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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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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房门,迎接他的是恒常不变的万籁俱寂。
他是该感激宇文琛体贴,将他收纳在无风无雨的羽翼之下,只不过等到箭伤好得差不多了,他就必须找个机会向他辞行了。
正因为了解他的心情,他也不愿见到他再为了自己重蹈当年的覆辙。楚曦凭栏而望,下意识抚上肩头,当日那箭倘若再偏一点,他恐怕也没机会坐在这儿了。
话说回来,如果对方有心要取宇文琛的性命,又怎会失了准头?他曾经也是习箭之人,这点差别又怎会分辨不出来?
眼见众人皆将矛头指向鹰侯府,叔孙谷鹰该不会只是只替罪羔羊吧?
沉思之际,肩上忽然多出一只手的重量,以为是宇文琛,回过头去却迎上一张爽朗的笑容。
「这应该算是咱们第一次见面吧?」
楚曦点头示意,淡淡噙起一笑。「在下向小侯爷问安了。」
「什么在上在下的,叫我维叶就成了。我跟阿琛是从小到大的好朋友,你犯不着跟我见外的。」
「不,这阵子给贵府添了许多麻烦,我很抱歉——」
「要抱歉也还轮不到你来说,阿琛欠我的可多着呢!为了挺他,我老爹都快跟我翻脸了。」
「嗯?」
「怎么阿琛什么都没告诉你吗?」司城维叶微微扬起了眉毛。
「如果跟我有关系,依他的性子,他也不可能告诉我。」
「看来你很了解他……」
避开那双充满探询的眼神,楚曦并不希望跟司城维叶太过深入。相对于他的轻描淡写,司城维叶可没这么简单就放过他。
「我认识阿琛很久了,他不是随便就劝得动的人。你可知道你中箭的时候,阿琛都快急疯了,我很少见他这般紧张过,你跟他究竟是什么关系?」
「只是旧识。」
「在哪儿结识的?」
「你如果这么好奇,不妨自己去问他。」
「他要是愿意跟我说的话我还用得着跑来问你吗?算了,既然不想说我也不逼你了,不过有个问题想请教一下,你早知道有人要刺杀阿琛对吧?你是不是还有其他帮手?要不然当时戒备如此森严,怎可能这么轻易就让你混进来?」
「你若是担心我会对宇文琛造成危险,我可以马上离开——」
「谁敢要你走!」
话都还没说完,忽然掠入的声音,让司城维叶的背脊蓦地一凉,他吶吶回过头去,却见他阴着张脸,挥开了楚曦的拦阻。
「我说过不准任何人靠近这座别院!」
「这儿是雷侯府,我在自家院子闲晃还需要征求你的同意吗?」本来没这么生气的,可是一对上那张死人脸,司城维叶也顾不上口气了。
「是不需要,但你不应该背着我干这种事!」
「你这家伙讲话可得凭良心啊!我只是抽空来探望一下又不是杀人放火,你的措辞有必要这么激烈吗!」
「总之你破坏约定就是不对!」
「约定、约定…去你的狗屁约定!也不问问自己究竟瞒了我多少事,还有脸在这儿指责我!连到现在你依然一句实话都不肯说,你真的有拿我当兄弟吗?既然打从一开始就不信任我,凭什么要我为你做到这种地步!」
「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你们两个能不能先冷静一下?」楚曦夹在中间两面不是人,频频叹气。
司城维叶指着宇文琛的鼻子骂道:「你也瞧见了不是吗?他那是什么态度!」
「连你也认为是我反应过度吗?」宇文琛扫了楚曦一眼,显然不甚谅解。
「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不然是什么意思?我处心积虑想保护你,结果反而让你认为我碍事了?」
话才脱口,楚曦一个巴掌当场呼了过去。司城维叶吓得目瞪口呆,忘了自己还在跟宇文琛口角,连忙跑到他身边察看。「阿、阿琛…没事吧?」
「别碰我。」宇文琛甩开司城维叶,负气背过身去。
楚曦抚着手掌显然有些懊悔,却也拉不下脸道歉。
「阿琛阿琛、你好歹也说句话吧?他也不是故意的,谁让你激人家呢?」一旁的司城维叶已经转换角色帮忙缓颊,他看看左看看右,见两人陷入僵局,不禁焦急了起来。
楚曦毕竟比宇文琛虚长几岁,很快便恢复了冷静。「反正迟早都瞒不住,倒不如现在就把真相说出来,见你这般为难我心里也不好受。」
「师傅!」宇文琛情急之下的脱口而出,却让司城维叶一把揪住他的衣领。
