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观者鄙》KUNNUK

8、VII

　　VII

　　Y超市不愧是B市最为老而弥坚树大根深的大型连锁超商，在这样的大灾难前也依然□□如故，经历了全市人民堪比蝗虫过境的屯粮热潮之后还能保证货品不短缺商店不关门，并且牢牢把握住了难得的商机趁机推出网上购物送货上门只加收2%服务费的贴心服务。捏着手里的小传单，关久简直欲哭无泪，这要是早知道就不用出门了啊，促销小姐脸上的简易防毒面具也挡不住她强烈的工作热情，再三向关久保证只要一次性买够3桶以上的食用油便可获得一次免费送货上门的机会，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况且这位先生你看起来很会过日子啊。二白从进门开始就不知道溜达到什么地方去了，关久伸着脖子四处寻找，奈何这小姐就像是狗皮膏药一般专业而坚持地黏死了他，心急火燎之下关久只能把三桶油扔上购物车后再去转头找人，连着转了好几个圈子他才终于在冷藏柜附近找到了正对着面前一桶巨大巧克力冰激凌出神的二白。

　　“⋯⋯不是说好不乱跑么，你再跑掉我可就先回去了啊。”关久嘴上这么说着，心下火大却也泛着心虚，这家伙强行进驻他家貌似就是为了吃，现在莫不是发现超市里的食物比他家多了不止一点半点，于是准备换地方在超市定居了吧。

　　二白听到他的声音，耳朵动了动，然后转头看了看他，又转头看了看那桶冰激凌，再转头看看他，态度依然冰冷眼神依然霸气，但关久心中却忍不住嘀咕。想吃你就直说啊，换个人你就是往死里看他也不懂啊。
　　拿了那桶冰激凌以后二白果然就再不乱跑了，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的跟着，虽然还是一脸面无表情的样子，但是关久能明显感到这孩子周围的气息平和愉悦了起来，于是赶紧抓住机会带他去日化区买了一堆内衣袜子睡衣日用，走过花车时本来还想顺手给他添几件超市货的T恤短裤什么的，但看看手里那件印着喜羊羊懒羊羊的散发着无限欢脱气质的橘红色T恤，再转头看看由于心情愉快所以显得并不是那么危险但实际上确实很危险的二白，最后他还是淡定地把手上的东西塞回了花车里，还是改天再带他去买点正常的衣服吧，关久心想着。

　　顺利的买完了所有东西，收银台的小伙子同样带着简易防毒面具，笑眯眯的给他们收银找零又手脚麻利的分装商品，刚把东西装好就听到超市的广播突兀地响了起来。

　　“尊敬的客人们，我们抱歉地通知您，现因本商场出现紧急情况，需要立即疏散，希望大家能在工作人员的安排下秩序良好的从本超市撤离，请大家不要慌乱也不要紧张，我们会尽力保证每一位顾客的安全⋯⋯”

　　收银台附近的所有人都是一愣，紧接着就看到门口涌入了一群荷枪实弹的警察，神情严肃有条不紊地开始部署行动。关久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暗中猜测看这架势莫非是追捕逃犯？超市的客人虽然并不多，但也并不是用手指就数的过来的数量，一时间也显得乱哄哄的，已经付款的人推起购物车就赶忙往门外跑，还没反应过来的顾客也被工作人员和安保人员催促着往门口方向移动。

　　关久也赶紧推起车子抓着二白往负一楼的停车场跑去，这种时候抓逃犯，不是穷凶极恶之徒那就是被感染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自己也不是记者了，赶快上车回家才是正经，况且自己还带着个二白，遇到警察对自己来说也是件相当麻烦的事情。

　　电梯门刚一打开关久就想往外冲，结果冷不防领子上一股大力袭来，关久不由自主一个踉跄倒退回电梯，抬头却发现是身边一直闷声不响的二白提着领子把他扯了回来。察觉到关久恼火的视线，二白松开手，撇开眼神不看他，只嘴上冲他说了句，你别出去。

　　关久心里的邪火一下就窜上来了，他本身就不是什么性格平和的人，平日即使说不上活的随心所欲但也绝没有像这段时间一样被人处处挟制还得忍气吞声的时候，战场上就算被枪指着头还能凭借记者证跟人周旋一番呢，到这家伙面前他还真不当我是个人了啊。压抑已久的负面情绪一旦燃起便势不可挡，野火一般熊熊燎尽了残存的理智，当下他就把脸色一沉闷声不响地推着车子就往外走，心说我今天到要看看不搭理你又能怎样。

