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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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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葛东慎一病竟拖了半旬之久,即使众人尽量不去打扰,可是一旦遭遇无法解决的难题,还是只能硬着头皮将公文往极辰居送。
于是,屋子里头唯一能够自由走动的人只好勉为其难当起信差,这还不打紧,最让他不能理解的是,只要是需要劳动到脑力的公务,病人总是有各种理由推卸,几番十万火急之下,最后的定案都是由他代批出去的。
很多事情,都在不知不觉中产生微妙的变化。
他发现就算是步入而立之年的男子,还是会为了躲避吃药,像个孩子似的跟他耍赖。
今日不晓得这是第几次代笔公文,也忘了去计算这是第几声叹息,枯燥无味的差事,让楚曦有种想要扔笔出走的冲动。
「这个结论下得不错!」
毫无预警被抽走的朱砂笔正在对方掌中把玩着,楚曦迎上那双含笑的视线,惊觉自己走神走得严重。
「让我瞧瞧你还写了些什么——胡汉交界滋事频繁,拟与琅琊交涉,由双方协议设置中间裁判官——啧,让楚先生这样一个人才赋闲多年,葛某心里真是过意不去……」
「葛爷这是明褒还是暗贬?」楚曦板着脸站起身来,立刻又被按了回去。
「欸…葛某还没说完呢!」
「与其在此听你冷嘲热讽,还不如出去透透气痛快些。」
「哎呀,葛某对楚先生永远只有赞美,怎么舍得责备?也不想想,当今世上哪个人求贤像我这样一求便是五年,若是功德圆满也就罢了,结果人家还是看你可怜才心不甘情不愿留下来的。」
楚曦扫了他一眼,显然已经懒得理睬。葛东慎见拨撩不成,只好自讨没趣移到邻近的软榻上。
「疯话都练完了?」
「差不多了。」葛东慎耸耸肩,取过小几上的烟管正准备点烟,却突然遭人一把夺下。
「你忘了自己还是病人吗?」
葛东慎一脸无辜,像是不解他怒气从何而来。「只是抽几口而已过过瘾而已,把烟管还我吧?」
「你再这样为所欲为,咳死了我都不管你!」
像是听出了什么趣味,葛东慎屈肘支起下颐,朝楚曦勾了勾手。
见楚曦迟迟没有动作,他忍不住揶揄道:「怕什么?葛某难道会吃人吗?」
「哼。」百发百中的激将法,让葛东慎噙起了一丝得逞的笑容。
「我发现你似乎很不喜欢接近我。」
「是你多心了。」
「噢?我还以为是因为我长得像白日攸的缘故。」
楚曦蓦然回过头去,葛东慎那双彷佛能把自己看穿的眼神,就像一把利刃似的,划开了心头那道好不容易才结痂的伤口。
「原来我真的跟他那么像?」葛东慎唇边噙着笑意,声音听起来却是冷的。
「没这回事。」楚曦避开他的凝视,想起身走人却被扣住了手腕。
「既然如此,你能看着我再重复一遍吗?」
温柔得几乎要把人融化的话语轻轻在耳边荡开,楚曦被逼到走投无路,情难以堪低下了头去。「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打从在无定河畔遇见的时候我就觉得奇怪了,如果是初次见面,你的表情也太教人心酸了……你当时那双眼睛,就好像是在说你认识我似的。」
葛东慎毫不留情地掠起那只下颚,要楚曦直视着自己。「你说,我真的那么像白日攸吗?」
见他一径摇着头,葛东慎不由得轻哼了声,「楚先生大概不知道吧?葛某不喜欢当人家的替身。你肯定不晓得你半调子的心态已经快让人忍无可忍了吧?一方面接受我对你的好,另方面又拼了命似的抗拒我,你不觉得自己很矛盾吗?」
「我没有!你我之间从来就没有过交集——」
葛东慎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你想怎么定义我们之间的关系我都无所谓,我只想从你嘴里听到实话而已。我问你,当你有机会可以从我身边逃开的时候为什么又回头了?依宇文琛的能耐,他应该有本事保住你的不是吗?」