「师傅?你几时多出了一个师傅?你今天要是不把事情交代清楚,我就跟你势不两立!」
宇文琛扳开他的手,神色异常凝重。「你没听说吗?我曾经拜汉人为师。」
「是你入关之后发生的事?」
「还记得前些日子路过太傅府时你跟我提及的往事吗?我的师傅正是你故事中的主角,前朝镇国大将军楚曦。」
「怎么可能?他不是仰药自尽了吗?」
「仰药自尽?哼,该说是被毒杀还是被赐死呢?那一年,安南集筑起坝堤断了琅琊的水源,我师傅居中斡旋才解了燃眉之危,有什么理由要自杀?」
「话是没错,不过大王怎么看都不像是会恩将仇报的人啊!」
「可是师傅确实是在吃了御赐的天青果之后猝死的……」
「阿琛,你确定他吃的真是天青果吗?天青果是罕见的圣物,要在上头动手脚哪有这么简单?会不会是中途被人掉包了?」
「从头到尾我都未曾假手于人,怎么可能会被人掉——」说到这儿,宇文琛突然打住了话语。
「怎么了?」司城维叶摇摇他的肩膀,他却抿唇沉思起来。没记错的话,天青果确实一度离开过他的视线,但——宇文琛倏地握紧了拳头,怎么也不愿意朝那个方向去想。
见他眉头拧得越来越深,司城维叶好心宽慰他道:「无论如何,只要人还活着就好了不是吗?当务之急是你还能藏住你师傅多久?别忘了,假如大王真的有心要置你师傅于死地的话,我敢跟你打包票,我老爹绝对不会站在我们这边的!」
「小侯爷……」
「楚师傅,都跟你说过我叫维叶了!」
楚曦苦笑了下,「你有办法助我离开雷侯府吗?」
「你哪儿都别想去!」意外坚决的一句话,让其余两人面面相觑。楚曦捺捺眉,手才搭上宇文琛的背,却听他冷冷道:
「不管你要说什么,我都不想知道。」
「琛儿难不成要师傅一辈子都躲在这儿吗?」
「只是暂时不会是一辈子,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会想到办法的。」
「你做的已经够多了,剩下的就让我师傅自己解决吧!」
「你还是要回到葛东慎身边?」连宇文琛都不解自己为何会如此惊慌失措,一想到他又再度消失在自己面前,他便不禁感到恐慌起来。
「有些事情,我必须回去处理一下。」楚曦拍拍他的肩膀,不寻求他的谅解,只希望他能够接受。然而面临即将到来的分离,宇文琛却是怎样都无法释怀。
※
「明天、就是明天了!」
突然闯进来的司城维叶把两人都吓了一跳,宇文琛随后关上房门,颇没好气道:「维叶,你进房都习惯不敲门的吗?」
受他调侃,司城维叶不免有些难为情。「我一听说我老爹明天要出远门就赶着来告诉你们了!」
「出远门?雷侯要上哪儿去?」
「不清楚,不过他最近跑王宫跑得很勤,也不晓得是干什么去——」
留意到宇文琛脸色忽然凝重,楚曦适时握住了他的手。
「师傅…我到底该不该去见他一面?」
「你当然得去见他,他是你的父亲不是吗?」
「可是他曾经想要对你不利——」
楚曦摇摇头,阻止宇文琛把话说下去,「琛儿,不要因为一时的意气用事让人生留下遗憾,不管我跟大王之间发生过什么,都不该是你的责任。」
宇文琛抱着头,哑着声音道:「倘若雷侯的远行与父王有关,很有可能是要去那个地方……」
「哪个地方?」
收下两人疑问的视线,宇文琛苦笑道:「维叶应该知道吧?父王过去总是定期前往司城部的圣地祭拜一事——」
「经你这么提醒我倒是想起来了。」
「其实祭拜是假,养病才是真的……我本来还想不透,然而在雷侯告知实情之后一切都连贯起来了。司城部的圣地因何而来,还有避居司城部的那几年,父王又为什么不来了……」
「阿琛,你越说我越胡涂了。」
「在所谓的圣地深处有一座药泉。」
「药泉?听都没听过……」
「若非亲眼所见我也不相信,本想过靠近打探,但碍于重重封锁只好作罢。」
司城维业搓着下颚道:「原来内有玄机,难怪老爹总拦着不让去。」
「琛儿,大王的病原来不是这几年的事吗?」
「你们一个是我的师傅,一个是我的兄弟,我不想瞒你们。我忧心的是,依照琅琊目前的局势看来,一旦父王有所不测,有心人便会趁势而起,到时候,我也不敢肯定我是否有办法力挽狂澜——」
「别想太多,还是先跟大王见上一面再说吧?情况或许没有想象中那么糟不是吗?」
宇文琛望着楚曦欲言又止,司城维叶也忍不住插话道:「我跟楚师傅倒是同一个看法,大王其实还是疼你的,要不然怎会三天两头便嘱咐我老爹要关照你。」
身为人子要说不牵挂全是骗人的,尤其在父亲的健康每况愈下之后,他又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呢?
