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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LV ...

  •   LV

      “如你们所见,他,现在已经不是人了。”

      青云道长接回道童手中那柄沾满粘稠黑血的龙泉剑,拂须叹息,神色间沉痛不已。

      “死亦不死,生亦无生,餐肉啖血,不畏刀兵,此子已然生入饿鬼道,再无转圜余地。”

      “杀欲,食色,贪妄,这世间恶念太重,已成灭天之势,纵观这十年间,天灾人祸多出往年数倍,你们可曾想过,这是为何?难道这千万条性命就合该葬送在地震海啸瘟疫之下,为何是他们?为何不是你我?是因为他们注定短寿不得善终么?亦或是因为他们的祖先错误地选择居住在将来会产生苦难的诅咒之地上么?不,并不是他们选择了灾难,而是灾难选择了他们。”

      “天地不仁,无谓悲喜,因果轮回乃是铁律,若不是作孽太多,又怎会招来如此瘟疫,若不是不知悔改,又怎会生出这许多恶鬼,我真炎宗传世千年,历经无数天灾,生灵涂炭,王朝世家皆灭,徒留我等残存至今,你们可知为何?”

      “皆因吾等为天授之人,。”

      法坛上的青云道长仍在慷慨激昂地说着什么,但张书记此时已经听不见了,他只是双眼发直地站在台座附近,全身的肥肉抖得如同筛糠一般。额头上冰凉一点化作冰箭穿刺着他混沌不已的大脑,那是拔剑时飞溅到他脸上的一滴鲜血,男人的鲜血,饿鬼的鲜血。

      那滴血如同有生命一般渗入了他的神经血脉,带着一股腐臭绝望的气息在他脑海里盘旋尖叫着。

      快逃。

      快逃。

      不然下一个死的就是你。

      他当然知道,他想起来了,他什么都看到了,他曾看到过那男人眼睛里明显的怀疑与警觉,他曾看到过早课时男人手里紧握着的闪着红灯的录音器,他当然也看到了他是如何偷偷摸摸地藏起了每天配发给他的那份神水,就好像他自己之前做的那样。

      快逃。

      不然下一个就是你了。

      可我怎么逃,要么直接变成怪物,要么被关进地牢,左右都是个死,我难道还有别的选择吗?

      冷汗顺着颈背打湿了衣衫,恐惧如同巨蟒一般将他吞噬,张书记绝望地睁大了双眼,仿佛看见地狱的大门正在这缓慢□□的压迫之下徐徐向他敞开。

      村民们似乎是被吓傻了,又或者似乎是被青云道长正在讲述的话语魇住了,刚才那点骚动脆弱的还不如寒夜中炸裂的火星,仅仅持续了数十秒便沉寂了下来,大殿内外只回荡着青云道长苍劲有力的嘶哑嗓音。

      ”……那天人如是发下了宏愿,倾尽自身力量血肉于我祖师,只为了救苍生于水火,又将天火宝镜赐下,用以遏制世间恶念,火以除恶,镜以自省,此乃我等唯一求生法门!“

      说话间已有道童陆续搬来了许多干枯的柴禾,仿佛根本没看见那双眼浑浊嘶吼不已的男人一般,从容不迫地将它们堆置台上。

      ”你们现在救他,是救他的来世,也是救你们自己,点燃你们手里的火把,消灭他已沦为阿吒毗的肉身,你们今日得以窥视我真炎宗道法之万一,也就是说,冥冥之中,神灵已经选择了你们作为传承之星火,如若信仰坚定,你们将不再有灾厄之苦,也不会受到天罚的波及,如果你们还执意于现世法度,那么你我皆将生入轮回,沦为和他一样的鬼怪,无知无觉,不生不死,只知餐肉饮血,永生永世也无法得到解脱。”

      “来吧,让我看看你们的选择,是要作为神选之民存活下去,还是任由自身堕入饿鬼道,举起你们手中的火把,神明已经给出了你们选择的机会,自救还是自戮,皆是你们自己的选择!”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即使张书记描写的并不详细,关久四人也能轻易从他那破碎的字句和颤抖的笔触中看出端倪,直到最后张书记也没能想通,到底是什么样的力量在支持着那些村民,让他们举起手中的火把活活烧死了那个变成阿吒毗的男人,他们曾经的邻居,朋友,乡亲,是神水的力量?抑或是每日那些奇怪的早课,又或者是青云道长的蛊惑,还是他们贪生怕死的本能和那场奇异法事带来的神秘恐惧的气息?