「我……」楚曦厘不清心头缠绕的感情,或许他的记忆仍眷恋着过去,或许他仍没有面对事实的勇气。要一个死了五年的人要再度走入人间,满腔的茫然突然让他不知该如何自处了。
「楚曦,正视自己的心有这么困难吗?」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如果你想听,自然就会明白。我对你从来都不是逢场做戏,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你难道都感受不出来吗?」
「葛东慎——」突来的亲吻杜绝了所有似是而非的言辞,葛东慎轻轻含着楚曦的唇,小心翼翼得像是深怕把它弄伤似的。他抵开牙关,辗转缠上那只软红,渐而深切的探询,仅是希望此时此刻对方能够只想着自己。
楚曦原本想动手推开他,可到后来,竟也忍不住陷落在那张温柔的网里。
他闭上眼睛试着去遗忘那张在心底描绘了无数次的容颜,怎知排山倒海而来的感情,却让他的胸口抽痛不已。
他想日攸……直到现在,他才知道自己有多么想念他的拥抱。
七年了,他一直都在自欺欺人——没事的…没事的……以为只要笑着说声没事,就算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可是真的是这样吗?
葛东慎捧起他的脸吻去一颗颗眼泪,温热的呼吸轻得在唇边悸动,他不敢张眼看他,也下不了决心推开那副温暖的怀抱。
「别再为了一个临阵脱逃的懦夫伤心好吗?不值得的……」颈边温存的低语让楚曦的心像是要碎了一般,肩膀微微颤抖着。
「你所受到的创伤,我会负责治好它的,交给我好吗?」没有回答,便认为是默许了。葛东慎拥着楚曦倒上软榻,尽管隔着衣袍,他仍感觉得到怀中削瘦的身子正因为他的碰触而紧绷。
他低头吻上那副优美的颈项,一任湿润的气息蔓延而下。直到衣带被不着痕迹拉开,那手玉石般滑润的肌肤,却也让身为男人的彼此,意识到一股无形的欲望正慢慢凌驾于理智之上。
「那个笨蛋…怎么舍得呢?」叹息也似的话语意味不明,葛东慎再一次吻上楚曦的唇,然后滑着锁骨,感觉楚曦忍不住轻颤,只能够拧起双眉,推拒着他欺近的肩膀。
见楚曦一味忍耐,葛东慎恶质地咬了他一口,才伸出手去,却见他彷佛遭到电击似的,毅然推开了自己。
「你不想要吗?」葛东慎望着他,声音听起来有些低沉,楚曦一径摇摇头,表情有些无措。「我肯定是疯了才会——」
「有什么关系?诚实面对自己并不可耻……」葛东慎笑了笑,态度却颇为强势。他一把扣住楚曦的手将它压制在头顶,他的眼,笔直地落在楚曦敞开的肩头上。
他细着眼凝视着那道箭伤,连不共戴天的仇人之子都能够舍命相救了,为什么单是对自己敞开心房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到呢?
没给楚曦拒绝的机会,他俯身便狠狠封住了他的唇,毫无预警抚入的指尖宛若燎原火般让身下之人浑身滚烫了起来。
「放…放手……」尽管试图去漠视体内翻搅的骚动,他的欲望却还是无助地在对方手中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他羞愧得连头都抬不起来,葛东慎却贴在他耳边轻喃道:「明明就是自己可以做得到的事,你平常都习惯这么压抑自己吗?」
充满了取笑意味的调侃,让楚曦难堪得说不出话来。不知是打哪来的力气,楚曦硬是推开了他进一步的拥抱,只见他快速拉起衣袍掩去一身凌乱以及满脸的懊悔。
「你为他守贞吗?」葛东慎的口气平静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见楚曦始终一言不发,葛东慎捺捺眉,便拿起一旁的布巾替自己清理了一下。
「对不起……」
「为了什么?」葛东慎淡淡扫了他一眼,若无其事。
「我让你觉得很扫兴对吧?」楚曦抱着膝像是对自己感到很生气,他没有办法在日攸仍在心头盘旋不去的时候,再去接受另外一段感情。他知道葛东慎待他好,可是他不想拿他当影子,一个人痛苦也就罢了,为什么要让两个人都伤痕累累呢?