「我说阿琛,楚师傅的事就包在我身上吧!你安心随我老爹出关去!」
「维叶?」
「就这么说定了!我现在就去我老爹!」
「等等!」拦不住兄弟的脾气,宇文琛眼睁睁让他走掉。
见他愁眉苦脸,楚曦也有些过意不去。「你真的用不着这么担心我……」
宇文琛深深看了他一眼,「若我将来继位为王,师傅愿意回来吗?」
「你指的回来是?」
「辅佐我,跟我一起生活——」
见他一径沉默,宇文琛唇边搁浅的笑,分外苦涩了起来。「这个要求这般让你为难吗?」
楚曦摇摇头,「朝廷人才济济,不见得非我不可——」
「我就只想要你!」脱口而出的话,别说楚曦,连宇文琛自己都感到震撼不已,他连忙改口道:「我、我只是不愿师傅留在安南集,只要师傅待在葛东慎身边一天,我们迟早会对上的。」
「莫非你有打算对安南集动兵?」
「忍无可忍之时,或许就会付诸实行。我已经把决定告诉师傅了,我真的非常希望师傅能够留在我身边。」
楚曦闭了闭眼,口气有些黯然。「如果你是因为这个理由要我回来,我宁可与安南集共存亡。」
楚曦最后的一句话,就像支利箭似的,刺进了宇文琛的心窝。
※
穿透云层的阳光磅礡笼罩住大地,司城维叶一路相送,正在无定河畔抱拳向楚曦拜别。「楚师傅,维叶就送到这儿了,再过去,恐怕就回不了家了。」
一句玩笑话舒缓了四周凝重的气氛,见楚曦被逗开笑颜,司城维叶这才松了口气。「楚师傅果然还是笑起来最好看,整个早上净板着张脸,可把我憋死了。」
「抱歉让你担心了。」
「嘻,没事就好。楚师傅日后若有需要帮忙之处,尽管让人带消息给我。」
「嗯,琛儿这孩子太死心眼,往后也请你多担待着点儿了。」
「那家伙不欺负人我就得偷笑了,还轮不到我去担待他呢!」
楚曦忍俊不住道:「能让他这么做的人也只有你啊!他老喜欢把自己闷着,有些时候我也不晓得该从何问起。」
「楚师傅,我感觉得出来阿琛他很重视你……要不,我让我老爹跟大王说情去,求大王放你一马,这样你跟阿琛也就用不着分开了。」
「事情要是有这么简单就好了。」楚曦勉强堆上笑容,要司城维叶早点回去。
「请你转告琛儿,如果有事相找,让他派人送拜帖过来,我自然会去赴约。」
「知道了。」目送那背影远去,司城维叶多少可以理解宇文琛为什么会重视楚曦胜过自己的性命。
在他们的父母眼中,权势才是一切,孩子永远只是政治的附属品。如果他也有这样一个善解人意的师傅,他也就不会恣意放荡青春了。
※
楚曦一上岸便见韩子江在跟守卫交谈,原本想绕道而行,不料却被对方逮个正着。「楚大人,怎么不跟在下打声招呼之后再走呢?」
楚曦纵使心里对其反感,却也不好表现得太明显,只好停下脚步。
「怎么您瞧上去似乎憔悴了不少?」
楚曦冷冷扫了他一眼,「你不是去南方采买粮食吗?」
「刚回来不久,正打算去向葛爷复命呢!可是刚刚却听说葛爷这几天根本没进安南集。」
「说不定在极辰居,若有急事不妨上那儿看看。」
「大人这不是拿在下寻开心吗?极辰居是什么地方?哪能任人这般来去自如?」楚曦无心的一句话,换来韩子江一脸苦笑。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对上韩子江那双暧昧的视线,楚曦心中顿时一沉,原来他们都是用这种眼光在看自己跟葛东慎的关系吗?
