不到别人接话的温未凉只得自己说下去：“这些话从来没人跟我说过，姐姐也只是教我武功而已，我怎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你姐姐倒也有趣，她当真除了武功之外什么都不教么？”
　　见温未凉点了点头，秦慕寒终于明白温未凉这样的个性是怎么养成的了。他生活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而那个地方也跟云隐一般等级制度森严，地位在他之上的恐怕也只有他的那位“姐姐”。“姐姐”从未教过他除了武功之外的东西，周围的人也都对这个小主子毕恭毕敬。恐怕在他心里连明晰的是非观都没有。
　　“秦慕寒，如果我把这些金蚕丝撤了，你会留下来陪我么？”
　　温未凉的眼中有一丝期待，但是秦慕寒却很残酷的摇了摇头：“不会。”
　　“那你跟我说这些有何用！”
　　“不如我们两方都退一步。”秦慕寒温和地笑着，“强者为尊的道理你该明白吧，我们打一场，谁赢了就听谁的。”
　　“打就打，还怕你啊！”
　　温未凉瞪着秦慕寒，好似这样瞪他自己就已经赢了一般。他扬手收了金蚕丝，掏出腰间的折扇就要攻过来。
　　“等等……等等！”
　　“怎么，你怕了？”看着秦慕寒忙不迭地阻止，温未凉不悦地扬起眉，“你现在认输还来得及。”
　　“虽然这屋子不是我的财产，拆了我也不心疼，不过我建议咱们换个地方，以免伤及无辜。”
　　“行啊，那你先追上我再说。”温未凉嘴角微扬，足下一点便跃出了房间，消失在暗沉的天色中。

　　他身上的衣衫在月光下泛着银波，这么醒目，怎么跑的掉呢？想到这里秦慕寒有些想笑。这孩子还真的说风就是雨。即便一早就知道他内功深厚，如今是真要交起手来，有会怎么样呢。
　　脚下是望不到尽头的翠绿修竹。远远的那个人影忽而停住了，他用力踩了一下竹枝，借力飞向秦慕寒。
　　“秦慕寒，我可不会放水哦。”
　　说着话，人已到跟前，根本容不得你拒绝。秦慕寒抬手接下那一掌，却被掌力震退。脸上闪过一丝惊讶，这种结果似乎出乎意料。秦慕寒拉住竹枝，借由竹子本身的韧性回转身体，正面迎上温未凉。
　　银月如盘，竹海泛浪。银月之下，竹海之上，唯见如鬼魅般的身影交错着……

　　“温公子，我们已经打了两个时辰了，再打下去，天就要亮了。”
　　又是一次错身而过，秦慕寒轻笑着，在温未凉耳边低声道。温未凉稍微愣了一下，动作也是一滞。这样一个小小的破绽便被秦慕寒抓住胳膊。
　　秦慕寒强行拉着他落到地上，刚一落地，就被温未凉狠狠甩开了手。
　　“我不服！”
　　“你听，鸡都叫了。”
　　面对气的脸红红的温未凉，秦慕寒不愠不火，依旧带着笑意。这反倒让温未凉觉得自己是不是在无理取闹，他脸上原本刚刚退下的红晕又回来了。寂静的竹海里，只听得风吹竹叶发出的沙沙声，哪有什么鸡鸣。更何况这方圆几里，连个村庄都没有。原本的紧张的躯体一旦松懈，疲惫便如潮水般卷来，又怎么还有心思去争辩。
　　温未凉靠着一株稍粗的竹子，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的前额布满了细密的汗珠，脸色有些苍白。
　　“秦慕寒，往东南走，出了竹海就有路了，顺着那条路就能回云隐。”
　　“真没诚意啊，你这个主人家都不带路么？”
　　“哼，胜负未分，我干嘛要听你的！”温未凉偏过头去，似乎仍是在生气，只是他后面半句却显得底气不足，“而且，我没劲走了。你到我家要千影来接我吧。”
　　秦慕寒有些无奈的轻耸肩膀，蹲到温未凉跟前。
　　“上来。”
　　“干嘛？”
　　“背你回去。”
　　“我才不要！你叫千影来接我！”
　　“万一我在这竹海迷路了，你这个做主人的可要负责。”
　　“我……”
　　温未凉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只有乖乖的趴在他背上。
　　秦慕寒看着他手上轻微的擦伤，许是被那些青翠的竹叶划到了，竟是有些心疼。这种奇怪的感觉让秦慕寒自己也很诧异。温未凉很任性，很孩子气，自己却并不讨厌。
　　“喂，秦慕寒，等下到我家，我要千影做樱花糕给你吃哦，她做的比姐姐做的还要好呢。”
　　“我姐姐很漂亮，可是她好奇怪。有的时候会对我笑，但是很快又像很嫌弃我似的不理我。”
　　“千影虽然没有姐姐厉害，不过她人真的好温柔。”
　　“千尘跟千影性格一点都不像，明明是双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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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路上只有温未凉一个人说个不停，从那位神秘的“姐姐”说到自己生活了十多年的小海岛，从身边的双生姐妹说到自己曾经养过的花花草草。秦慕寒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做着一位忠实的听众，他能感受到身后这个人在过去的十六年里的孤单，甚至有了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自己这十多年的日子又何尝不是孤孤单单的呢？不同的是，他的缘由是与世隔绝，而自己则是自我暗示般的拒绝与别人交流……
　　背后的声音越来越弱，最终变为平稳的呼吸声。
　　“竟然睡着了……”
　　也只有他才可以在一个刚刚才兵戎相见的人的旁边睡的这么安心吧。可自己又有何不同呢？同样在这个只相处了三日的人跟前卸下了防备。
　　秦慕寒轻轻笑着，似在笑温未凉的毫无戒心，又似在笑自己在这纯真的人面前无故的丢盔弃甲，末了却摇了摇头，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