「楚曦——」葛东慎朝他伸出手去但是却被避开了,打散的长发遮住那张沮丧的容颜,他忽然有点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对不起……对你…我真的觉得很抱歉……」
葛东慎没说什么,只是捞起外袍替他披上,回头整理起自己的仪容。「你好好休息吧!我先出去了。」
留意到那双受伤的目光,葛东慎不禁苦笑道:「这个时候还是保持点距离比较好,你以为柳下惠有这么好当吗?」
见楚曦莫名红了眼眶,葛东慎想都没想,便低头吻上了那片唇。「我从来都不晓得…原来你这么容易掉眼泪……」
随手捞起一绺长发任其流泻指间,他居然有点舍不得松手。
平生见过的美人不少,可还没有一个能像楚曦这样让自己执着了这么久。
白日攸究竟给他下了什么咒让他这样死心塌地?一想到这儿,在葛东慎心中,突然有个念头蠢蠢欲动。
※
最近只要经过渡口,便可以见识到大批军火和粮草上岸的盛况。楚曦在安南集住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感受到不同于以往的紧张气氛。
前去议事厅的时候碰巧韩子江也在,不等他开口,对方已先打了招呼。「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跟楚大人相遇,安南集有了楚大人的加入,对葛爷的龙图霸业而言想必是如虎添翼——」
「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楚曦冷冷扫了他一眼,却见葛东慎也在场,一派事不关己似的倚着扶手抽烟。
「楚大人就别见外了,今后大家都是一家人。」
「哼,我可不敢高攀。」
就在韩子江接不上话之时,葛东慎适时打断了他们。「韩统领,既然有空在这儿闲聊,葛某就再指个任务给你。听说南方茶商私自夹带烟草出境,你让下面的人去查一查,要做安南集的生意就得守规矩,哪能容他这样乱来?」
「知道了。」韩子江悻悻接下命令,临走之前还回头看了楚曦一眼。
待韩子江离开之后,葛东慎亲自替楚曦倒了杯茶。「葛某害楚先生让人误会跟安南集有『挂勾』,姑且以茶代酒向楚先生赔罪。」
「若这句话里头有真心,这杯茶也未必喝不得。」
楚曦一记回马枪毫不留情,葛东慎笑了笑,索性岔开话题。「难得你会找我,怎么有事吗?」
「关于你上次交给我的账册我看过了,上头所记载的收支与实际情况有极大的出入,我已针对其中几笔重大异常进行调查,这些是我整理好的报告书,你有空再看看。」
葛东慎收下楚曦带来的惊喜,心情正好,却又听他问道:「我刚经过码头,又看见整船的木箱上岸,你…近来极力厉兵秣马,可是——」
「楚先生向来不是眼不见为净吗?怎么突然关心起来了?」
「葛东慎,琅琊是不会轻易开启战端的。」
「楚先生这是在做保证吗?」葛东慎搓着光洁的下颚道。
「我——」的确,他的琛儿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天真的男孩了。光是回想起在雷侯府的日子,宇文琛那份深沉而严厉的感情,便教他少了几分信心。
见他神伤,葛东慎覆上他的手,口气很是温柔,「别露出这么为难的表情,不管最后的结果是什么,葛某都很欣慰楚先生曾经站在安南集这一边。」
楚曦默默抽回了手走到窗前,放眼望去,却只揽入满目暮云秋景。
「楚曦,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
抬头望向葛东慎,他脸上的笑容还是那样漫不经心。
「无定河畔现在有个胡人流连不去,也许是因为对岸有他想念的人吧?」
听着那脚步声离去,楚曦微微闭上眼睛,任由飒飒秋风,吹乱了他的心。
※
「还真是胆大包天,居然单枪匹马跑来了。」无定河畔,冷不防掠入的声音把少年吓了一跳,回过头去,只见白衣青年浅浅扬起唇角,笑容煞是好看。