「大人此行若是要回极辰居,可否代为转告葛爷在下等候召见?」
韩子江的虚伪嘴脸让楚曦拂袖而去,有些时候,他真的无法理解葛东慎用人的标准在哪里,为什么连韩子江这种势利小人都能够在安南集占得一席之地?
为人处事,诚信再重要不过,但或许仅仅是对他而言吧?他也曾经以为只要坚持信念人世就会因此而改变,可事实证明,一个人的力量是多么微不足道。
※
帘幔被风轻轻吹开,喉头间歇泛起的搔痒,让青年忍不住咳了几声。勉强睁开眼睛,徒然揽入一室落寞,他倚在床头,不由得苦笑起来。
无端把自己搞到这步田地,他到底在干什么啊?
正觉得喉咙有点干,茶水偏偏不在身边。他瞇着眼计算了一下距离,突然一个头昏眼花,让他连人带被从床上摔了下来。
「小心!」
当视线缓慢凝聚之后,他昏沉地扯开一个笑容,稀松平常的招呼,让来人微微拧起了眉头。
「你病了?」楚曦将葛东慎搀回床上,怎么也没想到向来八风吹不动的男人居然也会有瘫软成烂泥的一天。
「前几天染了风寒,不碍事的……」说是这样说没错,可是他的身子却故意跟他作对,当场又咳了几声。
楚曦抚着他的背替他顺了顺,「伺候你的人都上哪儿去了?你想干什么吩咐他们一声不就好了?」
「我只让他们晨昏各送一次汤药过来,没让他们待在这儿。」见他一脸疑惑,葛东慎苦笑道:「也不晓得你什么时候回来,担心你撞见会不高兴,索性就不让他们留下了。」
楚曦看了他一眼,突然也不想再追问下去了。「你想干什么就让我来吧!」
「葛某口渴,能否劳驾楚先生倒杯水过来?」
「真没想到楚先生在葛某最彷徨无助的时候出现了,这能算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吗?」葛东慎接过水杯时嘴里还不忘调侃,楚曦白了他一眼,颇没好气。
「瞧葛爷还有精神疯言疯语,想必也没病得很重嘛!」
担心他掉头走人,葛东慎只好识相转移话题,「对了,你这几个月跟你的宝贝徒儿聚得可还愉快?」
「托葛爷的福还过得去,在下今天才从雷侯府逃出来。」
「箭伤呢?」
「什么箭伤?」
「楚先生肩上的伤口可复原了?」
「要你多管闲事。」
「楚先生的事怎能算是闲事呢?」见楚曦微微红了脸,葛东慎还故意挨近身去撩他的发。
「都说没事了。」微暖的气息若有似无拂过耳畔,弄得楚曦好不自在,正想起身之际,却被葛东慎一把压在床上。
「让我看看……」
「就一道疤而已,没什么好看的。」楚曦捺住满腹的不耐烦,若不是看在他卧病在床的份上,他哪能有这般好口气。
「都是男人,有什么好难为情的?」居高临下的视线噙着浅浅的笑意,葛东慎扣着楚曦的手,慢慢俯低了身子。「你为什么老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不意滑过颈边的唇让楚曦紧张地闭上了眼睛,才想起要推开,却听见葛东慎埋在他肩头,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楚先生答应过会照顾葛某的对吧?」
「你——」楚曦动手推了推上面的男人,却发现他已经伏在自己身上睡着了。
※
清晨,八驷消失在琅琊的尽头,宇文琛一路相随,尽管与自己的父亲仅隔着一辆马车的距离,他们始终都没见上一面。
司城惊雷每天见他一次就忍不住唠叨两句,都不知道真正被拒之于门外的人是他才对。
想起自己曾经让父亲那样难堪,如今遭受如此对待倒也一点都不感到意外。特别是在春狩过后,除了意识到王朝的危机之外,他更明白为了保护重要的人,他势必得先拥有力量才行。
他想要变强,无论如何他都必须变强。
抵达司城部的那一夜天星正亮,宇文琛在圣地外围徘徊不去,思索着如何才能让里头的人答应见自己一面。
「殿下——」
宇文琛纳闷回过头去,却见随驾的贴身侍卫出现在圣地路口。
※
第一次踏上圣地的领域,宇文琛觉得脚底冷不防袭上一股寒意。放眼望去,遍布的灰白色泥土让偌大的林地看上去活像是一座巨大的墓冢,他试图拂去心中不愉快的感觉,尾随侍卫没入羊肠小道。