      反正不管怎么说,这场法事将全村所有人都变成了共犯,变成了同谋,即使无罪的人也开始每日虔诚祈祷,即使忠厚之人也开始提防和警惕着四周的每一个人,以青云道长为首的道士们成了这里绝对的主心骨和精神支柱,服下神水之后的那阵快感也成了他们逃避现实的最好的良药。

      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一滴血的功效,从那天起,张书记觉得自己好像从一个古久长远的梦境中突然醒来了,虽然脑袋仍旧昏沉,好歹能够清晰思考,他小心地掩饰这一点,仍旧破罐子破摔地每日服用着神水,按着青云道长的意思和上级报平安,对偶尔出现在半夜的黑色车队视而不见。

      因为这里还有群孩子。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神水的力量似乎对年纪小的人起效缓慢,真炎宗的人似乎也对此毫不介意,并不叫他们去做早课或是参加法会,而是由着他们三天两头翻墙出去,不知道目的为何。

      至少我有机会救救孩子。

      张书记退而求其次地想着,道观里没有手机信号,只能通过唯一的有线电话和外界联系,在每个人都相互监视的情况下,张书记无法主动求救,只能等,等到有一天,有外人敲响道观的大门。

      -

      “所以我们就是他最终等到的人。”关久长出了一口气,放下手里的信纸,抬头看了看众人。

      “……不行,电话打不通,山上的信号实在太差了。”孙哲也皱眉转了回来,冲着众人遗憾地摇了摇手机。

      ”那怎么办,我们是先去搬救兵,还是先去救老李?“肖一闷头将那堆纸翻来翻去,”他在信的结尾还写了一句,他不知道地牢下面关着的那些人到底叫什么名字,不过确实有个人和咱们描述的很像,唉关久,把你那卫星电话拿出来用用呗。“

      ”不行,那东西已经没电了,电脑的电力也所剩无几,我觉得咱们要救老李就得尽快才行,你看他信中描述的样子,那男人不持续饮用他们那神水的话,不到一周时间就变成了丧尸,如果他们真的捉住了老李,估计也会如法炮制,不然他们哪来的人开心灵会巩固他们的统治?咱们从得知老李出事到现在,都已经花了四天时间了,如果真去搬救兵,那么老李得到的秘密估计就要永远烂在他肚子里了。“

      关久拧着眉沉吟了一会。

      “不如这样吧,趁着我电脑还能用,咱们把大略的信息用邮件发给X县警局,然后我们再偷偷进去救人,怎么样?”

      -
      “头,别踩我的头啊……”肖一龇牙咧嘴地冲上方翻白眼,关久正踩在他肩膀上,艰难地翻越前方的墙头。

      “闭嘴,你他妈能不能动静小点,再这么嚎下去你非得把人招来。”孙哲恼火地低声呵斥了一句,无视肖一故作委屈的神色,右肩用力一顶,
      头顶的白发少年顺势一个借力,轻轻松松便窜上了墙头,弓着身子猫一般没入了漆黑的内院,还顺手拎走了卡住关久的那只装备袋。

      “行了,你俩快上来。”负重减轻的效果是明显的,没了阻碍的关久再次伸臂提气,终于也成功骑上了墙头,伸长手臂将肖一也拉了上来。

      四人经过了一个白天的讨论,最后仍旧采纳了关久的方案,将手头的消息一式四份,传给了各地警局和政府机构,孙哲还专门给王局他们去了个短信,再三强调了这件事的重要性,然后四人就借着月色摸到了道观侧面的一堵矮墙,打算直接溜进张书记信中提及的地牢,悄无声息地将老李救出来再说。

      “咱们没翻错地方吧,这墙可不像那熊孩子说的那么矮,这要是被人发现麻烦可就大了。”肖一擦了把脸上的冷汗,和最后一个翻进来的孙哲一起蹲在墙角的树丛里往观内望去。

      时值午夜,偌大的道观内既无灯火也无人声,几人目前藏身的地方似乎是一处池塘假山附近,黑乎乎的草丛旁几块巨大嶙峋的奇石很好的遮挡了四人的身形,四周除了草间偶有虫鸣之外再无半点声息,废墟一般安静。

      肖一左右环顾了一遍,并未发现任何人影,看着其他三人仍旧不动声色地蹲在原地,不由得有点沉不住气,刚想招呼一句,却被一把捂住了嘴。

      “嘘,别说话,我好像听到点动静。”

      孙哲一边捂着肖一的嘴,一边和附近另一草丛里蹲着的关久二白使了个眼色,示意声音似乎是从墙外传来的。

      墙外能有什么,肖一皱着眉头扯掉了孙哲的大手,还没等回头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熟悉的发动机声由远及近,轮胎碾压枯枝的脆响和石子被撞飞的弹跳声不绝于耳,墙头上不住掠过大片白光,外面这是……有多少辆车啊?几个人凝神细听着车队远去的声音,纷纷带着疑惑不解的表情转头望向孙哲。