「师傅可吓坏我了。」
「我可不这么觉得。琛儿,你明白自己是什么身份吗?独自在此徘徊,若是出了意外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我想来这儿等人也不成吗?」明明对方就没有责备的意思,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是冷静不下来。
老实说他很担心,担心那一夜的事他是否还放在心上、担心他会不会又误解了自己的意思……其实他并不想做出让他讨厌的事来,他总是比任何人都要在乎他的。
「当然成——徒弟说的话师傅向来只有照办的份,怎敢有意见。」楚曦捺捺眉,忍不住取笑他道。
「对、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无礼的,琛儿在这儿给师傅赔不是了。」
「欸,师傅跟你闹着玩的,怎么认真起来了?」楚曦扶住他的身子苦笑道。
见他神色一径凝重,楚曦不禁疑道:「琛儿,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会突然跑来找我呢?」
宇文琛摇摇头,「只是一时兴起想来看看师傅而已,很抱歉给师傅添麻烦了。」
楚曦啧了声道:「小时候也不见你跟我客气过,怎么长大之后礼数如此周到?」见他又陷入沉默,楚曦忍不住叨念了几句。
「你这孩子做事老是不顾虑后果……安南集不是你能擅闯的地方,若非葛东慎告知,我到现在也不晓得你人已来到附近——」
一听见葛东慎的名字,宇文琛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心想这个人还真是阴魂不散,不管走到哪儿都摆脱不了他的阴影。「几个月不见,师傅瞧上去挺好的。」
没听出话中的酸味,楚曦应答如流。「还不错,倒是大王的病情如何了?」
「父王他可能撑不过今年冬天了。」尽管有些黯然,却也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楚曦抚上他的肩膀,一番好言宽慰。
「琛儿,若有用得着师傅的地方你就尽量开口,师傅会尽力帮你的。」
宇文琛望着他犹豫了会儿,最后还是决定据实以告。「师傅,我已经同父王把话讲开了,他要我接掌琅琊,可是我也对他提出了让师傅回来的条件。」
「这——」
「请师傅不要觉得我是在强人所难,我如今腹背受敌,唯一能够信任的人就只剩下师傅了……求你回来帮我好吗?」见他踌躇不决,宇文琛的口气不禁有些急切,「师傅是不乐意还是顾虑着葛东慎?」
楚曦否认道:「师傅当然很乐意助你一臂之力,可是你能以未来琅琊王的身分先承诺我一事吗?」
「只要你愿意,岂止一件,一百件都不成问题!」听他松口,宇文琛简直喜出望外。
「先别高兴得太早,你真办得到再点头也不迟。」
「嗯?」
「假如我要你以琅琊王之名起誓,在你有生之年都不准对安南集出手呢?你能答应吗?」
闻言,宇文琛唇边的笑容顿时为之冻结。如果眼前就有面镜子,他还真想照照自己脸上的表情。他一心一意挂念着他的安危,可他却连这个时候都还不忘替他的对手找寻退路……看来这五年真的足以改变很多事。
见宇文琛面色不佳,楚曦重重叹了口气。「师傅只是希望琅琊能够跟安南集和平共处,要记住,你的双手是要给人民幸福而不是痛苦,你能明白我的苦心吗?」
明白…他怎会不明白?可这份苦心底下当真毫无私心吗?宇文琛望着楚曦久久无法成言,压抑在心中的那份妒忌快要把他逼疯了。
他确实相当介意葛东慎的存在,介意到有种想将这根芒刺彻底拔除的冲动。可是现在的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是忍耐,在他羽翼丰盈的那天到来之前,他就只能够不断地忍耐!