小径的尽头是教人豁然开朗的清幽天地,泉水沿着裸露的山壁打落在因为地震而成形的蓄水池,声势好不壮阔。路过之时,只见池中泉水青碧异常,气味更像是长年揉合了奇花异草精华似的芳香。至于此行的目的地琅琊王帐,就搭建在药泉附近,全数由雪貂皮毛堆砌而成的屋顶,让人倍感奢华。
宇文琛在帐门之前深深吸了口气,自从那件事之后他们父子再也没见过面,如今他居然有些紧张起来。
好不容易缓和心情之后,却又在走进王帐之后受到另一股冲击,若非亲眼所见,他还真不敢置信躺在那里的老人,是当年那个英武霸气的父王——
长年病痛的折磨让那头乌黑的发丝花白失色,让那副钢铁般的身躯变得枯瘦嶙峋,宇文琛怔怔站在原地,许久都不曾移动脚步。
「琛儿……」宇文徙川对久违的儿子伸出了手,他却踉跄退开了几步。
「你愿意来,寡人很高兴。」宇文琛微微挪动身子,气若游丝地躺在铺了羊毛毡的榻上。
宇文琛走过去覆上他的手,才开口便已多了哽咽。「儿臣让父王伤心了。」
「都过去了,父子之间有什么好计较的?倒是琛儿受惊了。」
「春狩的事父王都知道了?」
「这么大的事雷侯瞒得了吗?」
「这件事儿臣已经在着手调查了,就请父王安心养病吧!」
宇文徙川深深看了他一眼,好半晌才道:「听说…你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跟雷侯起了冲突?」
宇文琛心中暗自一惊,故作镇定道:「那人是儿臣的救命恩人,儿臣有义务保护他。」
「那人是什么人?」
迎上那双浑浊却咄咄逼人的目光,宇文琛忍不住迟疑。「假如这个人曾经对琅琊有功,父王能够既往不咎吗?」
「究竟是什么人需要动用到『既往不咎』这四个字?」
「请父王先答应儿臣……」
宇文徙川疲惫地闭上了双眼,「雷侯曾经派人送来一幅画像,据说画中之人,便是琛儿拼死相护之人。倘若父王没看走眼的话,那个人——」
「父王——」宇文琛没等他把话说完,当场跪了下来。
「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琛儿还是忘不了他?」
「他是父王替儿臣找来的师傅,儿臣不可能忘。」
「你想说的寡人都明白,只是你现在还有余力担心这些吗?」
「春狩过后,寡人以为你对于自己的使命应该要有深刻的体认才对……琛儿,尔今三姓诸侯权势倾天足以动摇国本,你难道一点警觉都没有吗?」
「切肤之痛,岂敢忘怀。」
「你能这么想寡人就放心了。寡人能做的,便是协助你做好继位的准备。」
「父王,此事是否操之过急了?」无视他一脸惊惶,宇文徙川显然心意已决。
「寡人已经没有时间了,等你十八岁生辰那天,寡人便会传位予你。在这之前,你第一个要摆平的人就是鹰侯。鹰侯兵权在握,收了他,你的王位自然就坐得稳当。」
「可是鹰侯为人跋扈,软硬不吃,要扳倒他岂有这般容易?」
「最快的方法就是两家结亲。」
见他反应激烈,宇文徙川倒是平静看待,「有什么好意外的?寡人在你这个年纪早就定下来了。透过联姻,一来可以兼并叔孙部的势力,二来他的闺女适逢二八年华,无论才貌品德皆能够与你匹配,有何不妥?」
「这件事还请父王三思!」宇文琛铁青着脸,政治婚姻只会造就两个家族之间的不幸而已,母亲的例子难道还不足以让他有所觉悟吗?为什么最后连自己都必须沦为政治的祭品不可?
宇文徙川看了他一眼,眼神流露出王者的无情。「不管你愿不愿意,这是你身为琅琊世子所必须做出的牺牲。」
「不、肯定还有其他办法……」
「由不得你。」
见他态势坚决,宇文琛忿忿不平道:「儿臣的人生岂能容父王您这般儿戏!」
「琅琊是寡人亲手打出来的,寡人有义务让你把它坐下去!话说回来,大敌当前,不正是劝太傅回归的好借口吗?他若感念旧情,想必不会拒绝你的。」
宇文琛坐在宇文徙川脚边一脸凝重,父亲的一番话,确实说进了心坎里。
楚曦表明过不会帮他对付安南集,如果是这样的话,要他回来也只能够拿整治内斗当理由了。只是要拿自己的婚姻才能够保他性命周全,父王即使卧病在床倒也依然心如明镜。
无论如何,只要能够让他远离葛东慎、只要能够把他留在身边,纵使百般不愿,他也已经别无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