      “……这……不至于来的这么快吧……”孙哲也是一头雾水,这不科学啊,刚才那邮件发了还不到一个小时,警方这效率是不是也太高了点?他心里不由得有些猜测,如果这不是警方派出的人手,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先别忙着考虑这车队是什么人,咱们只管去找老李,小心点走吧。”那车队消失不久,道观正门方向便依稀传来点光亮和动静,间或夹杂着些人声,那车队显然是冲着道观来的,不过是敌是友都不关他们四人的事,有人在前门吸引视线对他们简直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四个人立刻尾随着孙哲往即使在黑夜中也十分醒目的大殿背后摸去。

      按照书记在信中的说法,那地牢似乎位于大殿侧背面的厢房下方,这道观地方虽大,不过建筑稀疏草木众多,前三殿过后就是后进的院落和厢房,
      即使四周光线十分昏暗,抬头看房顶也能分辨方向,只是今夜多云,天色深蓝不见星月,所以正门那头偶尔冒出几道明晃晃的车灯光束就显得格外引人瞩目。关久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边跟众人贴墙根溜着一边也有点管不自己似的被吸引了心神,一个不注意差点撞在墙壁拐角处紧急刹车的孙哲背上,亏得斜地里突然伸出只手臂将他搂了回去,不然孙哲势必被他这一撞给推出黑暗的墙根,直接暴露在小路上那队拿着手电匆匆路过的道士们眼前。

      “……快点快点,都别磨磨蹭蹭的,后面那几个干嘛呢,还拿什么手推车,今天这几个可不是来送药的,一会到了门口,都把嘴闭牢点。”

      领头那道士显然才从床上爬起来,气急败坏地趿拉着鞋,一路骂骂咧咧地数落着身后的道士们,带着一行人噼里啪啦地拐过四人藏身的墙角,往门口方向去了。

      眼见着危险解除,关久这才松了口气,察觉到二白的手臂仍旧环在自己胸前,脑袋里就像通了电一样警铃大作,条件反射地挣脱了开去,这才后知后觉的再次尴尬了起来。

      自己这反应是不是有点太夸张了,不就是搭个肩膀么,怎么弄得跟个被人占便宜的小姑娘似的。

      话虽这么说,但是那天这家伙的所作所为真是让他有点无法释怀,虽然他心里知道,二白之所以会突然对他这样那样,肯定是因为肖一那混蛋背地里给人教了点乱七八糟的东西,这孩子在人情世故上一窍不通,对自己黏黏糊糊有独占欲不过也就是雏鸟情节。这些他都能想通,也都能明白,他真正不明白的其实是自己。

      他不明白的,是二白那天的愚蠢的盖章行为,给自己带来的那份难以形容的奇妙感觉。

      最开始的那份惊骇僵硬过去之后,他心中最黑暗深邃的那部分,突然不合时宜也不受控制地突突跳动了起来,夹杂着疼痛和酸楚的鼓动声巨大到几乎能将空间隔绝开来。四周无限寂静,唇上还残留着少许余温,少年温暖的气息近在咫尺,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人与他如此接近,没有距离的保护也没有镜片的隔离,曾经的恐惧似乎也和着空间一起凝结了,这一瞬间关久几乎失去了所有的反应能力,只是本能地呆看着少年金色的眸子,看着他眼中的那份信赖与希冀是怎样化作青涩蒙昧的欲望落入自己心底,如同金色的水滴落入静谧的湖泊,涟漪之后沉积为湖底一股隐秘的暖流,这份少有的安全感让他的四肢百骸都忍不住为之酥麻,他甚至无法坦率承认那其中似乎还有丝隐约的窃喜。

      “关久,干嘛呢,回魂。”

      耳边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吓了正在发呆的关久一跳,紧接着反应了过来,这是肖一在他身后“走走快走,想什么呢。”

      关久抬头一看,就在他发呆的这么短短几十秒里,孙哲和二白早借四下无人的机会穿过了通往后院的月门,正趴在附近的一间小厢房门口的假山上拼命给两人打着手势呢。

      “这房子……好像不太对啊……”关久皱眉嘀咕了一声,张书记所说的厢房难道不是大殿侧面的那间么?虽然疑惑,但此时也没多少时间供他思考,只能矮着身子随肖一一道摸了过去,这一过去,他就明白了孙哲那么急切地冲两人招手的原因。

      那间漆黑厢房的背后,正是这间道观最为雄壮的大殿,从那堵不高的墙头隐约能看见大殿的灯火,但让关久为之震惊的,却是墙那头传来的,一把他十分熟悉的嗓音。

      这个人是⋯⋯?!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L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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