「我答应你,不过倘若对方心存挑衅,我也只能无视跟师傅之间的约定了。」
「琛儿,谢谢你愿意为我这么做。」
见他在得到自己的承诺之后,舒开了眉头,宇文琛也勉强扬起了唇角。
他发过誓的,只要能够挽回他,他将不惜一切。
※
宇文琛在琅琊城内遇见了一个人。
初次见面是在无定草原,她在风中摇曳生姿精灵可人,再次重逢,她伫立在夕阳底下愣愣出神,那双灵眸因为不知名的哀愁悄悄染上了一丝红尘气息。
宇文琛心中莫名兴起怜惜之情,尽管她是叔孙谷鹰的女儿,但是那般天真烂漫的纯真,却也曾经替他带来几分好心情。
如果他们之间没有这一层利害关系的话,他们应该可以成为好朋友的。
他牵过坐骑朝少女走去,唇边的微笑完美得不着痕迹。「真巧又见面了,怎么…看到我开心到说不出话来?」
「少臭美了!我是在难过祸不单行不可以吗?」叔孙朔月朝他做了个鬼脸。
「干嘛呀!碰上我很倒霉吗?」
「不、不,你一来所有的霉运都跑光了。」
宇文琛笑了笑,「真感激妳让我知道自己还有这点用处。对了,怎么一个人站在大街上发呆呢?」
「我哪有…只不过待在家里闷死了就跑出来逛逛啰!」叔孙朔月心虚地盯着自己的脚尖。
「是吗?可是有人逛街是臭着一张脸的吗?去打盆水照照自己的模样,妳就会明白连路边老太婆的皱纹都比妳这张脸和蔼可亲多了!」
叔孙朔月听得直跳脚,「喂!你这人是怎么回事?没瞧见人家心情不好吗?」
「是谁吃了雄心豹子胆敢让小姐受委屈啦?」宇文琛啧啧称奇。
「哼!关你什么事!」
见她转身就走,宇文琛信步跟了上去。「这时候身边多个人说话多少可以解解闷啊!我索性再当一次好人送妳回家吧?」
「不要!我还不想回去!」
「妳不回家难不成打算露宿街头吗?」
「我、我可以去住客栈!」
「住客栈是要银子的,小姐有带银子吗?」
「我不能记账啊?」
「记账是要亮身份的,恐怕鹰侯府立时就来请人了。」
「那你借我钱不就得了?」
「妳我非亲非故我为什么要借妳钱?」
「你这人可真小气!」
「借妳钱也成,不过妳得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叔孙朔月转身看着他,过不了一会儿眼眶居然渐渐泛红。
「是谁欺负妳了?」。
发上轻抚的温柔让叔孙朔月忍不住闭上双眼,她反手抱住宇文琛一时不能自己竟放声大哭起来。
「呜呜呜……他打我……他怎么可以打我?从小到大他都没打过我……可是他如今居然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外人打我……」
「毫不相干的外人指的是?」
「他问都没问过我就说要把我嫁给当朝世子!谁知道那颗柿子还是橘子长得是圆是扁啊?他凭什么要我嫁给一个素不相识的家伙啊?要出嫁的人是我耶!我难道连选择对象的权利都没有吗?呜呜呜……你知不知道他好过份?他说不过我就甩我巴掌,天底下哪有这么不讲理的爹啊!」
宇文琛闻言哭笑不得,倘若被她得知如今站在她面前的人,正是她口中的那颗柿子,真不知她会作何感想。
其实日前他已经造访鹰侯府,只可惜当时并没有遇上叔孙朔月。只不过光看叔孙谷鹰的反应,宇文一族主动释出善意的举动倒是得到了良好的回响。
他知道朝中根本没有人介意刺杀事件的元凶是谁,他们关心的是谁可以成为他们最终的靠山,只不过结亲一事他至今从未出口,真没想到叔孙谷鹰竟这般老谋深算硬是比他快了一步。
回视在自己怀中哭得梨花带雨的小姑娘,宇文琛拍拍她的背道:「别哭了,再哭下去,大街上的人都要笑妳了。」
叔孙朔月张望了一会儿,才难为情地推开他吸了吸鼻子。
「老实说,我身上也没有银子,不过我可以带妳去一个免费又比客栈还要舒适的地方,你要不要跟我走?」
「真的?」
「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妳了?」
叔孙朔月开心地拍着手,「可是我还不晓得你的名字呢!」
「我叫阿琛,妳可以喊我阿琛哥哥。」
见宇文琛朝她伸出手来,叔孙朔月突然揪着衣角。就这样一走了之的话爹爹不晓得会不会生气……可他都能这样不在乎她的感受了,她又何必替他操心?更何况…打从那天分开之后她便常常想起这个人,没想到居然又遇上了。
拉上她的手,宇文琛见她两颊绯红不禁取笑道:「记得上回共骑的时候也不见妳这么害羞过,不过现在这样好多了,既然都要嫁人了就该有点自觉,往后可别再像个男孩子似的到处乱跑知道吗?」
「谁、谁说要嫁人啦!反正又不是要嫁你!你管我!」
望着她一脸无邪,宇文琛心里煞是苦涩难解,她从势利的父亲那边逃进他的怀抱,可是自己的胸膛比起那些阴谋诡计又温暖多少呢?