　　停车场的灯已经灭了大半，仅存的几盏灯光刚好在那辆牧马人附近，虽然周围十分昏暗，但愤怒中的关久显然对此毫不介意，他此刻满脑子都是二白刚才那招呼都不打的一抓和自己为了找他满超市乱窜的傻乎乎的模样，还有出门前在门口被不轻不重踹的那脚以及害的自己在床上躺了两天的伤势，想到最后居然鬼使神差的回想起了二白曾经脏兮兮的缩在两只垃圾桶里睡觉的样子，满脑子翻腾的怒意才稍稍平静了下来。我跟个不通人情的半大孩子计较个什么劲呢。几天的相处关久也不是看不出来那孩子的异常，且不说那白化病一般的外表和那身怪力，就冲二白有时能蹲在厕所对着马桶或者莲蓬头发一下午呆就能明显看出问题，关久有一次甚至还亲眼看见他趁自己不注意偷偷拨弄自己的相机，然后被快门声出其不意的惊了一下，虽然紧接着察觉到关久的视线二白就没事人一样缩回了沙发继续看电视，不过关久还是忍不住怀疑这孩子之前到底过的什么样的生活，这满屋子的东西似乎除了刀和电视就再没他熟悉的部分。他一边想着一边不断地往后备箱里塞着东西，二白还是没有跟上来，装完东西之后关久直愣愣的在车门前站了一会，觉得心里有点空荡荡的，驯养野兽什么的，实在是个过于一厢情愿而且傻得要命的想法，但那孩子⋯⋯“咔啷。”远处的黑暗中突然发出一声轻响。关久心神一动，这家伙最后果然还是找过来了，刚才还有点失落的心底不禁生出一丝奇妙的得意，想到那面瘫孩子可能在黑暗中踌躇着不敢过来的别扭样子让他没来由的一阵心软，最后一丝怒火也就这样消弭无踪了。回来了也不给你好脸看，他暗自盘算着，但人却已经不听使唤地转身往那方向走过去。“在那站着干嘛，还不快点上车回家。”

　　昏暗的灯光下关久隐约看出来那里停着一辆不大的金杯面包，没见到二白的身影，倒是车后面传来一些声响，听动静像是路边野狗啃食腐烂下水的声音。关久皱起眉头，停车场里哪来的野狗，而且还带着这种粗重的喘息。他不由得放慢了脚步，转过车头，悄悄伸了半个脑袋去看车后的情景，这一看之下他就愣住了，一个身形肥胖的停车场保安背对着他蹲在车后的阴影里，摇头晃脑的不知道正吃什么吃的香甜，那吧唧吧唧的咂嘴声和粗重的喘息声都是他发出来的。

　　搞什么啊，关久哑然失笑，不过是工作时间溜号偷吃东西，至于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么。他摇摇头准备离开，既然不是二白那他也没必要去打扰人家，但紧接着又是一声咔啷一声轻响，然后他就听见有什么东西从那保安的方向滴溜溜的滚到了关久脚边。

　　那是一枚小巧雅致的白金钻戒，套在一根粉白修长的断指之上。

　　关久当时就变了脸色后退两步，心念电转之下就想赶紧转头往回跑心想不可能吧怎么这么巧出来买个菜都能给我撞破分尸现场。但那胖保安显然已经听见自己背后的动静了，咔咔两声就把头偏了过来看着被惊得目瞪口呆的关久。

　　关久的大脑几乎一片空白。毕竟活了将近三十年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能把脖子扭成180度回头看人。而且那张脸——如果还能叫做脸的话，面孔中间曾经是鼻子的部分不见了，巨大的暗红色伤口翻卷着橘黄的脂肪和森森的白骨，眼瞳浑浊黯淡，上面厚厚的笼罩了一层白翳，牙床几乎整个暴露在外，挂着肉丝的齿间由于机械的咀嚼动作发出喀喀的声响，黑色的污血顺着他僵硬呆滞的青白的圆脸流下，然后从他那颤抖着的肥胖下颚连续不断的滴落下来。

　　在这样超乎寻常的情境面前关久突然产生了一种近似于做梦的不真实感，眼前的这只怪物似乎变成了只会在童年光怪陆离的梦魇深处出没的巨大夜枭，它是怎样从意识深处爬进真实世界的？虽然脑袋有点短路但是危险之下的本能还是让他条件反射般的做好了逃跑的准备，没怎么细想他就猛的发力向着自己车的方向跑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车上那把刀最好还在它的老位置！

　　关久的车上一直都放了一把棍刀，在战场上混久了身上没武器总是缺乏安全感，国内刀具管制的厉害，有次朋友就送了他一把特制的小号棍刀，刀鞘看起来就是一根尺长的黑色短棍，棍底有一个银色突起，轻按便可取下刀鞘，里面是一把细长的平刃长刀，钢口质量非常好，锋刃被打磨的雪白发亮，冰水一样散发着寒意。他心里喜欢就丢在了车上，想着以后去偏远地带采访可能会用的上，结果今天真就变成他的救命稻草。

　　车门从刚才就是开着的，关久一个箭步从驾驶座下面摸出了那把漆黑的小棍，还没来的及拔出就感到背后一阵腥风袭来，紧接着关久整个人就被那保安巨大的身体扑翻在地，电光火石间他只能尽力扭转身躯用那根不算长的棍子死死抵住那胖子的脖颈，而那颗血肉模糊的大脸堪堪正对着他的脸，近在眼前的黄白的牙床还在咔嗒咔嗒的咬合着，粘液和鲜血滴落在关久的脸上，那怪物口中呼出的恶臭和血腥气几乎要把他熏的吐出来，但此时他只能咬紧牙关用尽全身的力量去抵御那颗不断靠近的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