※
前脚才刚踏进雷侯府大厅,便听司城维叶吹了声口哨。「唷,阿琛,你打哪儿拐来这么可爱的姑娘啊?」
「你这人讲话怎么如此轻浮!」叔孙朔月双手叉腰,一双柳眉挑得高高的。
「维叶,人家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别乱开玩笑。」宇文琛苦笑。
「大户人家?哈哈哈,我也是大户人家的少爷啊!放眼琅琊城内还有哪户人家大得过雷侯府啊?」
「敢情你是一点都没把鹰侯府放在眼里了。」
听见他的低喃,司城维叶顿时惊呼了声,「你发什么疯?把叔孙家的小姐带来雷侯府找死啊?」
「喂、叔孙家的小姐又怎样?我为什么不能来你家啊?」见他一副活像被恶鬼索命的模样,叔孙朔月净觉莫名其妙。
「你老爹要是知道妳在我家肯定会立刻带着大队人马杀上门的!我的老天!只有阿琛这种大笨蛋才会老是做拿自己热脸贴人家冷屁股的蠢事!还记得上回跟他一道去妳家,妳爹还不是没给过一刻好脸色!」
「咦?你们去过我家?」
宇文琛拍了司城维叶一掌一径干笑道:「这家伙成天喝酒把脑子都给喝坏了,妳甭理他——」
「唔、我好像在哪儿看过这个人吶……」发现两人不约而同盯着她瞧,她欣然笑道:「哎呀!在春狩上见过啊!」
「妳也有去?」司城维叶惊道。
「嗯…段大哥带我去的。他让我藏在树林里玩捉迷藏,可是我只看见一大群人钻来钻去,也不认得谁是谁……喔…难怪总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你……」
相对于宇文琛的不发一语,叔孙朔月倒是说到兴头上了。「呵呵,原来你就是雷侯府的小侯爷啊!果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我爹爹常跟我说,姓司城的人全是眼睛长在头顶上的马屁精。」
「妳说什么?」司城维叶没意识到自己的声音瞬间飙高了不少,若不是本着好男不与女斗的做人原则,他老早就一拳揍扁这个口无遮拦的刁蛮女。
宇文琛强忍笑意拉住火冒三丈的好友。
「你的耳朵是装饰品吗?本小姐讲这么大声你还听不清楚?」
「哼!马屁精总好过黑心鬼吧?」
「你说谁是黑心鬼啊?」
「好了好了!又没什么深仇大恨需要吵到这样脸红脖子粗吗?」见两人一来一往互不相让,宇文琛赶紧出面灭火。
「阿琛哥哥你也看到啦!是他先出口伤人的!」
「阿琛哥哥?我呸,叫得可真亲热!」司城维叶故意打了个冷颤,把叔孙朔月气到说不出话来。
「维叶,拿出你的度量来。我答应过要让她在雷侯府借住几晚,你姑且当是帮我个忙吧?」
司城维叶耸了耸肩。「你都亲自开口了我还能拒绝吗?再说了,为客也有为客之道,你最好别让她顶撞我,否则我不敢肯定半夜是不是会出现失踪人口。」
「有阿琛哥哥在,你敢!」
「等着瞧啊!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司城维叶贼笑道。
「再怎么说维叶都比妳年长,不可没大没小!」
叔孙朔月看了宇文琛一眼,不由得娇嗔道:「只要疯狗不乱咬人,人家手里的鞭子也不会乱抽出去啊!」
「还说呢!」见她吐了舌头,宇文琛回头对司城维叶说到:「麻烦你让人安排一个房间给她休息,我还有话对你说。」
「遵命!」司城维叶耸耸肩正准备出门,背后却听见叔孙朔月问道:
「对了,那天你们一大群人围着不散是在干什么?」
「回头去问你爹不就得了?」不提还好,一提及此事,司城维叶难免又是一肚子火气。
叔孙朔月一脸委屈地望向宇文琛,不意却见他黯然别过头去。
※
他不晓得楚曦练弓的时候心里都在想些什么,尽管轻扬的眼梢看似悠然,但在箭矢离弦的那一剎,他的人彷佛到了一个很遥远的地方。
他经常望着那样一张宁静的侧脸发呆,直到他笑着拍上自己的肩头,他才低头假装在调整弓弦的紧度。
冷不防的臂膀像是被什么给戳了一下,宇文琛回过神来,只见叔孙朔月美眸含嗔。「还说要教人家射箭呢!还发什么呆吶?」
「对不住,一时分心了。」宇文琛笑了笑重新架好弓,她却按下自己的手。
「阿琛哥哥想什么想得这么出神呢?」
避开那双紧迫盯人,他覆上她握弓的手试图岔开话题,「把手臂拉直看看——」
不经意贴近的气息让叔孙朔月僵着身子,宇文琛轻笑道:「喏,现在轮到朔月不专心了,这一箭要是射偏了看我怎么罚妳。」
被他这么一说,叔孙朔月全神贯注,怎知这时候司城维叶突然闯进来打断了他们,她急急忙忙钻出宇文琛的怀抱道:「阿琛哥哥,马屁精来了。」
「维叶?怎么了?」
「讨人厌的老鬼到了。」司城维叶一把揽住宇文琛,刻意瞥了叔孙朔月一眼。
「马屁精来做什么呢?」
「有贵客到访,我去去就回。」
「是我爹爹吗?」叔孙朔月扁了扁嘴。
「朔月想家了吗?」
「我一声不响跑出来这么多天,他肯定着急死了。」
「想回去我就派人送妳回去。」
「我才不要先跟他低头呢!明明就不是我的错!」
宇文琛弯下身子对着蹲在地上的叔孙朔月柔声道:「要不然,我请令尊到雷侯府来亲自跟朔月赔罪好吗?」
「少拿寻我开心了,那比让公羊生小羊还要困难呢!」
「谁说的?朔月要不要跟我赌一把?」
「赌什么?」
「倘若妳爹爹真跟妳低头了,到时候妳全都得听我的!」
「不成!全听你的我岂不是吃亏了?」
「那再打个商量,赌妳原谅阿琛哥哥一回如何?」
「你做错了什么事需要我原谅你啊?」
「都说只是个游戏了,妳问这么多干什么?」
「好吧!一言为定啰!」
「嗯。」勾上她伸出的小指,宇文琛轻轻扬起了唇角。
※
大厅上,三名琅琊举足轻重的人物各据一方,忽尔,有人重重搁下茶杯沉声道:「我听说小女在你们这儿?」
「你不是明知故问吗?」司城维叶懒洋洋地扫了他一眼。
「你!」
「维叶,不得无礼。」淡淡喝住了好友,对方却已脸色铁青站了起来。
「快把她交出来!要不然老子就拆了你这破地方!」宇文琛的温吞似乎已经让叔孙谷鹰忍无可忍,这丫头哪里不好跑,偏偏钻进他死对头的地盘里。
「请你搞清楚,是她自己想留在这儿的又不是咱们硬绑她来的,你想拆我还不让呢!」尽管叔孙谷鹰气焰逼人,雷侯府的少主人声势也不差。
「哼,小女年纪还小难保不是你们存心诱拐……」
「唷,果然是『虎父无犬女』,有你这种喜欢含血喷人的爹,莫怪令千金说话也十分口无遮拦!」
「你这目无尊长的臭小子!看看司城教出了个什么东西!」
「呿,疯狗咬人前怎么也不先掂量一下自己是不是值得人家敬重的长辈?」
「你——」
眼见双方一触即发,宇文琛只好起身制止,「实不相瞒,令千金确实是自愿到雷侯府作客的,侄儿稍后就请她出来相见,伯父可亲自向她证实。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令千金愿不愿意随您回去,这一点侄儿就无法作主了。」
「宇文琛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你挟持小女究竟是何居心?」
「伯父言重了。其实那天侄儿是见她一个人站在大街上游荡,只好暂时将她安置在雷侯府。侄儿以为令千金的心结,大概只有伯父才解得开吧?」
「老子的家务事你少管!」
「伯父要侄儿别管,侄儿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维叶,有劳你请朔月小姐出来一见吧!」
当叔孙朔月现身之时,若不是司城维叶挡在前面,叔孙谷鹰可能迎头就是一个巴掌。看见自己的女儿躲在死对头的背后闷不吭声,他差点没气到吐血。
「野够了?马上跟我回家!」
「我才不要一个会打人的爹爹呢!更何况这里还有阿琛哥哥陪我玩。」
「阿琛哥哥?谁是你阿琛哥哥?」
「喔…我忘记你们还不认识……」叔孙朔月搂住宇文琛的手臂笑嘻嘻道。
「乱来!你知道你搂着的人是谁吗!」
「不就是阿琛哥哥吗?」
「笨丫头,妳没问他姓什么?」
见她一头雾水,宇文琛拉下她的手轻声道:「抱歉,我是担心妳知情之后不愿留在雷侯府,所以才迟迟没表明身份。其实我复姓宇文——」
「怎、怎么会呢?」
「那么妳现在还会讨厌琅琊世子吗?」
「不、不是的、这是两回事!你、你是故意捉弄我的!」叔孙朔月恼羞成怒气得连话都说不好,宇文琛笑了笑。
「没这回事。我只是不想见妳难过而已……话说回来,幸好是遇上了我,不然伯父不晓得要上哪儿去找妳了。」
宇文琛的话让在旁的叔孙谷鹰突然不知该如何自处,尽管自己似乎有错在先,可在晚辈面前他怎么拉得下脸?
「那个…妳不在的这几天,家里静得跟鬼城似的,妳也知道我习惯吵一点的,既然我都来了,就顺道一起回去吧!」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有些僵硬。
「嫌太清静才想找我,你拿我当锣钹吗?」
「妳——」
见他们父女俩你一言我一语,司城维叶忍不住调侃道:「有些人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要是我离家出走的时候,也有人这样低声下气求我回去就好了。」
见其父始终背对,叔孙朔月便讨好似地上前扯住他的衣袖。「爹爹……」
「干什么?」
「朔月不该偷偷跑出来让爹爹担心……爹爹还生朔月的气吗?」
叔孙谷鹰本来不想理她的,但眼看袖子快被扯破了只好应了她的话。「只要大小姐气消就好了,还轮得到我生气吗?」
「爹爹……」叔孙朔月嗔了句,盈盈荡开了笑颜。
雷侯府前,本来已经打算启程的叔孙谷鹰,忽然站在马车前停下了脚步。
「臭小子,别以为这么做老子就会感激你。」
「侄儿不敢。改日侄儿会登门拜访,届时还请伯父赏脸。」
「有什么事现在不能讲?」
宇文琛避而不答,只勒令雷府卫士列队相护。「回程路上请小心。」
「哼。」叔孙谷鹰捻着胡须若有所思,忍不住回头多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